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说书的那堆人时,吴孝增听那人说的正是本朝故事。康熙皇帝下江南,为名茶“碧螺春”更名这一段。吴孝增一听“碧螺春”三个字,觉得新鲜,而且有趣。就让车夫停了,要听一听。
只见那鼓书艺人是个满脸大麻子,左手里持了两截半片铜板,像月芽形状。手指一动,铜板就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清脆悦耳。右手中,夹了一根木棍,往那蒙着牛皮的小鼓上一敲,咚咚作响,与那维吾尔巴郎子敲击的手鼓一样。
吴孝增本想听康熙皇帝如何为“碧螺春”更名,鼓书艺人却把左手向上方一扬,右手连击鼓面,口中唱了起来:
哎……
牛皮鼓响铜板叮,
列位看官您是听,
回文书说到哪一段哪,
康熙爷江南就走了一程。
啊……
康熙爷未带多男并多女,
随身只有人两名。
一个名叫刘吉印,
一个就称吴有宗。
刘吉印本是江湖汉,
吴有宗哪啊啊啊
太监正是他的真容
……
吴孝增一听,火冒上来:入你老母,为啥子姓吴的偏是太监?你咋不说太监还是个大麻子唦?他再也没有心思听下去,对车夫喝道:“走起唦,莫非你是个傻瓜?听个没完。”
车夫挨了骂,心里很不舒服,扬手对辕马就是一鞭。马匹一惊,撒蹄就跑,把吴孝增颠簸在车座下。
进了北门,街道上却是泥泞沾衣,都是沿街居民倾倒的污水无处流淌所致。太阳蒸发,臭气满街,行人均掩鼻而过。
吴孝增自车中爬起,尚来不及责骂车夫,即为臭气所薰,急忙捂住了鼻子。
吴孝增的“乾茂升”茶庄总店,在东大街的繁华热闹之处。门前植有白杨数十株,垂柳几十棵,团团围绕。每到夏季,浓荫蔽日。街面上有一道溪水,淙淙流过。较之北门以里,这一带街面,几乎可与南关外洋行街媲美。
吴孝增听从了花郁青的建议,实行了前店后庄的格局。迎街一溜九间房屋,全是营业门面,轩敞豁亮。有茶叶架,砖茶、叶茶应有尽有;有博古架,架上陈列饮茶用具;有品茗阁,供客人歇息品茶;有留芳斋,请达官显宦、文人墨客作诗吟词。
店面外,立一扇紫檀木做的巨大屏风,上书一个大字:
茶
这个字写得筋骨完满,血肉丰存。招牌大字,从书法来讲,要用沉着稳定的笔力,不疾不涩才好。若善写小字者书之,未必能佳。此字即是由左宗棠亲笔所书,也使吴孝增的身价与别的茶商有所不同。
每日里清晨开门营业,由伙计搬出来。晚上下门板时,再由伙计搬回去。
门面两旁,还有左宗棠亲撰的一副楹联:
天倾西北,如何砥柱?赖有五族共相与
地陷东南,怎堪回首,尚存一茗饮昆仑
马车从旁边角门,径自进得后院。吴孝增下了车,抖了抖衣服,对车夫道:“我说你你还不服唦?”
车夫躬身作答:“老爷,小的不敢。”
吴孝增哼了一声,说:“我料你也不敢。”就顾自进了他的公事房。为了显示他的实力与风格,他办公的地方也学了官场的习俗,称作签押房。里面设了专门的书办,负责来往信函、茶叶贸易的合约起草。
公事房的门楣上,悬一木匾,上书:
无忧山房
迎门是一幅西王母宴饮周穆王图,两边有对联云:
异种千年,葱岭秋风思汉树
长城万里,吴楚春芽梦秦人
这幅画与对联,也是吴孝增在兰州时请文廷玉绘写的。吴孝增尤其对吴楚二字十分满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歌颂姓吴的。所以就挂在了这里,谁来他都要解释一番。
他进了屋子,见外间里书办正在埋头书写,就问:“这几日可有啥子不好的信息?”
这无怪他口臭,哪有一张嘴就问坏消息的?也实在是因近年来好消息太少了。
书办听得人问,方抬起头来,见是主人来了,赶紧放下湖笔,走到桌子前面,紧张地说:“回老爷,有。”
吴孝增嘴一咧,想要骂人,又忍了:“我不问也没有消息,我一问就有坏消息。莫非我是丧门星唦?”
书办回道:“回老爷,早就有了,只是嘛未给您说而已。”
“蠢货!为么子不对我说?”
“回老爷,是您嘛多日不见。小的无处可寻。”
吴孝增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迷官”那儿盘桓了好久。这主要是因为细妹告了状,他担心花郁青找他算账,故意躲开了。若不是那两个遭瘟的京官吃醋,还不得回来哩。想至此,就不再多问:“快取来我看一下唦。站那儿莫非要站成井来不成?”
书办赶快回到桌子后面,拉开抽屉寻找起来。
吴孝增忽然想到一事:“这几日夫人可曾来过?”
书办一边寻找一边应道:“回老爷,夫人嘛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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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一章(15)
吴孝增浑身一抖,颤声道:“说啥子没有?讲唦。你嘴里又冇得生痔疮,咋个吞吞吐吐的?”
“回老爷,你又没问夫人嘛说撒(啥)子,小人怎么敢乱讲。”
“你快讲起。”
“回老爷,夫人索(说),她嘛要与都统夫人回口里一趟。”
吴孝增腾地站了起来,骂道:“蠢货!你为啥子不拦住她?”
“回老爷,她嘛还没有走。只是嘛索要走。再索,我是撒子人嘛,怎敢拦挡夫人?”
“个老子的!你个幺儿,明日就给我滚蛋。说话我都不爱听,我莫非还养着你个蠢物?”
他转身就要朝外走,忽然又停住脚步,吼道:“你找到冇得?坏消息哩?”
书办吓蒙了,正在那儿手足无措,听得一声吼,赶紧又低头寻找。
吴孝增气咻咻地在屋里来回走:“蠢货!蠢货!你赶快与我写一封请柬,送到吉祥涌洋行,就说我请他们的老板胡赛音在家里吃饭。不,在秀野亭定一桌好菜。”
书办不知如何应付,脑门上急出了汗,豆大的汗粒滴在了桌上的信笺上,洇成了朵朵梅花。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封粘插着鸡毛的信函,递给了吴孝增。
吴孝增接过来,瞟了一眼信封,见是陕西泾阳紧压茶砖厂的来信。一把把封口撕了,抽出信纸,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
右呈大老板钧鉴:
三日之前,陕西回民义军攻打泾阳县城。城中守军不敌,于昨夜陷落。当晚火起,烈焰腾空,满城尽赤。茶厂所储之成品、半成品茶,计五万余箱,俱为灰烬;压砖之机器,亦成扭曲之麻花,废而弃也。唯诸员工躲藏得早,有些微烧伤者,尚不致陨命。因此,不须大老板为之付出恤金,幸之幸耳!
此告,如何善后,请大老板从速示下。
吴孝增连蒙带猜,把信看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唿嗵”一声,栽倒在地。
书办正在抖着写请柬,听得一声响动,急忙抬头,却不见了吴孝增的人影。
七
胡英正与阿洛商量如何营救欧阳春霆,竟自忘了外面夜幕已经降临,须防隔墙有耳。况且,因为白日里天气炎热,门也未关,只是挂了一层帘布。
待那人闯进屋来,口中说要把他们拿了。胡英已来不及拔刀,反掌劈去,使了一招“孟臣抹汤”。这本来是武夷茶艺二十七道程序的第六道动作,胡英却把它化入搏击里来。这一招式看似无力,实蓄内劲,若掌落实处,敌人必受焦灼之伤。这也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采取的一种扰敌战术。
这边手一动,下面的脚尖直指,使了茶艺第七道“乌龙入宫”。似剑如镖,点击对方的腿骨。以硬对硬,腿骨定折。胡英左手同时并不怠慢,招未使老,身形即转,又是一招第十七道“喜闻幽香”。瞬息之间,三招齐发,敌人哪里还有躲闪的余地?
阿洛此时,也没闲着。他在胡英起手之际,就身形一矮,像一条泥鳅,出溜下去。看似吓瘫,实为武夷茶艺第十二道“玉液回壶”。脚未沾地,双手回拢,使出第十五道“三龙护鼎”,专对敌人下身而来。这一招使实了,对手身上必然留下十个窟窿。
阿洛跟随胡英学习搏击之法,并不懂长拳套路。胡英常说:“武术的要蒂,一为防身,二为伤敌。花架子无用。”在印度,他们又学习了印度的搏击术。凭阿桂的功力,一拳一掌就让英军上尉差点毙命。此时胡英与阿洛的双双出击,对手眼看丧身炕前。
万万没有料到,敌人在如此强大的攻势之下,竟然能在手忙脚乱之中,还了一招“山泉初沸”。这正是茶艺的第五道。
其时屋内昏暗,看不清面目。但胡英恍惚之间,感觉对方是个女的,因为他的手碰到了一团软肉。又见敌人使出这一招数,脑中急转,手势、脚力已减,沾敌便缩。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中,均是间不容发的刹那。
只是阿洛缩手不及,实实地把那人的下身钩住,十指已破衣而进。
饶是如此,敌人也已经中了招,嘴里发出“哎呀”一声,蹲了下去。
听得声音,胡英急命阿洛住手。他从怀中掏出矮胖子沃森特送与他的打火机,搓亮了,借着火光一照,果然是楚儿。见她脸色难看,想是为疼痛所致。阿洛尚兀自抱着她的腿不松开。
胡英大为生气,低声斥道:“你这个细妹子,哪个让你来的?”
楚儿一路尾随,女扮男装,却因匆忙,银子未带足,马又不听话,吃尽了苦头。下午进了吐鲁番,不知胡英他们是否住下,因天气太热,就到了“高昌客栈”。打算歇息一下,趁天凉赶路。不想在后槽却看见了胡英的白龙驹,欣喜若狂。向小二打听,知道他们出去逛街。就放心地洗漱了,要了五十串烤羊肉,一盘子拉条子吃完,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黑尽。她怕胡英走了,先到后槽眊了一眼,见马还在,就向他们的房间而来。到了门外,轻轻地停步细听,此时胡英正与阿洛在想法救人。也是心急如焚,才使胡英疏于防范,被楚儿偷听了去。
楚儿见门未关,心想吓他们一吓,也好羞羞他们。整天吹嘘甚么男子汉大丈夫,身怀绝技,游历了几个国家,却不知道“屋里说话须防窗外有人”这个江湖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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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一章(16)
心里想着,脚就迈进去,嘴里也就吐出那一段话来。她只是没想到,这一段话是多么的厉害。胡英听了,焉能不下杀手?
幸亏她平时也跟着瞎比划,加上对这二十七道茶艺表演是烂熟于心,只是没有武功基础,无法应敌而已。但随手挥洒,招数是手随意到。也幸亏她使了这一招,才免于丧命。
她此时只觉得乳部火辣辣的,心口也疼。再一看,阿洛还双手搂住不肯放哩。就扬手给了一巴掌,骂道:“死崽!你还要做啥子。莫非要把我掐死?”
阿洛是看见楚儿,惊得忘了撒手。挨了一耳光,急忙缩回。却见两手沾有血迹,骇了一跳。仔细看去,见楚儿的裤子在膝盖上面,露了几个洞,显是指尖已把皮肉扎破。他一时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胡英也把油灯点亮,见楚儿还打人,气上加气,就说:“你装神弄鬼,无理取闹。哪个让你来的?赶快给我滚回去!”
楚儿刚才只顾收拾阿洛,没听清胡英的话,现在是听得清清楚楚。她的眼泪“哗”地一声就倾泻出来。一个女孩子,为了心上人,孤零零地在沙漠戈壁上赶路,吃尽了苦头不说,还有着多少危险啊。好不容易赶上了,不说安慰几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这让楚儿如何能够忍受?
委屈、伤心、疼痛、思念一齐涌上了心头,楚儿就要放声大哭。胡英慌了:“你哭啥子?你哭啥子?莫非你还有理?”
楚儿坐在地上,把脸扬起,说:“我就是有理嘛。你好狠的心肠。你们商量事情,也不怕别人听见,把你们抓了。还说啥子武功高,就会欺负女娃儿。我走,我自己回湖南,再也不见你们!”
说着,楚儿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朝门口走。突然两腿一弯,哎呦一声,重又坐在了地上。
胡英方才在气头上,说了那几句重话,也是心内对楚儿竟然一个人走了那么远路的担心,只是不觉而已。现在见她疼痛不已,想起来刚才下手太重,虽说是缩回得快,只怕也已受伤。脸上就露出了关切之情,弯下身来,双手一抄,把楚儿抱到了炕上。转脸对对阿洛吩咐道:“到外面看着动静。”
阿洛本来心里内疚不已,好不容易逮住了施展的机会,却把楚儿给伤了。见胡英如此说,趁机答应一声,就带上门出去了。
胡英把油灯端近前来,见楚儿眉头紧皱,额上渗出汗珠。就道:“别动,我来看看。”就挽起了裤腿,直到膝盖以上。果见两条白嫩如藕的腿上,各有五个深深的小洞,径自向外流血不止。他的心里一缩,疼惜地道:“幸亏阿洛内力不够,否则,你这条腿就完了。看你还装神弄鬼唦。疼不疼?”
楚儿被他一抱,一肚子的怨恨委屈早已烟消云散。听他如此说,故意装出更疼痛的模样,娇声道:“莫非不是肉?咋个不痛?不过,阿洛哪有你的功力深唦。我的胸前,像火炭在烤。哎呦,哎呦,我的妈吔,我活不了喽。”
胡英正在想如何为她止血,听她说胸前火烤,知道是自己的掌力把她伤了。急忙说:“快打开我看看。”
楚儿听他说,脸色一红,却说:“你给我解嘛。”
胡英的脸腾地发起烧来。虽然他被楚儿脱光过,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过楚儿的身体,也从未想过。现在让他亲解楚儿的衣扣,他哪里有勇气?迟疑了半晌,楚儿知道他的心思,就哎呦得更狠了,嘴里怨道:“我要死喽。你下手杀的我,莫非还要找别的男人来解我的衣扣唦?”
胡英见楚儿如此,来不及多想,就哆嗦着手,为她解了几个衣扣。外衣揭开,里面尚有肚兜。楚儿伸了脖子,说:“把扣儿解了。”胡英又解了。
胡英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肚兜朝下扒开,不由得心头撞鹿,把眼光移开了。楚儿的酥胸丰满,肤如凝脂,春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