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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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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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选拔进疆,一路风尘仆仆,不及稍有迟误,报国心切耳。乌鲁木齐都统欧阳春霆曾有信来,言此人资质聪明,为人不拘小节。此次与英人会晤,当有赖此人出力也。”
  英武见他如此说,就拍板道:“那就速调陈传来喀,面谕此事。”
  文廷玉说:“他现在英吉沙尔,管理军政事务,想来冗杂事多,未必脱得开身。这样吧,坎巨提仪式日程已迫,我行装也早已备齐,即刻动身。走他那儿,约他同行便了。也省却他来回奔波劳碌,耽搁时辰。”
  临别,英武赠文廷玉一张纸,说:“帮办出使,无有他物。拙诗一首,以壮行色。”
  文廷玉打开了,见上面题写道《送文帮办出使坎巨提》:
  先皇无梦戍轮还,
  兆惠有心收浩罕。
  和卓西窜原不赦,
  岂可留居安集延。
  通商免税着着错,
  袭卡侵城屡扰烦。
  何当挥师成西向,
  一剑定规除后患。
  回到府中,文廷玉辞别了湘沅,带领了亲兵卫队,一路奔英吉沙而来。
  英吉沙尔位于喀什噶尔西南一百五十里,以出产英吉沙刀子而闻名。是富饶的喀什噶尔平原上的一个重要城镇,清军在此驻有兵营。陈传被欧阳春霆逼来南疆,就被分到英吉沙尔绿营里作副将,协助英吉沙尔领队大臣处理军政事务。
  清军最多时,在新疆驻有四万人。北疆是重点,占五分之四,南疆仅为七千人左右。驻军中,又分八旗和绿营,称驻防兵与换防兵。八旗兵主要是满、蒙、锡伯和索伦族人组成,为驻防军,可以带家属。绿营为换防兵,主要是汉人官兵,三至五年一换,不准带家属。
  此时正值康乾盛世,协饷充足,可谓兵强马壮。到了道光、咸丰时期,就成了黄鼠狼生老鼠,一辈不如一辈了。先是粮饷拖欠,再是换防不换,接着是裁减兵员,八旗兵与绿营兵的战斗力急剧下降。
  到了陈传来时,乾隆皇帝规定的制度全乱了套。换防兵因为常驻,回不了家乡,不是在当地娶妻生子,就是从老家把婆姨、娃娃接来。由兵勇开垦的“军屯”和移民开垦的“民屯”以及囚犯开垦的“犯屯”,也打破限制,互通有无。
  原先汉人和汉兵居住的新城与当地人居住的老城,居民之间是不准私自往来的,两城之间专设有各族百姓的贸易街。现在也新老城居民混杂,不似前朝严格。
  文廷玉来到英吉沙尔时,陈传就正为一件洋商纠纷伤脑筋哩。
  在英吉沙尔城经商的俄罗斯籍商人买买沙的克向本城的长官阿奇木伯克呈上了状子,告一介子牙庄的农民买买提亦明及他的儿子库多洛克·肉孜·白合提牙。
  买买沙的克的状子被阿奇木伯克转到了陈传手中,因为这是一起洋商纠纷。
  陈传接过状子,把原、被告人证俱提到案,开堂审理。他对买买沙的克很客气,因为他想起了在舒城告状时知县的模样。于是专门为他设了一把白杨木做成的木凳,算是对友邦商人的礼遇。
  陈传坐在公案后面,瞪起双眼,不吱声儿地看了跪在堂下的被告半天。据说这种沉默,能使罪犯胆寒心慌,往往不待用刑,就会招供。
  陈传看了半日,心里在想着如何张嘴就把被告吓住。搜索了一阵,想不起来。他看见公案上的竹签有点裂了,几根毛刺在那儿张着。他忽然觉得牙缝里有吃的烤羊肉的肉丝塞住,就顺手掰下一根来,要剔剔牙。竹刺一沾嘴,脑子里电光石火般想起了舒城县令审他的话来。
  于是,他扔掉了竹刺,拿起了惊堂木,“啪”的一拍,却把自己吓了一跳。俄商买买沙的克冷不防,歪倒在了地上。
  陈传大喝一声:“真是一天也不叫老爷阿拉消停,开门就有告状的■。说,又有什么冤屈?”
  翻译把话翻了过去。只见买买沙的克从地上爬起,重又坐在了凳子上,回道:“老爷,我的状子在您的桌子上放着哪。”
  陈传醒悟道:“噢,侬已经有状子啦?那阿拉先看看。”
  他重又把状子拿起,见上面全是洋文,就生气道:“侬这全是洋文,叫老爷阿拉如何审案的■?下去,先用汉字写了,再来告状。退堂。”
  翻译急忙说:“军门,这不是洋文,是维吾尔文。”
  陈传搔了一下头皮,自嘲地说:“阿拉看着也不像洋文的。哈哈哈。侬就念念好啦。”
  翻译清了一下嗓子,朗声读道:
  呈大老爷明白
  一介子牙庄户民买买提亦明及他的儿子库多洛克·肉孜·白合提牙等人,陆续从小的商号里赊欠进货帖引一千多张,多年不还。小的进货数量遭损,还要按帖引纳税。去年,小的曾向刘大老爷控迫比传,伊等讯究,还了五头小牛,还欠五六百张,转请依敏作保。
  

《菊花醉》第十二章(3)
现在,买买提亦明已死,小的向依敏讨取,伊竟抗不认还,只得仰恳大老爷讯迫结领。
  翻译念完,陈传忽然说:“停停,停停。喔呦,怎么回事嘛?啥子乌七八糟的?侬不是洋商吗?怎么还纳税?进货帖引又是怎么回事?好好讲■。”
  翻译把话翻了,买买沙的克尚未说话,依敏却叫了起来。
  陈传又让翻译把话翻了。依敏是说,买买沙的克的帖引是假的。因为当时规定,俄商到内地进货,是由俄国驻喀什噶尔领事发帖引,上面注明进货名称、数量等等。持这样的帖引可以免税,不少中国商人为了逃税,就向俄商赊借帖引。俄商发现这也是生财之道,比自己进货卖货挣钱还快,干脆就做起了倒卖帖引的生意。依敏说,他被刘大老爷指定作保,是因为他的铺子经营得还好,自己并不知道。而且,买买沙的克的帖引并不真实,是自己私造的。
  陈传听了,心中大怒:“老赤佬,侬是十三点?假的咋当真的要钱■?侬就是勿还,老爷阿拉替你作主■。想白相相中国人,勿想。”
  买买沙的克听翻译囫囵吞枣地说了一遍,立刻凶狠地叫了起来,胡子一撅一撅的。
  陈传问翻译他说的什么?翻译说,买买沙的克说他是俄商的乡约,是有身份的。你要是敢判不还,他就会告到乌鲁木齐总领事那儿,让你当不成官。
  陈传一听,也咆哮了一声:“老赤佬!阿拉不怕你的!”
  他站起身来,又坐下了。想了想,对翻译说:“让白合牙提和依敏具结。”说完,不待他们说话,就提笔写了一行字:
  具结
  大人案前
  白合牙提、依敏,所欠洋帖恳一并收清,永无异说,所具甘结。
  二
  夜色昏沉,风劲沙多。
  胡英连夜追踪,一路不敢稍有停留。黎明时分,到了胜金口,此地距吐鲁番七十里。往前走,就是南山,徙降坡■,道窄路狭,涧水淙淙,古垒触目。
  他因是孤身一人,不敢与那伙人逼迫太甚。一路上,他自责不已。也是艺高人胆大,才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把师兄劫走而浑然不觉。这伙和尚是敌是友,尚不得而知。但不论怎样,都不能把师兄丢了,哪怕自己的计划推迟或不做,也得把师兄救出来。他的白龙驹确是好马,半夜奔驰,尚精神饱满,不稍懈怠。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伙人一路并不停歇,而是一直飞奔。胡英直到哈密也未见他们的踪迹。开始胡英想不明白,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换马不换人,沿途都有接应。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胡英迷惑不解了。
  在哈密,胡英等了一日,才见阿洛与楚儿他们来到。米兰达的骑术不行,加上马匹不好,一路只好慢慢来。
  胡英担心阿迪力江和米兰达的相貌与汉人有别,出了哈密就要进关了,他怕惹来麻烦,就要他们留在哈密等候。阿迪力江却从兜里掏出一张路引,是喀什噶尔帮办大臣文廷玉为他们办理的。上面写着:
  总统南疆马步各军候补二品京堂二等男法福灵阿巴图鲁、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英
  为
  给发执照事
  兹有喀什噶尔帮办大臣、总理营务从二品卿衔文廷玉内侄英商阿迪力江、侄女米兰达各一名,随带行李三件,共值银五十两。计两马两人,由喀什噶尔前赴湖南安化省亲。经过沿途关卡,呈官查验,如人照相符,或戳记或以画押为凭。一律不得留难阻滞,须至执照者。
  右照给阿迪力江、米兰达
  准此
  本京堂
  十八个月
  缴销
  胡英看完,不解地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文帮办的?”
  阿迪力江得意地说:“我的嘛亲戚,阿奇木伯克。还有嘛米兰达,她对帮办嘛都说啦。你的真名嘛都说啦。”
  胡英听了,心里一阵感慨。想这次回来,就要对姐姐说明真情,再也不能隐瞒了。
  既然已经耽搁,又有米兰达不能快行,胡英只好放弃追踪师兄,先回湖南老家。
  他们一行离了哈密,出星星峡进入甘肃地界。在苦水堡打尖歇息,喝了一阵子苦茶。令胡英没有想到的是,他所要追踪的和尚们,就在土堡里的地下室里睡觉呢。
  入嘉峪关,进肃州,才算真正进入甘肃。守关的兵丁对他们倒也没有多加注意,因为肃州城里,各国商人云集。陕甘回民造反,朝内地去是路断人稀,但在肃州仍不影响。
  在肃州住了一晚,夜里有人在客栈外面吹奏茄管,声音苍凉呜咽,惹人幽思。胡英闻见,不能入梦,披衣坐起,踱出门来。见夜空如洗,银河廖落,古城墙上的敌楼剪影,在月色下黑黢黢的屹立。想起自己的身世经历,恍如隔世。禁不住眼眶湿润,吟起唐人李颀的《听安万善吹觱麜歌》来:
  南山截竹为觱麜,
  此乐本自龟兹出。
  流传汉地曲转奇,
  凉州胡人为我吹。
  傍邻闻者多叹息,
  远客思乡皆泪垂。
  世人解听不解赏,
  长飙风中自来往。
  ……
  正自伤情,觉有人在自己的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回头一瞧,却是楚儿。
  楚儿也不言语,径自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胡英心里一热,伸手揽过了楚儿。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听那不相识的乐者吹奏,一直到深夜方进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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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二章(4)
胡英并不知道,他和楚儿相依相偎之时,在窗户后面,米兰达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他们。
  天明起来,洗漱了,启程上路。一路南来,见田园荒芜,屋舍萧条。战乱之后的痕迹,历历在目。过去热闹繁荣的丝绸之道,如今商旅稀少。道上的荒草,长有老高,时有野兔在其中出没。天空中或有一只苍鹰,在静静地盘旋。
  经凉州,出甘州,过兰州,穿陇南,从宝鸡入陕西,战乱给百姓带来的损害,更加严重。因为泾阳为西北紧压茶之集中地,胡英故意绕道去看了看。却见整座城池尽为瓦砾,不复再有昔日万商云集、茶叶山堆的繁华景象,令人惋惜痛心,嗟叹不已。
  出了陕西,胡英不再耽搁。从郑州折而向南,经汉口过了长江,走咸宁进岳阳。当岳阳楼映入眼帘,胡英再也止不住泪流满面。
  身陷囹圄,去国离乡,整整十年了。可自己大仇未报,父母的冤屈未伸,还得要隐姓埋名,让他五内翻滚,似洞庭湖掀起的巨浪,难以自已。
  阿洛与楚儿,也是百感交集。当年随少爷出走,只说是抛尸异国,葬骨他乡,再也看不到故乡的美景,听不见亲切的乡音了。不料今日却又能故地重游,再温旧梦。只是自己与昔日相比,大变了模样。两个人见胡英无语泪流,也自唏嘘不止。
  只有阿迪力江与米兰达,处处觉得新鲜。见人说话,仿佛鸟语,一句也听不明白。米兰达见几个人哭得伤心,不解地问:“回到自己的家乡,应该高兴才对,你们为什么哭了?”
  胡英回过神来,擦拭了泪水,长叹一声,对米兰达说:“中国人的感情,你还不懂。人不但悲伤时会哭泣,要是喜欢得很了,也是会哭泣的。”
  一行人进了岳阳西门,找家客栈住了。歇息了一会儿,胡英让阿洛领着阿迪力江与米兰达去岳阳楼等处游玩,自己带了楚儿,先来到了慈云寺。
  慈云寺已经修缮了,门前树木依旧森然,里面的香火似乎比从前旺盛了些。走进了寺门,楚儿忍不住,就要哭起来。胡英咳嗽了一声,提醒她要控制自己,免得惹起麻烦。自己却心里酸楚,想起了楚儿对自己的好处。
  进了后院,见观音大士殿重又粉刷了,红檐绿瓦,角兽峥嵘。进了大殿,胡英就往观音大士像后面去,引起了在殿前诵经老尼的注意。
  她打坐蒲团之上,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却并不睁眼:“后面的洞穴,已然堵死。施主莫非是有心之人?”
  胡英吃了一惊,回转身来,双手一揖:“啥子洞穴?在下却不明白。”说着,就要朝外走。
  楚儿忽然疑惑地问道:“你莫非是清苦师姐唦?”
  老尼闻言,睁开双目,打量了楚儿一下:“施主却是何人?怎知贫尼的法号?”
  楚儿兴奋地说:“你好好看一看,我是清心呀。”
  老尼仔细一瞧,情绪也激动起来。从蒲团上站起,走到楚儿跟前。左右打量了一番,流出了一滴眼泪:“清心师妹,果真是你么?你为何如此装扮?”
  楚儿也泪眼蒙■,点头道:“不是我又是哪个?师姐,你咋个回来的嘛。”
  清苦女尼抹了一下眼睛:“说来话长,咱们且到禅房饮茶说话吧。这位施主是与你一起来的么?”
  楚儿说:“我也是说来话长。咱们到禅房再叙谈。”
  几人到了禅房,清苦女尼亲自为他们泡了君山银针。胡英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感慨道:“不饮此茶,已经十年喽。”
  清苦向楚儿说了她自寺院被静慈法师驱散出寺,在别的庵院挂了几年单。后来听说慈云寺被大火烧了,静慈法师也被烧死,就又回来。几年来收徒修寺,到处化缘,吃了不少的苦头。她只当清心、清风都随静慈法师而去,还在寺后的塔里刻上了她们名字的。没想到今日里清心又得以生还,而且还了俗。
  楚儿也向清苦女尼说了大概,只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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