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孝增在细妹的帮助下,把花郁青移到了椅子上。又吩咐家人快上茶水,请胡英等人分别坐了。
忙乱了一阵,花郁青已经清醒过来。镇定了情绪,就招呼家人拿来去年冬天储藏的瓜果干,又亲手泡制了一道花茶,端给了胡英。
胡英也自稳定了精神,笑道:“青妹,你的气色、精神我看还好。”
花郁青苦笑了一下:“不好又能怎样?死不了,日子总是要过的唦?”
胡英见她身后跟着的继英与继青,娇嫩可爱。心里有点疼痛,却作了笑颜要去抱她们。两个女娃儿怯生,躲藏在了母亲身后,偷眼打量着他。
花郁青把她们拉出来,指着胡英道:“这个就是妈妈常讲起的舅舅唦,有啥子好怕的。去,让舅舅抱抱。”
吴孝增哈哈大笑:“真是有趣的很唦。一眨眼,我都是崽子们的老倌喽。可嘉良老弟还是个王老五。不过,他的身后可是有两个美女呦。还有一个洋女娃哩。”
他是怕花郁青问起胡英许多的往事,要调节气氛,说说笑话。不料却戳了胡英的心肝,立时见胡英的脸色拉了下来。
花郁青赶紧说道:“表哥与表嫂他们一路鞍马劳顿,快快上饭。吃了早早歇息,明日再仔细叙话。”
家人早把饭厅准备齐全,喝了几口茶,就移了过去。胡英因心情不佳,竟未品出花郁青精心泡制的菊花茶的味道。
吃喝完毕,天气已近丑时,大家就洗漱了,各自歇息。胡英似乎还有话要对花郁青说,但见吴孝增寸步不离,也只好闭口不言。道了晚安,吴孝增与花郁青回去了。
四
云飞鸿一行赶到了滁州,就见连营不断,清兵遍地。前哨探听消息的人传来的都是噩耗,说天京已经被破,天王早被杀死等等。
奇和尚等人早已混到了浦口,在那儿等候着他。云飞鸿赶到后,躲在了一座破庙里商议。奇和尚说:“洒家已经打探得清楚,江面全被封锁,无法过去。城里火起,已烧了好几日。如何是好?”
冷冰救人心切:“无论如何,也要渡江。就是父王升天了,也要把尸首找到,运回菊花谷安葬。”
云飞鸿沉思不语,眉头紧皱,在那儿不停地吸烟。
奇和尚耐不住了:“师弟,我们不远万里而来,不是在这儿抽烟、扯蛋的。现在天京势危,天王生死不明,我们要设法进去,查明真情。能救一些弟兄,也是好的。”
《菊花醉》第十三章(10)
云飞鸿把烟锅朝地面上磕了几下:“你们以为我不急么?当初进关,却没有想到清军破城,如此之快。现在江面封锁,我们又没有船只,如何渡江?”
奇和尚说:“怎么没有?原来我们在浦口设的酒店,就留有船只的。如今且用了吧。”
冷冰说:“沿江所有的船只,都被清军搜去。咱们的酒店,也被焚烧一空了。”
奇和尚圆睁了双眼,喊道:“洒家善水,且游了过去,也要把天王救出来。”
云飞鸿长叹一声,说道:“师兄,事到如今,大势已去。我们就这几个人,渡过江去,又能奈何?一切都如我们当年所料。如今且在此静候几日,待打听得详尽的情报,再作去留。”
于是,他们就在浦口住了下来。直到十数日后,才从负责堵截溃败太平军的清军那儿,打听到天王果然已经升天,去天国找上帝搬兵去了。幼天王被李秀成救出后,打算逃往江西。不料李秀成却在句容被俘,幼天王也就不知去向。
云飞鸿仰天长叹:“自金田起义以来,十四年的大业毁于一旦。苍天为何不佑太平军?此次重回西北,不可不思。”
又过了几日,大家乘江面管制宽松,租了几条船,分头渡过了江。云飞鸿踏上岸来,见城破无门。城里到处都是残烟余火,血迹斑斑,尸首尚未清理干净。他们假装成难民,在街上走了几遭,心内伤悲。天王府前,站着清兵的岗哨,进不去。
看着昔日繁华似锦的天京城,遭到如此的毁坏,云飞鸿不知道该恨洪天王还是恨曾妖头。十几年的征战,百姓流离失所,田园土地荒芜;商旅萧条,百业不兴。难道说这就是天王描绘的天国图景么?
他怕引起清军的多疑,只在城里呆了半天,就撤了出来。仍旧渡江到了浦口汇齐,歇息了一日,大家分拨走路。
此时的路上,却多了些哨卡盘查,是防止零散的太平军出逃的。云飞鸿有了警惕,从滁州开始,即把沿途所设的联络酒家客栈撤回。
一路行来,穿安徽过江苏,进入河南地界。听说遵王赖文光率一部太平军,正与捻军合兵一道西征。云飞鸿就连夜追赶,希冀能在半途追上遵王。告诉他少天王就在自己身边,可以移师新疆外伊犁,重整旗鼓。借助西北诸部落之力,先占新疆,再取甘肃,从西北卷土重来。
可是,一直追到了陕甘交界处,也未见到遵王的影子。只是传闻不断,一会儿说在陕南,一会儿又说在陕北,还有的说已经到了甘肃陇南了。
云飞鸿见沿途清军在源源不断地西来,听说是从南线撤出的湘军,要围剿残余的太平军与捻军,还有陕甘起义的回民队伍。
云飞鸿对湘军有点敬畏了。就是这支从农民团练起家的队伍,竟然打败了曾经锐不可挡的太平军,不能不令人深思。
他担心夜长梦多,惹出无谓的麻烦。就通知奇和尚与冷冰,在兰州集合后,急速进疆。不过,他原来已在兰州购买了不少的茶砖,准备运到新疆,在外伊犁牧区卖掉。
吴继方进得兰州城,十分的熟悉。他趁冷冰不注意,又去了一趟五泉山。下来之后,他还到了自家的分号去了一下,只是怕违了师命,不敢进去。
等了几天,奇和尚一行才到。他们在西安耽搁了,因为奇和尚的一位相好竟也到了西安。那一日在临潼,恰巧被他撞见。一把拉住,就硬拽到了客栈里。
女子已经嫁人,有了主家。奇和尚却不管,强行把她的裤子扯了,中衫撕破,犹如饿久了的公牛见了青草,囫囵吞枣,啃吃得狼籍一片。把一个半老的徐娘,折腾得叫苦不迭。
尽了兴致,奇和尚翻身下来。躺在炕上,这才注意打量女人的细部,却不禁皱起了眉头。不满地说:“你咋搞起的。原来的奶子又大又圆,一捏就出水。现在又瘪又松,耷拉得像个羊皮口袋。那时的阴户紧绷绷,又湿又暖和。现在宽敞又干燥,真让洒家扫兴也。”
女子一撇嘴,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当年你那家什,硬得像枣木扁担,可你看看你眼下的家什,缩头缩脑的,满是皱纹,伸直了不到一拃长。算啦,你老也老了,别再做梦啦。咱们这一辈子已经完了,来世我再服侍你个老秃驴吧。”
奇和尚说:“大千世界,你我几十年才得一见。我就是软得像棉花,也要缠磨你一通才好。”
奇和尚把女子带到了西安城,厮混了几日才放手。要是再晚两日,那女子的男人就要报官了。云飞鸿听了,把师兄一顿责备。
一行人押运了一百多峰骆驼,自兰州出发,逶迤向肃州而来。一路上衰草黄沙,鹰飞兔逃,秋风劲疾,就是少见商旅行人。
路上遇见了几拨毛贼,手持了长刀短棍,骑几匹蠢驴劣马,竟也站立道中,高声呼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哇呀呀呀呀。”
奇和尚一见大喜,说:“洒家久不经战阵,却是头痒。孩儿们,来替爷爷挠挠。”就拍马前来,把个亮光光的秃头,伸了出去。
那毛贼见如此胖大的和尚,不顾性命地伸出了头颅,有些心慌。便扬起手中鸡蛋粗的枣木大棍,上面还有些疙里疙瘩,轮圆了,“嗡”地一下,挂带着风声,就劈了下来。嘴里却叫喊道:“磨道打秃驴,着!”
《菊花醉》第十三章(11)
说时迟,那时快,枣木疙瘩棍已着实地打在了奇和尚的脑门上。只听“砰”“呜”的连续两响,就见枣木疙瘩棍已断为三截。一截留毛贼,一截飞入半空,还有一截直插地下,可巧打中草丛中的一只兔子。
奇和尚哇呀大笑,抚着头皮说道:“好痒啊好痒。乖孩儿,且再与洒家来挠他几挠也。”
毛贼见和尚秃头不破,且连声叫痒。忽觉自家的手里,倒有些疼痛。低头一看,见双手虎口却已裂开,鲜血如尿,不断涌出。
毛贼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滚下骞驴,伏地叩头,连声呼叫:“如来佛大王爷爷饶命。”
其余的毛贼,也都跳下地来,争相磕头,求饶不止。
奇和尚对他们说:“要想活命,须跟洒家念经。你们在这荒凉道上,能截几个银子?莫如跟从了洒家,吃喝玩乐,岂不美哉?”
众毛贼说:“如来佛大王爷爷,我们本来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只因县、乡的狗官,索逼甚急。青苗未出,粮税就收。弄得连肚子也无法填饱,只好在这道上,借客商几两银子花花。既如此说,我们就跟着大王爷爷走了吧。”
云飞鸿赶上来,奇和尚把话与他说了。云飞鸿思衬了一下:“他们愿意走,当然是好。可是他们的婆姨、娃娃又如何料理?”
那些人齐声说道:“我们这样寒碜烂杆的,哪个女子要与我们亲口口牵手手哩。我们都是光棍汉,走遍天下也不怕。”
冷冰与继方也忍不住笑了。于是,这群毛贼就加入了队伍,唱着民间小调花儿走起了西口。
到了肃州城,驼队遇见了麻烦。厘税局的人见如此庞大的一支驼队,主动前来查验票引税单。云飞鸿是智者千虑,唯有一失。他到哪里去办理茶引票呢?
厘金局长对云飞鸿说:“老板,你不是第一次做买卖吧?咋连运茶要办票引也不知道呢?你好好瞧瞧城门口贴的榜文,总督大人有令,私贩茶叶者一律没收不算,还要把人监押起来。你说,这事如何办理呢?”
云飞鸿尚未答话,奇和尚早已忍不住:“说啥鸟话么?洒家就没有路引票号,你能把洒家的鸟咬下来也。今日你放也得放,倘若不放么,嘿嘿,乖孩儿,只怕洒家的禅杖,不是吃素的。”
厘金局长见和尚如此说话,吃了一惊,问云飞鸿道:“你们的买卖,如何有和尚参与?看来此事兹关利害,我要向知州大人禀报再作定夺。”
冷冰见他转身要走,伸手将他拉住,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都是混世面的人,何必呢?说实话,我们这也是替伊犁将军运的一点茶叶,因此未办票引。你若硬要刁难,也成。茶叶我们留下,自会有将军派人找你。”说着,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他手里。
厘金局长瞟了一眼银票,脸上露出笑容,说:“老弟,还是你会说话。我这也是为朝廷办事,要都不办票引,那国家的税金从何收起?这么多官员喝西北风?”
他说着一摆手,放过了驼队。
五
翌日清晨,胡英早早地就起了。
昨晚没有歇息好,他的心里乱如絮麻。洗漱已毕,到后边花园里练了一会拳脚。见东边的天色由鱼肚白转为胭脂红了,就要转到前面,出门看看乌鲁木齐的街景。
刚刚进得前院,却见吴孝增已从大门外进来。嘴里还抱怨着看门的老汉起得迟,让他在外面等了许久。
他回身看了胡英,就张开大嘴笑了。他的两只眼睛可能也是没有睡足,眼泡都肿着呢。他说:“老弟,你起这么早做么子?”
胡英笑着:“你不也起得早么?”
“我是主人,你是贵客。哪里能一样呢。莫非你是个,”他又想说出口头禅来,觉得不妥,改口道,“莫非你是个神仙?”
“我就是个神仙,也得拜服你这个土地喽。你硬是从湖南杀到新疆,一个人打下这么大的天地来,不简单呦。”胡英感慨地说。
说到茶叶,吴孝增的笑脸变成了愁脸:“老弟,不是我向你诉苦,‘乾茂升’茶庄就要垮喽。”
胡英吃了一惊,不解地问:“不可能吧?我一路听嫂嫂说起的,你这几年在西北销的茶砖,安化产的占了大半。大家都喊你西北茶王。”
吴孝增连连摆手:“前两年是这个样子的。近两年,是每况愈下喽。先是在南疆,被你的茶叶差一点挤垮。在北疆,哈萨克与蒙古的牧民又不喜爱茯茶。他们爱喝啥子‘川字茶’、‘米心茶’,还不都是老粗的茶?只是做法不同,压型不同罢喽。结果让那些山西的醋坛子们狠赚了一把。我的茯茶都在仓库里,到如今也没得卖完。还有三甬碑的俄国洋行,他们自己在武昌设了压砖茶厂,西北茶道不通,他们就运到东北,再回头来销到新疆。光运费就要好高的价钱?一块黑茶砖硬是要换两头羊。”
胡英说:“新疆茶叶紧俏,你不正好发财么?”
“发个屁财。南边战乱不断,茶庄分号都被抢喽,陕西泾阳的压茶砖厂也被烧喽。乌鲁木齐都统换了人,把我批发全疆茶叶的垄断权也没收喽。我还有啥子路走吔。”
他一摆手:“不说喽,不说喽。我们吃饭去。你想吃点啥子,你就说,莫要跟我客气。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昨晚郁青还再三嘱咐了我的。”
《菊花醉》第十三章(12)
胡英的心疼了一下,没事似地说道:“四哥,我要多谢你对青妹的照顾哩。我看着你们过得好,心里也就落实了。两个女娃儿长得好可爱呦。”
吴孝增说:“哪里只两个女娃,还有一个伢子的。”
胡英一愣,问:“是么?那昨晚咋不见呢?”
一道阴影笼罩了吴孝增的笑脸。他说:“几年前,在兰州丢失喽。被一个假和尚骗走,至如今没得音信。入他老母,我这一辈子净被和尚骗。我好恨和尚唦。”
说着,到了饭厅。楚儿与阿洛他们已经起来,梳洗完了,也过来等候。只有翠薇与嘉宝是睡惯了懒觉的,一路上又辛苦非常,现在仍然高卧未起。
胡英与吴孝增坐下了,等厨师端上饭菜。却见楚儿与阿洛以及米兰达都站在那儿,奇怪地问:“喂,你们咋不过来坐唦?”
阿洛回道:“我们是少爷的仆人,怎敢入席?”
胡英尚未说话,吴孝增招手说道:“啥子主人、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