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一愣,问道:“借光,阿拉是英吉沙绿营的陈副将,自坎巨提出使回来。饥饿交加,侬有点吃的给些好吗?”
兵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朝他身后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人,仿佛不相信。却又见他穿着副将的官服,就点了下头,让陈传连带马匹牵了进来。
屋里有一土炕,占了大半屋子。炕头上就是锅灶,旁边放着一些干草。兵勇看来是孤身一人,并无有马匹。
陈传闻见锅里有香味,揭开一看,是几个土豆。他不顾水烫,伸手就抓了一个,连皮也顾不得剥去,张嘴咬了一大口。不料疼得他连声叫唤,捂住嘴巴转起圈来。
一会儿,疼痛略为缓解。他一张嘴,却掉下两颗牙齿。原来是热土豆沾在牙齿上,硬生生地烫掉了。
陈传把剩余的土豆塞进了嘴里,这才问兵勇是否是这里的守卫?
兵勇说:“我是色勒库尔防营的,中亚浩罕国的军官阿古柏进犯南疆,已经占领了喀什噶尔回城。这里也被边境那边过来的安集延人攻取了。我是侥幸逃出来的,走了两天,才到了这儿。军门,你出使怎么这副模样?”
陈传就把经过说了一遍。两个人商议了一通,先睡上一觉,明日再说。
土炕上也没有被褥,两个人就抱了些干草,盖在身上。虽说狼群在门外不停地用爪子抓门,因为太疲惫了,陈传竟睡得十分香甜。
《菊花醉》第十三章(15)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陈传让兵勇听了听动静,门外静悄悄地。打开了门观看,见狼群已退,四下里静寂无人。
陈传牵马出来,问兵勇作何打算。兵勇说要跟着他走。陈传说:“我骑马,你步行,如何跟得上我呢?”
兵勇说:“军门,我坐在你身后。前面就要过冰峰,晚上说不定还有狼群,我跟着你也能帮帮你的。”
要不是这样说,陈传就打算把兵勇扔下不管了。可他真还怕狼群再跟上来,一个人孤掌难鸣,有这个帮手总是好的。实在不行,让狼先把他吃了,自己也好逃生。
两个人共骑一马,用了两日时间,到了南疆重要的军用物资储备地布伦库勒。原来想着此地驻有大队清军,应该还在,谁料这里的清军也已被歼灭。
他们不敢停留,折而向东,直奔英吉沙大营。还未走到城外,就见旌旗蔽日, 喊杀连天,英吉沙清军大营正在遭到围攻。陈传早已吓得把官服扔了,只穿内衣,沿阿克陶城边进入喀什噶尔汉城。
进得城来,他让兵勇牵马在外等候,自己闯进了参赞大臣的衙门,要面见大臣禀报军情。
守门的亲兵把他带进了签押房,让他稍候。陈传就这样赤着一只脚,光着脑袋,身穿内衣,在那儿焦急地等待。
不一时,自门外进来一位武官,却是四品顶戴,游击的身份。他见了陈传,并不认识。客气地点点了头,也不行礼,就坐下了。张口问道:“听说你有紧急军情禀报?”
陈传见他只是个四品顶戴,却大咧咧地坐下,心里有气,就说:“阿拉要见参赞大人说话。”
那个游击一撇嘴,轻蔑地笑了一声,说:“参赞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你有啥事对我说好了。”
陈传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子对阿拉说话。我是英吉沙绿营的副将陈传,有紧急军情要禀报。要是耽搁了,老子要你小赤佬的脑袋。”
他虽满面灰尘,对下属说起话来却是底气十足。这一顿喝骂果真起了作用。陈传的面目虽未见过,可陈传的名字却在军中如雷贯耳。南疆八城的驻军中,有几个陈副将呢?
游击一下子站直了,恭敬地请陈副将上坐。然后才说:“参赞大臣早在三个月前,就回乡省亲去了。这次事变,是由库车的农民造反先引起的,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南疆,占据了喀什噶尔回城的头目司迪克,是柯尔克孜族的首领。在喀什噶尔经商的浩罕商人,乘机策反部分维吾尔族的伯克,让他们到浩罕借兵,把司迪克驱逐出去。司迪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就抢先派了他的同伙地主金相印,到浩罕去请流亡的和卓后裔回来。结果,引狼入室。浩罕的汗王妄图侵占南疆,乘机命阿古柏纠集人马,窜到了喀什噶尔。司迪克见状,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自己被阿古柏赶了出去。阿古柏攻打叶尔羌,遭到回族与维吾尔族造反联军的反击,现在正围攻英吉沙。听说英吉沙已经陷落,全军覆没,军门是如何突围而出的?”
陈传说:“我不是从英吉沙而来,我是从坎巨提出使回来的。从色勒库尔开始,所有的城镇全都陷落,清军兵营多已被毁。目前大臣不在,喀什噶尔是谁在统领?”
游击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随文帮办出使的陈副将。这就好啦,城里目前就是我在指挥。你回来了,就由你来统率吧。我跟弟兄们都听你的。”
陈传一愣,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由他来统率兵勇临阵杀敌,好像他这个副将是做做玩的。不过,目前的局面不是过家家,而是大敌当前,危在旦夕。想到这里,一股勇气升临心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像古代的大将一样,指挥若定,斩将杀敌。
他问:“城里守军现有多少?刀枪、粮食够用吗?”
游击回道:“城里守军,只有绿营的不到千人,老弱病残的大约占有一半。多年不打仗,加上没有饷银,都快变成农民了。弓箭还有一些,还是乾隆皇帝那时备的,箭杆都折断了。粮食却充足,吃个一年没啥问题。”
陈传皱起了眉头,说:“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看了。你把所有能拿动大刀的人都集中起来,不论男女。轮流分班守城,哪个敢畏缩不前,格杀勿论。打仗能是闹着玩的吗?自今日起,参赞衙门就是中军大帐,你就是军师,陪伴在我左右。你先把把总以上的军官招集了,我要升帐发令。”
可能是因为紧张,他竟然不说上海话了。
等把军官会议开完,陈传觉得饿了,吩咐亲兵端饭来。他多日挨饿,一连啃了两只烤羊腿,才罢休洗手。
阿古柏看来暂时还顾不得攻打汉城。他首先要对付的是占据南疆各城的维吾尔族与回民起义民军,只有把他们先清除了,才能实现他称霸新疆的野心。因此,喀什噶尔汉城周围静悄悄地,看不见战争的迹象。
陈传本想睡一会儿觉,可他想起了文廷玉。现在不知他怎么样了?不管怎么样,反正也别指望谁再去救他。不过,作为一块儿出使的大臣,还是要去他家中告诉一声,以尽同僚之谊。另外,听说文帮办的夫人乃是国色,他也急于一观。
于是,他吩咐亲兵备轿,要去文帮办府中拜访。亲兵找了一阵轿夫,却都到城墙上守卫去了。亲兵告诉他,文帮办家就在衙门后面,转过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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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三章(16)
陈传训斥道:“就是两步路,也得坐轿。这是朝廷的脸面,懂不懂?”
亲兵无奈,牵来了一匹马,让陈传骑上。刚出衙门走了数十丈,就已经到了。
在门前下了马,陈传让亲兵通报。就说出使坎巨提副将拜访,有重要情况要通报。
亲兵与守门的家人说了,家人赶紧进去告诉了雯儿。这一段日子,湘沅是提心吊胆,唯恐文廷玉出了事情。见说副将已经回来,在门口等见。惊喜不已,一边说快请进来,一边心里嘀咕,为啥子副将都回来了,主帅却不见人影呢?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仪,就在客厅里接待了陈传。陈传迈步进来,偷眼打量,心里一惊:没料到文帮办的夫人果然如此美貌,真有倾城倾国之色。可惜再也不能与文廷玉相见了。
心里惋惜,嘴里却说:“英吉沙绿营副将、出使坎巨提副使陈传拜见夫人。”说着,就要行礼。
湘沅满面愁容,说道:“陈将军,不必拘礼。妾要请问,你既然已经回国,我家老爷为何没有音信呢?”
陈传闻听此言,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说:“夫人,你要挺住啊。文大人他……他……”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湘沅的心提了起来,问:“我家老爷他怎么样了?”
陈传的眼里,居然落下一滴泪来,他对湘沅说了文廷玉在公主堡被困的情形,又说自己是杀出重围来求救兵的。哪里想到南疆被阿古柏与造反的民军夺了,清军大半被杀,无法前去解救。
湘沅听完,一阵晕眩,几乎跌倒。强自忍住了,问:“那些俄国人会不会杀了我家老爷?”
陈传说:“那是肯定的。俄国老毛子,杀人不眨眼的。”
湘沅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陈传想乘机上前,借抚慰之机,摸一下湘沅的酥手。可是,雯儿那双眼睛射出的寒光,使他畏惧。
雯儿打量着陈传,张口问道:“妾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问陈将军。”
陈传笑道:“少夫人请讲。”
他看雯儿的模样,也是绝色佳人,又用这样的口气与他说话,定不会是丫环使女之类,因此张嘴就喊了少夫人。
雯儿被他喊得脸一红,但顾不得解释:“妾闻主忧臣死,将辱兵亡。而今我家老爷与将军同为出使大臣,既遇敌人,当并肩同心,设法破敌。而将军却舍主将而独身奔回,如何让人心服?你到我们家来,就是来报丧的么?”
陈传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热,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见湘沅与雯儿都愠怒地盯着他看,知道自己失态了。就打哈哈说:“现在,我是喀什噶尔汉城的守城主将,重任在肩,诸多事务急需我去处理。末将先行告辞。”
说着,站起身来,就朝外走,连头也不敢回了。
湘沅本来还想再问些细节,见雯儿一顿话,把他说走了。就抱怨说:“你说话也恁不分轻重。他大小是个将军,又与老爷一同出使。正要多问他些话,你却把人家说走了。”
雯儿说:“夫人,我知道你心急情切。可你没看他那样儿,绿豆眼儿,老鼠须,一说话四处乱溜达。什么将军?我看一点也不像。”
湘沅说:“人不可貌相。将军也有黑有白,有丑有俊。哪能个个像吕布,人人似子龙呢。”
雯儿道:“老爷心细胆大,又带了些亲兵,未必会与俄国人打起来的。也许过几日就回来了呢。”
湘沅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如今南疆百姓造反,清军只剩下几座孤城。此处离乌鲁木齐三千余里,沿途退路已断,又有浩罕国的外敌入侵,看来凶多吉少。咱们也要预作准备,万一城破,宁死也不能附敌。”
雯儿说:“也不知少爷何时回来,他要是在肯定会有办法。奇怪,他明明就是少爷,却偏偏不愿承认,到底弄啥子鬼唦?”
湘沅见提起弟弟,心里一酸,又流下泪来:“他能弄啥子鬼?那点子心眼,我从小就看得透彻。他是怕连累我们。这次若能见面,我要好好地教训于他。”
雯儿撇了下嘴:“莫要嘴里说的狠。只怕话没说出,心就软了。眼泪像河水一样地流淌。”
湘沅顺手打了她一下:“就你鬼精灵。你说,你想不想少爷?”
雯儿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哪个不想哩。上次要不是你拦着,我就把他的胡子揪了下来,看他还装鬼骗人。”
湘沅说:“好喽,莫要说空话了。我看派人分头去公主堡与乌鲁木齐,打听老爷与弟弟的消息。”
话音刚落,门外家人来报,说有人下书来了。
湘沅赶紧让人进来,接过一看,喜上眉梢:“说曹操,曹操就到。少爷来信了,他已经在乌鲁木齐,很快就动身回来。”
雯儿接过信去:“我说他就是少爷么。要是老爷也能回来,就双喜临门喽。”
正说着,猛听得城外一阵巨响,接着是地动山摇。外面有人喊:“浩罕人攻城啦!”
就听得街面上一片混乱的喊叫声与奔跑声,还有鸡飞狗叫和小孩的哭喊声,汇成了一种让人担惊受怕的喧嚣。
湘沅与雯儿赶快把书信藏好,又回到了卧室里。各人持了一把牛耳尖刀,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大难的降临。
《菊花醉》第十四章(1)
一
却说胡英心急如焚,一路上快马加鞭。白龙驹本来就疾如闪电,这一加鞭,早把众人甩在了后面。不想这一阵猛驰,却在永丰走岔了道。朝南的大道是往西白杨沟去的。到菊花台,要顺偏西南的小道进山。胡英不识得路径,扬鞭驰入,一直到了西白杨沟。见风景奇佳,与印度的阿萨姆相似,才放慢了马蹄,等候吴孝增他们赶上来。
谁想等了近一个时辰,看看表都快两个小时,还不见他们的人影。胡英心慌起来。恰好山林里有几个猎人走过,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走差了。立即上马返回,直到永丰的岔路口,远远地望见吴孝增几个人在那儿焦急地张望。见他返回,老远就大声喊道:“个老子的。你的马硬是玉皇大帝的坐驾吔,一阵风就不见喽。喊你不迭,问起路边饭馆子的老板,才知你走岔喽。”
楚儿在那里瞪着他,不说话。胡英笑了笑,又要扬鞭,想起马快,就放下了。大家一阵驰驱,从甘沟进去,很快就越上了平台。见无边的菊花丛正在怒放,米兰达惊叫一声:“太漂亮了。”她竟怕马蹄踩踏了花丛,翻身下来,小心地牵着走路。
大家见状,都下了马。吴孝增从来不曾见到美丽的女子这样护花,也只好相跟着下来。
早有警卫的亲兵在树上■望到了他们。因见有吴孝增在内,知是自己人,向欧阳春霆发出了一个信号传递过去。
欧阳春霆正在屋里伺候菊湘。那次接到吴孝增与花郁青的报信,说胡英死而复生,就在喀什噶尔做洋行的买办,现在从老家要回来了。菊湘听了晕倒,一直睡了七八天,昏沉不醒。结果肚子里的胎儿也早夭了。
欧阳春霆也不觉得惊奇,反而更加敬重菊湘了。花郁青倒没有菊湘伤心,看来她是个心胸宽大的女子。做丫环能做到这个份上,如此的重情重义,真是世所罕见。
花郁青留在菊花台近一个月,每日里殷勤地伺候起菊湘,一点儿也不摆小姐的架子,而且说话动作都是极其恭敬亲切。
欧阳春霆看在眼里,感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