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灵气。一夜之间,名声鹊起,生意也就分外地好了起来。
无论达官贵客,还是草根平民,若是招待起客人,不到秀野亭定上一桌,那一定是没品位,做人是个勺子了。
秀野亭的厨师也从来不出台的。这一点与天山春院里的姑娘不一样,无论多少银子,都别想让厨师到你家里去做菜。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条件的限制,锅灶用具,厨师都是使惯了的,换新的未必好用。这跟嫖风不一样,越新鲜越好。
吴孝增这次开了个头。他不想让欧阳春霆到秀野亭去,是担心万一花郁青与菊湘的关系传出去,还是很危险的。别看欧阳春霆已经允许他称兄道弟,可他心里清楚,那只是表面的官场虚套。一旦惹起火来,就是翻脸不认人。他这么多年在商界里混,别的没学会,对当官的心理研究,那是很有些体会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在乌鲁木齐,欧阳春霆就是皇帝。他打一个喷嚏,那小小的乌鲁木齐就得下场雨。虽说镇迪道的道台也管着点事,但欧阳春霆一瞪眼,他就得两腿肚子朝前,转着筋走路。
他要在家里设宴,要小范围的亲切一下。别看与乌鲁木齐都统套上了瓷,他也不想张扬。真正的商人都是这样的。他与某一位高官的关系,几乎无人晓得。越是到处胡谝:我与某某咋样咋样的,越是不咋样。咬人的狗不叫,这是至理明言。谁要是不信,那他真是个勺子。
花郁青也赞成他的想法。她也不愿意让人都知道都统夫人是个丫环。那样不但让都统没有面子,连带夫人也脸上无光。尽管都统不嫌寒碜,可他们不能不知道好歹,更不能蹬着鼻子上脸,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人就要一个规矩:明白事理。明白了,活得舒服;糊涂了,你不窝囊谁窝囊。
秀野亭的牛老板只听吴孝增说了三句话,就把酒楼里最好的厨师给派来了。末了还加了一句:“吴老哥,还需要啥,你言喘。我的嘛酒楼,就是你的酒楼。”
吴孝增塞给他一包汆了焦味的砖茶,笑道:“你的嘛酒楼,还是你的嘛酒楼。”他拍了拍牛老板的肩膀,“老弟,多谢。别说假话,我会在都统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唦。不过,你要把嘴闭严喽,不要跟别人说我请谁吃饭。”
花郁青却显得有点烦躁不安,与以往的沉静略微不同。吴孝增安慰她:“你怕个么子?她就是都统的夫人,你也是她的主人。现在咱们自己降了身份,称她一声姐姐,要不要得?她莫非还会摆起架子来呦。”
花郁青嗔他道:“你懂个么子。待一时,那菊湘来了,你莫要乱讲呦。也不用管我们的事情,莫要到我们的房间里来。我们多年没见,有好多的话要说起的。”
吴孝增笑道:“要得。我与都统在外面吃酒耍子,哪个还有功夫管你们的事?女人嘛,终归是女人唦。你只莫要见了面,哭起得一塌糊涂。”
花郁青却被他说得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赶紧把他哄了出去。
夜幕落下不久,月芽就从博格达冰峰升出。红山嘴那边兵营的晚饭号炮刚刚响起,就听巷子外面一阵喧嚷,喝道的声音传了很远。
吴孝增知道欧阳春霆来了,早就跑了出去。与两三个亲近的湖南商会的茶商弯腰曲背,挤出了一脸的笑,站在那儿迎接。
稍许,从文庙那边过来了一队人马。前面是一队衙役,举着虎头威风牌,上书“肃静”“逥避”的大字。接着是两列亲兵,腰挎钢刀,手持皮鞭。再接着是一乘八人抬官轿,轿顶是青呢子蒙裹,轿帘低垂。轿旁边,跟随着丫环和一个小厮。轿后,才是欧阳春霆骑着那匹赤兔马。马鞍前桥上,还坐着一位小人儿。见他生得面如傅粉,清秀可爱,仿佛一个细妹子,全然与粗犷豪迈的欧阳春霆两副面相。他就是欧阳春霆视为掌上明珠的儿子欧阳玄。将军没带镔铁枪,只是腰间悬了一柄短剑。奇的是,短剑旁边,却佩戴了一枝洋人的短枪。枪把是银子所造,在朦胧的夜色中,发出一闪一闪的亮来。
仪仗来到了巷口,吴孝增和几个茶商抢步向前,齐声唱了一个肥喏:“小人迎候都统大人驾临。”
欧阳春霆下了马,走到轿前来,不满地说:“贤弟,我已说过,不要搞这些虚套的。你咋个不听呢?”
吴孝增笑道:“都统大人虽然如此宽容,可是朝廷的法度不能破了。草民见了官老爷,那是一定要行礼的。”
欧阳春霆摆摆手说道:“好喽。礼也行完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一行人重又走动起来。进了院子,轿子径自抬入后院里去了。欧阳春霆与吴孝增等人就在前院客房里坐了说话。其余的衙役、亲兵都在两廊下的厢房里安排了。
《菊花醉》第十章(16)
吴孝增吩咐家人上茶,又拿出了两筒洋人的卷烟与一包上等的莫合烟,让欧阳春霆抽。欧阳春霆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卷烟,拿起来一根,端详了一下,放到鼻子底下嗅了一嗅:“洋人的东西就是奇巧,这烟叶也能卷得起。贤弟,你这是从哪里弄到的?”
吴孝增说:“我用五包上等的砖茶才在吉祥涌洋行换来的。那个洋人还不乐意。”
欧阳春霆想了一下:“哪个洋人?是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么?”
“没留小胡子,是那个大个子。才来几年,现在就发喽。”一个湖南茶商说。
另一个茶商也说:“那还有不发的?一丝税也不用拿,只赚不赔。咱们的一块茶砖,只卖五百文。到了他们手里,就能换两只羊。”
吴孝增不耐烦地说:“好喽好喽,莫非你们都是傻瓜?今天是给嫂夫人洗尘,也算咱们湖南商会为都统大人接风。这些烂乌糟莫要讲起喽。洋人不纳税,是朝廷的宽大,也不关哪一个人的事。我们只要把生意做好,别的莫管。”
欧阳春霆点着了一只烟,抽了一口,觉得味道很醇,比自己抽的烤烟要弱一些:“洋人的势强,可洋人的东西也好。这一点我们要好好地琢磨哩。”
他抽完了一支烟,忽然问:“她们在后院里说话?”
他说的她们,指的是花郁青与菊湘,但因有外人,他并未说明白了。
吴孝增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刚才你的弟妹还说起,不让我去搅扰她们,说要好好地说一些话的。女人唦,一见面还不是要哭鼻子的。”
欧阳春霆说:“女人是不可轻视的。这是我与你的嫂嫂成亲之后,最大的体会。”
吴孝增赶紧附和道:“那是的,那是的。嫂夫人么,那能是一般的人哉?不像我们的堂客,么子也不懂得,只会养细伢子、细妹子。”
旁边陪坐的商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继英手里却牵着欧阳玄走进厅来。那男孩儿刚刚学会走路,还蹒跚着走不稳妥。后面紧跟着细妹与丫环。她们着急地道:“你这个小淘气鬼崽,一转眼就要乱跑呦。”
丫环与细妹原来在老家时,就相熟的。多少年未见,今日里在一处,都成了大姑娘了。亲热地拉了手,在花坛边上坐了说话。一不留神,小继英却牵了欧阳玄的手,到前面的院子里来了。
欧阳玄在过门槛时,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吴孝增眼快,早已翻身站起,就要过来接抱。不料起得急,脚下一滑,闹了个大马趴,扑倒在欧阳玄的跟前。倒把小家伙吓了一跳,张嘴就要哭起来。
欧阳春霆见儿子来了,心中高兴,过来把他一把抱了,用满是胡子的嘴唇去亲。欧阳玄很久未见过父亲,早已忘记了。白日里,见面时就被这个铁塔也似的大汉抱住自己,还用胡子扎他,已经害怕了。现在又见他如此,就咧开嘴哭了起来。丫环随后赶到,把他接了过去,哄劝他说:“哭啥子哩。他就是爹爹。在家里,你不是要老倌的唦?”
吴孝增已从地上爬起,把膝盖都抢破了。瘸着腿走到丫环跟前,从袖筒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塞到欧阳玄的衣服兜里。
其他的茶商见了,也都起身,掏出银票,有三千两的,有五千两的,过来要往欧阳玄的兜里塞。
欧阳春霆见状,眉头皱起,喝止道:“你们这是做么子?莫非要行贿不成?”
吴孝增笑着说:“好我的哥哥呦,莫非你是天上的神仙,不食人间的烟火?这是老家的风俗,给细伢子的见面礼唦。”
欧阳春霆过来把银票掏出来,看了一眼,说:“这样的见面礼,只怕我承受不起。”他沉吟了一下,见大家面露尴尬,就说:“今日是老乡聚会,我若是不收下此物,显得我不给乡亲们面子,不通人情世故。好,那我就收下。不过我要讲明白的,这钱,就算咱们湖南商会捐出的军饷。你们要有想当官的,也可按照捐银的数额得到一份委任。明日众位可到衙署去取捐款的凭证。”
吴孝增等人被他一说,竟自傻了。他们入疆以来,遇见的文官武将多如牛毛,哪一个不是主动伸手要银子索东西?似这样的清官只在戏文里听说过,不料今日让他们碰到了。
吴孝增如哭似笑地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咱们湖南人不是孬种。又要灭匪贼,又要供应新疆的茶叶,还要捐银子给当兵的,青史要留名的。我再捐一万两,我也不要官儿来当。”
欧阳春霆赞道:“真是我的好贤弟。我要上奏朝廷,为你请个嘉勉的旨意。”
吴孝增见话说到此,就取过今日家宴的菜单与欧阳春霆观看,嘴里说:“都是自己人,又是湖南同乡,以湖南菜为主,加上鲁菜与新疆菜,您看看有啥子不妥。”
欧阳春霆接过来,见那上面列着:
凉菜十六道:六荤六素四甜点
热菜十六道:八荤八素
汤六道:三水鲜三山珍
往下看去,只见菜名有啥子花篮桂鱼、滑炒肉丝、吊糟鸡片、葱烧海参、博山豆腐箱、凤尾腰花、东坡方肉、乌龙戏珠、煎闷苦瓜、雪莲菜心、烤全羊、手抓羊肉、烤包子、薄皮包子、凉面烤肉、烩丸子、桔露汤丸、鸳鸯三鲜汤等等一大串,把欧阳春霆看得眼花。
他随手把菜单递与吴孝增,感慨地说:“真是富人一餐饭,穷人半年粮啊。这一顿吃下来,足够一营兵勇一日的伙食了吧?”
《菊花醉》第十章(17)
吴孝增笑道:“话是这样说,账也是这样算的。可你总不能让我们每日里放着银子不花,也学穷人喝白菜汤?这世上自古就是有人吃肉,有人咽糠。老天爷的安排,没得办法呦。”
说着话,家人已把餐桌、餐具摆放整齐,过来请示吴孝增。吴孝增问:“后院的奶奶们那儿,安排妥贴了吗?”家人回说已经安排好了,菜肴规格与这边是一模一样。
吴孝增这才请欧阳春霆与诸位茶商入席,分主宾坐定了。斟酒上来,开始吃喝起来。
前面吃得热闹,后院里却正哭得伤心。
青呢大轿一抬进后院,尚未停稳,花郁青就已在院中等候,两眼含泪。见轿子一落地,轿夫喝号:前面凤点头。她就早已呜咽起来。等轿夫把轿杠往地面一落,花郁青走上前去把轿帘揭开了,也不管杂人在场,吉利不吉利,就出了哭声。一边哭着,一边双膝跪地,实实在在地对着轿内叩了三个响头。
倒是菊湘沉得住气,自轿内出来,一身素白的锦缎衣饰,脑后挽了个圆髻,用黑丝网罩了。脸面上,稍稍地搽了些脂粉,亦然如姑娘时素雅,只是腰肢之间,多了一些少妇的风韵。眉目中,仍旧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与忧郁。
菊湘出来,见花郁青从地上爬起,拥住了她哀哀地哭泣。禁不住眼圈一红,也落下几滴泪来。但她却能稳住心神,把花郁青扶了,轻声说:“看把别人惊住了,且进屋说话吧。”
花郁青这才止住哭声,依旧抽泣着,把菊湘搀扶了,走进屋里去。
轿夫们自有管家安排了前院吃饭。其余的佣人、奶妈、使女一阵忙乱,把院内清理干净了。
细妹一直跟在花郁青的身边伺候着,心里却升起老大的疑惑。自己的主母原来是都统夫人的小姐,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菊湘见了她叩头的。怎么如今却颠倒过来,小姐与丫环磕起头来。
又一转念,细妹心里醒悟过来。她们俩虽然是主仆之分,却已是出嫁前的事情。如今丫环做了都统夫人,是朝廷的命妇,官太太了。而自己的主母仍然是民间的妇人,茶叶商的堂客。就是再有钱,再尊贵,见了官太太也得磕头的。
过去听戏时,不是见那台上女儿做了贵妃,连亲生的父母都要下跪磕头的吗?看来,做女人还是要有身份才尊贵的。她想起自己却跟茶庄的阿福偷偷地相好,脸便发起烧来。
这么想着,就跟进了屋子,想要进里间为她们斟茶倒水,却不料花郁青竟吩咐道:“细妹,你去外面把继英领了,与小丫带公子玩耍。我与都统夫人要叙说一些事情的,没有我的呼唤,任谁也不准进来。”
细妹嘴里答应着,就径自走出来寻找继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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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一章(1)
一
楚儿差一点儿就要哭昏了。
少爷已经决定秘密回湖南一趟,让她准备行李,但却不带她走。她第一次违背少爷的命令,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廊檐下,头埋在腿弯里,嘤嘤地哭泣。连阿迪力江专门为她买的无花果,她也给扔了老远。
十天前,也就是在参赞大臣家吃饭的第二天,文帮办又下了帖子,要请少爷赴宴,且奇怪地只要少爷一个人前去。那天少爷回来的很晚,像喝醉了的样子,脸色白得吓人,一进屋就吐了。
楚儿与米兰达还有阿洛、阿迪力江几个人一宿未合眼睛,守护了他一夜。尤其是米兰达,从没见过胡英这个样子,心疼得很。老是用手放在少爷的额头上试体温,弄得楚儿都吃醋了。
阿迪力江跑到厨房里,精心地为胡英做了一碗曲曲。曲曲是胡英来到喀什噶尔之后最喜欢吃的饭食,类似于内地的抄手,也就是馄饨,但做法配料却有区别。曲曲是用筋道性很强的小麦面粉和成面团,擀成面片后,用刀切成一分大小的方片,再把肥羊肉剁成肉泥,在肉泥中放入洋葱末、盐、胡椒粉、孜然粉以及少许羊肉汤,拌匀成馅。而后,将羊尾油切成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