你可曾知道,
我亲爱的米兰达。
哎呀呀,哎呀呀……
天上的云雀,没有你的歌喉;
地上的芒果,没有你的娇媚;
树上的帕比亚,气得不再鸣叫。
美丽的栀子花,也把高傲的头颅低下。
米兰达,米兰达,
我亲爱的米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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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八章(5)
米兰达,米兰达,
我亲爱的米兰达……
阿洛身着一套印度人常穿的白色无领衣裤,脸色被南亚次大陆的阳光烤晒了几年,加上剪掉了辫子,几乎是一个地道的印度少年了。他摇头晃脑,旁若无人地在大路上歪歪扭扭地走着,用变了音的腔调学着当地人的唱法,陶醉在少年的情梦之中。
阿桂看着他的模样,听懂了米兰达几个词,一边嘲笑一边说:“米兰达是詹姆斯的堂客。你喜欢她,就不怕詹姆斯把你扔到河里去?”
阿洛停住了唱歌,问道:“阿桂,你是不是也喜欢米兰达?”
阿桂的脸红了,他掩饰地说:“我?才不呢。米兰达有男人喽。又太疯,唱啊跳啊的,我不喜欢。我喜欢楚儿。”
阿洛惊叫起来:“你喜欢楚儿?她是少爷的人。你不想好喽?”
阿桂露出一丝哀伤:“我知道。可我就喜欢她,有啥子办法?那次我忍不住摸了她的手,差一点就惹了大祸。可我就是忍不住,咋个办呢?”
阿洛也沉默了,走了一阵,他说:“我看少爷的举动,不像要把楚儿娶了的样子。他只是疼爱她,就像疼爱我们一样。少爷心里,有花小姐,谁也夺不去的。”
阿桂脸上露出一丝轻松:“要是少爷能再找到花小姐就好喽。”
阿洛马上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盼着少爷找到花小姐,你好跟楚儿成亲唦。”
“难道你不想少爷找到花小姐?”
“哪个幺儿不想呦,我做梦都想。我恨不得自己变成花小姐哩。”
阿桂说:“我也是。要是能找到花小姐,就是要我去死,我也愿意。”
两个人说着话,夜幕就落了下来。阿萨姆河谷被一层浓重的暗影笼罩着。远近的森林、茶园与牧人的帐篷都模糊不清了。
他们加快了脚步,不再说话,匆匆地赶路,空气中只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与鞋子在土路上的磨擦声。半道上,他们遇见了从镇上回来的吉卜赛女人。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就是穿的太破了。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与一条狗。
她看见了阿洛他们,就停下了,站在路边,对他们说了一句:“见血流血。”
阿洛没听清楚,她说的是吉卜赛语言。
吉卜赛女人见他们听不懂,就用手往镇上一指,又从篮子里掏出一把小刀,拿出一个芒果,把刀子在芒果上一划,然后又说了一句:“不见血不流血。”
说完,吉卜赛女人对他们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转身朝河岸走了。小男孩与那条狗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也跟随着吉卜赛女人而去。吉卜赛女人的嘴里唱起了一曲歌,没有歌词,只有一种忧伤和沧桑的气息在山谷里弥漫。
阿洛与阿桂打了个冷颤,加快了脚步,向镇子上奔去。
四
红茶馆里,已经人满为患。
昏黄的马灯,被浓浓的烟雾笼罩着,显得更昏暗了。每张桌子前,都围了超出一倍的人,一股混杂的气味使人无法清醒,几个年轻人在吧台前面的空地上弹琴唱歌,一个姑娘在伴着琴声起舞。
小小的红茶馆里不时发出一阵哄笑与鼓掌。
跳舞的正是拉里先生的独生女儿,工程师詹姆斯的妻子,小镇上的美人儿米兰达。
阿洛刚一进来,就被米兰达看见了。她冲他一笑,就旋转着过来,要拉着阿洛一起跳舞。
米兰达还未到阿洛跟前,却被一个龙骑兵上尉伸手拽住,一使劲,就把米兰达拉入了怀中。龙骑兵一边大笑,一边把手朝米兰达的纱丽上用力一扯。米兰达猝不及防,上衣被撕破了,两只饱满的乳房裸露出来。红茶馆里顿时一片叫嚣。
年轻的龙骑兵上尉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两只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他趁着酒性,一把抓住了米兰达的奶子,米兰达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惊叫。
阿洛觉得血朝头上涌来,他顾不得多想,上前想把龙骑兵的手拿开。
龙骑兵上尉正要顺着米兰达的胸部朝下摸去,觉得手被人抓住,定睛一看,是一位中国人。他伸出长满褐色毛发的大手,把阿洛抓住,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
阿洛一时不曾防备,鼻子立时流出血来。
阿桂看见,冲上去就给了龙骑兵上尉一拳。自从到了阿萨姆,他们就随胡英习字练武,三年来每日不断,也有了点功夫。
这一拳“饿狗抢屎”毫不留情。龙骑兵上尉纵是人高马大,也吃不消。立即躬腰曲背,满脸痛苦,就要蹲在阿桂面前。
阿桂并不住手,紧接着又使一招“王婆拍饼”,这一下大力发在他的后背上,正中太阴,掌力内透,使上尉的肺部受震。
眼见得龙骑兵上尉一头栽到地下,双眼上翻,口里吐血,手足抽搐,如癫痫病人发作。
咖啡馆内一阵大乱,琴声戛然而止,米兰达也停下了舞步。
几个随上尉前来的龙骑兵纷纷站立起来,拔枪就要射击。
阿洛与阿桂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事起突然,变故只在瞬息之间,一下子转不过来,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米兰达忽然尖叫了一声,把阿桂猛推了一把。一粒子弹从他的头上飞过,打在了屋顶。阿桂这才醒悟,与阿洛就要往外面跑。可是此时,屋门已经被堵住了,很多人喊道:“中国人。中国人。”
《菊花醉》第八章(6)
眼看就要葬身枪下,阿洛急中生智,从柜台上抓起咖啡壶向汽灯砸去。汽灯玻璃罩被砸破,灯火闪了闪,熄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人们互相踩挤,谁也无法逃避。
阿洛在汽灯熄灭的一刹那,就紧紧拉住了阿桂的手,打算趁黑暗混乱朝门口冲。正在此时,忽觉手被抓住。他一反手腕,使了个小擒拿,捏住了对方的寸脉处。正要用力,听得对方轻叫一声,凑在他耳边说:“是我。快随我来。”
阿洛心里一热,听出了米兰达的声音。就不再言声,跟随她穿过柜台。打开一扇小门,进入了另一个房间,把嘈杂和混乱关在了门外。
这间屋子是詹姆斯的机房,与红茶馆就隔着一道暗门。这道门平时是不开的,来红茶馆喝酒的人也不知道。米兰达把他们带到了这边,对他们说:“你们赶快出去,从后门走。”
阿洛的手还被米兰达拉着。他觉得米兰达的手很柔软,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汗。就对米兰达说:“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米兰达说:“我没有事。”
阿洛就要与阿桂从后门溜出来,翻过院墙逃回茶园去。
刚要出门,詹姆斯却从隔壁跑了回来。
他一看见阿洛,就想张嘴大喊。米兰达上去捂住了他的口,低沉而严厉地问:“詹姆斯,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站在哪一边?”
詹姆斯使劲挣脱了,长出了一口气。他诧异地看了一眼米兰达,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但他看见米兰达的大眼睛里射出的寒光后,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胆怯了。
他支吾了一下:“我与上尉是朋友。他已经答应了我,等我攒够了路费,就帮我去英国上学。”
“骗子的谎言你也相信吗?”米兰达说道,“他们是英国人,不是我们的朋友。”
詹姆斯说:“我不管。我要为我自己负责。我不能因为###人,把自己的前途弄丢了。再说,你是我的妻子,竟敢背叛我与别的男人厮混。你就不怕我把你休回娘家吗?。”
米兰达朝地上啐了一口:“你真让我感到失望,詹姆斯。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印度人。他们是我放走的,你去告密好了!你要把我休回娘家?这儿,高哈蒂就是我的娘家。你快滚回你的斯利那加吧!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虚伪、胆怯、贪婪与无耻。我喜欢中国人,他们比你强一百倍。你作恶吧,帕巴蒂神会找到你的。”
詹姆斯被她骂得晕头转向。他还是第一次见米兰达敢这样对待他。这不是一个印度妻子所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的美德。
可是他很清楚,他不能像别的男人那样把米兰达驱赶出去。如果他提出来,要走的将会是他詹姆斯。他爱米兰达,他怎么能够失去她呢?如果说他对米兰达进行过虐待,那也是因嫉妒所致。谁不知道米兰达是阿萨姆河谷的夜莺呢?她有的是听众,这一点詹姆斯十分清醒。
他顿了一顿,竟然哀求说:“米兰达,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你愿意不再折磨我吗?你不要再跟别的男人笑脸。我也不会在乎你对我冷若冰霜的。”
米兰达的脸色非常难看,美丽的大眼睛像要朝外喷出火焰。她冷笑着说:“这就是你每日里打我、掐我、献殷勤的目的吗?詹姆斯,你别忘了,我是个帮人邮寄东西的人。我可以答应你的无耻请求,但要等你死了以后。”
詹姆斯两手抱头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阿洛与阿桂见此情形:“米兰达,我们不能走。事情是我们惹下的,我们要承担。中国有句古话‘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连累朋友。”
米兰达气呼呼地说:“你们真是愚蠢!呆在这儿你们会没命的!赶快走!”
阿洛只好与阿桂转身出门,借着夜色翻墙跑了。
红茶馆里已经重新点亮了灯。不少人的鞋子被踩丢了,正弯着腰满地乱找。龙骑兵上尉也缓了过来,两手捂住裆部在那儿呻吟。
拉里先生到镇长家里喝酒去了,还没有回来。几个龙骑兵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阿洛与阿桂,就派了两个人回连队去牵马,要去追捕。
一个当地人说:“他们是茶园的,沿着大路追,一定能追上。”
米兰达从前面绕回到红茶馆里来,对龙骑兵们说:“是你们先挑起的,为什么还要去抓人呢?”
龙骑兵上尉忍住疼痛,对米兰达说:“小姐,你对中国人的感情,好像超出了对英国人的感情。我要提醒你,英国才是你的宗主国。你,和你的父亲,是在英国人的庇护下才能够有今天的好日子。”
米兰达笑着说:“尊敬的上尉先生,谢谢您的提醒。我几乎就要忘记我是印度人了。”
这时,外面一阵人喊马嘶,来了一队龙骑兵。
上尉忍痛命令:“快点起火把,沿着去茶园的大路去追。”
一阵混乱喧嚷之后,火把通明,龙骑兵们沿着去茶园的大路,追了下去。
米兰达见龙骑兵走了,浑身颤栗,手在发抖,她无法拿住咖啡壶为客人倒咖啡。
詹姆斯从机房回来,脸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似的。他对上尉献了个讨好的笑容,来到米兰达身边,从她手上接过咖啡壶,低声说:“米兰达,我听从了你的话,啥也不说。”
《菊花醉》第八章(7)
米兰达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琴声再次响了起来,米兰达忽然像疯狂了一样,跳起了激烈的舞蹈。
五
兰州城四面环山,南北仅数里之距,东西却有数十里之遥。黄河穿城而过,城池就沿黄河南岸建筑而成。
兰州城里,老街遍布,屋宇俨然。除了官府衙门与富户豪宅外,大多是些土木结构的平房,草棚泥顶的陋室。
自半夜丑时起,外面滴滴答答地落了雨点。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听桑叶养蚕一样地密集起来。接着一声惊雷,从城南五泉山的山顶响起,在山谷里炸裂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院子里的树木剪成了一种奇形怪状的暗影,反射在窗棂上。
吴孝增忙乱了半夜,刚刚入睡,就被大雨惊醒。他从床上赤膊坐起,听了外面的风声、雨声、雷电交加声,骂了一句:“操他先人板板的,这雨早也不下,晚也不下,偏偏等老子要启程了就下。”
睡在另一头的花郁青被他吵醒,说了他一句:“不许说粗话。”停了停又道:“西北少雨多旱,民不聊生。有了雨,多少人就不至饥饿,你倒诅咒起来。”
吴孝增低了声音说:“也不知咋个弄的,最近我总想骂人。难道是到了西北,也变得粗犷豪放起来了?再说了,我是个商人,管他下不下雨。”
花郁青也披衣坐起,嗔他道:“有这样说话的么?粗犷豪放就是口吐粗话?你是商人,挣的是民生之钱,要是百姓连饭也吃不上,你又如何去挣银子?”
“我总是说你不过,你是常有理。可是,这一场雨,黄河水肯定要涨,明日咋样走路?我又不是傻瓜?”吴孝增郁闷地说道。
花郁青却显得有些高兴,说:“那就迟几日走好了。方儿正吵闹着要再上五泉山与法显禅师告别哩,这几日见收拾东西要走,已经哭了好多回的。”
花郁青说的方儿,就是他们的儿子吴继方,今年快要五岁了。长相却随了母亲,生得一双大花眼睛,只是面孔有吴家的迹象,虎头虎脑的样子。
自来到兰州以后,因忙于茶叶生意,花郁青不便出头露面,就在背后为吴孝增出谋划策。由于房屋不宽畅,在湖南老家所订立的合约也就作废了,每日里能与花郁青同床共枕,吴孝增当然是高兴万分。儿子吴继方仍是跟随细妹睡觉,平日也不愿意到他们的房间里来。
移居新疆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乾茂升”的总号已经在乌鲁木齐开张大半年了。南北疆的分号也陆续营业,而且生意确实如预计的那样,供不应求,这大大的鼓舞了吴孝增的信心。
上个月回来,他分别把甘肃各地的分号掌柜召集到兰州,开了一个会议,布置妥当了。就安排家人打点行李,装车定骆驼,要赶在七月大热之前到新疆。
该辞行的都已经辞行了。总督衙门,藩台衙门,知府衙门,湘军的提督衙门等等。唯一不满足的就是藩台文廷玉大人因父亲去世,去年就已回乡守制,还要一年多才能复职,没见着。
胡嘉宝与姐姐留在了湖南,没有跟随前来。姐姐到底还是嫁给了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