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里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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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里的鱼-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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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李路光的家,肖光锐只有苦笑的份。村主任说:“还去不去舒一万的家看看?”

  肖光锐生气的说:“你把我当成啥了?尽给你扶贫了?”

  村主任笑着说:“你不是就来扶贫的?”

  肖光锐没好气的说:“你们村里的领导就不着急,尽把我拉出来当挡箭牌。”

  我问肖光锐:“舒一万又是啥人物?”

  村主任抢过话说:“赌徒,纯粹的赌徒。”

  肖光锐接着说:“这家伙天生好赌,说打小就赌。他爹也是,给他取个名字叫舒一万,也不知输了有一万没有。”

  我笑了,村主任说:“不止输一万,老婆都输跑了。最气人的是他又生了两个孩子,大的叫舒光,小的叫舒静。这下好,输光输净了。”

  到了村委会,我和肖光锐上了车。村主任问:“那李路光怎么办?再买啥给他喂呢?”

  肖光锐说:“还给买?你送多少他能吃多少,这家伙油水吃多了,心都被膘糊住了。”

  肖光锐气臌臌的启动车子,车子象发疯的牛一样冲了出去,肖光锐急忙刹车,我一下子撞到挡风玻璃上。肖光锐扶着我的头关切地问:“撞到了吗?”

  我摸了一下额头,看没出血,咧着嘴说:“没事,就当你找人撒气了。”

  “我不生气,被他们气惯了。”肖光锐重新发动车子,笑着说:“马上要去的明月村要好一些。”

  “你这个乡的村名挺诗情画意的,青山、明月。”我笑着说。

  “可我这个乡长当的不那么轻松。”肖光锐不知多会嘴里叼了一支烟,接着说:“这个乡是县里最难整的,我来之前没人敢来,我表叔叫我过来,说趁年轻到最困难的地方锻炼一下,有好处。”

  刚到明月村,就看见村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肖光锐警惕的将车子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拉着我向着群人走过去。“等会不管发生啥事都不要说话,只管听就是了。”肖光锐紧张的跟我说。

  我们走近了一看,原来有伙人再拆房子。肖光锐松了一口气,低声跟我说:“给吓坏了,还以为群众闹事呢。”

  “我看这房子好象没修多久,为何就拆了呢?”我问肖光锐。

  肖光锐说:“肯定是超生孩子跑了,就把房子给扒了。”

  旁边的一个人跟着说:“昨天跑的,要罚一万六呢,能不跑?”

  肖光锐拉着我从人群里挤出来。我问他:“刚才干吗那么紧张?”

  肖光锐边走边说:“你不知道,这个村是有名的闹事村,我年初来了一次,给堵在村里一天一夜。”

  “为啥?”

  “还能为啥,还不是想少交点提留款。”

  我还想问什么,看着肖光锐走的很快,也就没再问下去。

  到了村委会,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肖光锐正纳闷,说:“昨天给他们打电话了,叫他们这个时候等着我啊,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

  正在这时,有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肖光锐一把拉住他,问道:“你跑啥?村里的人呢?”

  那人被拉的差点摔倒,半天回过神来。“啊呀,是肖乡长,你来了就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出啥事了?”肖光锐脸色凝重,好象事情不妙。

  “有十几个人要到县上去上访,村里的人都去拦他们了。”那人气吁吁的说。

  肖光锐一下子紧张起来,忙问:“走多久了?都哪些人?”

  “有两、三个小时了,还是以前那几个。”

  肖光锐双手搓着,深吸一口气说:“你在村委会哪也别去,有啥事就打我手机。”说着,肖光锐掏出笔把号码写给了他。

  我们匆匆上了车,肖光锐一句话也没说。我问:“上访很严重吗?”

  “上个月县委才下的通知,要求不准越级上访。”

  “如果越级上访了呢?”

  “我乌纱帽就被摘了。”肖光锐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我倒不担心这个乌纱帽,摘就摘了吧,关键是他们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突然想起刚才拆房子的事,有点不对劲。“村上的人去拦上访的了,那拆房子的又是哪些人?”

  “那些人是乡里计生办组织的,不是村上的。”肖光锐边开车边说。烂吉普吃力的轰鸣着,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颠簸。

  到了乡政府门口,看见有许多人在那里围着。我和肖光锐挤进去,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就是乡长,叫他说话。”

  “呼啦”一下,我和肖光锐被围在中间。肖光锐很镇定,把我紧紧拉住,说道:“你们是明月村的吗?”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回答:“是的。”

  肖光锐说:“你们这样我没法和你们说话,找个领头的来说。”

  人群中挤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他留个大胡子,头发剃的很短,眼睛炯炯有神。肖光锐说:“又是你张清富,又有啥事?”

  张清富大声说:“还是特产税的事。”

  肖光锐瞪了他一眼说:“这事上次不是说清了吗?还来闹做吗?”

  大家又开始嚷起来,这时从我身后挤一个人出来,肖光锐吃惊的说:“赵书记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养病吗?”

  赵书记说:“都这份了我能养病吗?”接着他又大声的说:“大家不要挤在这里,有啥问题我们到会议室去说。”

  大家还在嚷嚷,闹哄哄的,听不清楚说些什么。肖光锐把张清富拉过来,大声的跟他说:“这种局面你要负责,要控制!”

  张清富转身对大家说:“别吵了,我们到会议室去说。”

  赵书记要大家让条路出来,先在前面走进去。会议室太小,根本坐不下,肖光锐找了个凳子让赵书记坐下,自己站在一个凳子上说:“你们安静下来,由张清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满意的再一个一个发言。”说完,他看着张清富说:“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清富说:“你们乡政府说话不算话,上次说好了不征我们特产税,这次怎么又要收?”

  肖光锐大声说:“谁说我们说话不算数了?你们山揸树才载上,等到有收成了再收你们特产税,这是年初定好了的,好久又收了?”

  “就在前几天,又开始收了,不是你们安排的谁安排的?”张清富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单据递给肖光锐。

  “死王八羔子,死王八羔子!”肖光锐看了单据咬牙切齿的骂道。又把单据递给赵书记,我凑过去一看,单据上写着“特殊树种保护费,每户15元”。

  赵书记捏着单据站起来说:“这个特殊树种保护费,乡政府从来没有叫收过,我赵达模用党性保证!”

  张清富说:“既然乡政府没有叫收过,那就是乱收费,你们怎样处理这件事?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赵书记说:“这事肯定查个水落石出,查清楚了一定要处理。你们要相信政府,要相信我们有这个决心!”

  张清富思考了许久说:“好吧,我们再相信你们一次,要是这次又不守信用,我们真的上访到县里、省里,甚至北京。”

  大家慢慢散去,会议室里开始安静下来。门口有两个人低着头走进来。肖光锐从凳子上下来,用手擦了一下凳子,一屁股坐下。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拿出一支给赵书记点上,自己取出一支夹在手里,拍着桌子说:“你两个还有脸进来,说说吧,怎么回事?”

  赵书记把单据扔在桌子上,使劲的吸口烟说:“现在先不说这个,叫他们先回去把村民的钱退了,等假期过了开个会再处理他们。”

  肖光锐把单据拿起来仔细的看了一遍,又扔在桌子上说:“听见没有?按赵书记的意思办,你们要是再玩花招,有收拾你们的地方。”

  那两个人拿着单据灰溜溜地走了。肖光锐转身问赵书记:“你脸色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赵书记摆手说:“没事,等假期过了党委开个会,得处理这两个王八蛋。”

  等我和肖光锐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肖光锐笑着说:“忙了半天,饭都忘了吃了。”

  我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把我吓坏了,你怕不?”

  肖光锐说:“怎不怕?我背心都出汗了。”

  五月的太阳照在身上非常温暖,天空湛蓝,象被水洗过一样。肖光锐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喜欢。”说着他进了一个副食店,买了两小瓶酒和一些瓜子、花生和饼干。我们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一条河边,上面长满绿油油的小草,在阳光下发出点点亮光。河水平静的流淌,远处有几只白鹅在河边吃草。

  “这里真好啊!”我由衷的叹道。

  肖光锐把吃的摆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递了一瓶酒给我说:“喜欢吧?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

  我接过酒坐下来。河的那边是一片绿色的麦地,绿色中间点缀着深青色的房屋,再往远处看,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山峦。这种景象让我仿佛走进画里。

  “我老家没有山,不象这里有层次感。”我说。

  “山是美丽的,可住在山里的人没心情去欣赏。”肖光锐打开酒瓶喝上一口说:“山里的人是很苦的。”

  “今天赵书记带病坚持,让我很感动。”

  “他?还不是怕丢乌纱帽。这个老狐狸,啥事都往后了缩。今天的事要是闹大了他绝对把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肖光锐脸上挂着苦笑,又无奈的摇摇头:“他三天两头装病,可有啥好事绝不含糊。上次乡里修水库,我跑了个把月找来资金,修的时候他跳出来,非要把修水库的工程承包给一公司。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公司是他侄子开的。”

  “赵书记看起来真象病了的,不象是装的。”

  肖光锐说:“官场上复杂的很,每一个人都在演戏,都演的很好,要没有这一招别想当官。”

  我心里想,装病能装的这么象,脸色都能伪装,看来人的眼睛只能感受色彩,事情的真相和本质还要大脑帮忙才行。

  肖光锐接着说:“有一次县里领导来检查工作,他跑的欢的很,吃饭时酒没少喝,越喝脸越黄,从那时起我知道他的病是装的了。”

  我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喝着酒。远山那头一行白鹭飞过来,停在几棵大树上,象一群舞者,把静止的天地连接起来。

  “有些时候我都不愿干了、厌倦了,一到这里,看到这么美的景色,那么多人在这里耕耘、劳作,我又暗暗给自己鼓劲,不能放弃!我虽然为他们做不了什么,但我有一颗愿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心。我真的连做梦都希望这里好起来,每个人都富裕,家家都安宁。”我看见肖光锐说这番话时很激动,目光坚定而执着。

  肖光锐接着说:“可这毕竟是我个人的愿望,做起来太难太难了。”

  “只要坚持,我想总会好起来的。”我看着他说。

  “农民太苦了,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全被无端的各种税费给收走了。你知道一个村有多少人要农民拿钱吗?”

  我摇摇头。肖光锐张着手,数着手指说:“我给你数数吧。有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村会计、民兵连长、治安委员、团支部书记、妇女主任、村民小组长,还有兽医员、农技员、广播员、护林员、护坡员、报刊投递员。”

  “这么多?我在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我吃惊的说。

  “我还没说完呢,村小学的民办教师的工资和学校的校舍维修都要从农民头上拿。”

  “那你这个乡一个农民一年要缴多少钱?”

  “平均一百四、五十吧。一家三口人也要缴近五百块钱。”

  “这么多?”

  “就是啊,光靠种地是不行的,农民种地、养猪算来是亏本的。现在好些,一些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总比在家种地强。”

  “可是农民进城打工是很苦的,我在省城就见到过不少,干的尽是力气活,有些还很危险。”

  肖光锐拿起酒瓶子和我碰了一下,深深的喝了一口。“我从来到这里就想怎样才能使农民过上好日子?一直在思索。”

  我看着肖光锐,酒精的作用使他脸色变红,浓密眉毛下面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办法想出来了吗?”我问道。

  “只想了大概,还有很多问题想不通。”

  “说来听听吧。”

  “我先给你说个数据,是我从一本书上看见的。”肖光锐剥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边吃边说:“中国有近三千个县,近五万个乡镇,七十万个乡镇所属部门,还有约四百万个自然村。这些财政的支出有百分之八十是由农民担负的。经测算,这些部门运转起来,农民每年的实际负担应该在四千亿以上。虽然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而农民的负担始终不能减轻,这些数据就是结症所在。”

  要不是听肖光锐这么一说,我根本想象不到农民负担这么重。现在知道我的父母多么辛劳,他们用双手支撑起了这个家,还支撑起了这个天天运转的机器。

  “要使农民富起来,就要想办法解决这三千个亿,如果国家能拿的出来,一切都好办,关键是国家拿不出来。所以我就想到从县、乡、村三级机构着手。首先,要做到村民完全自治,村委会由农民自己选出来,农民选出来后,上级就不在插手,完全由他们自己管理自己。乡一级领导由各村村民直接选举,最多不超过五人。村委会和乡政府经费和组成人员的工资由村民交税负担。同时乡村两级治安、教育和文化设施由县级财政负担。县政府不再插手农村事务,专心管理好县里的城市建设、市场管理、工矿企业等事情就行了。”

  “还有呢?”我问道。

  “还有的就是我想不通的了。农民完全自治需要农民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民主、法制的意识,以农民目前的状况,很难。还有一个就是这样一搞会影响很多人的利益,执行起来比较困难。”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太阳收回光线,把水面上的那点波光也带走了。远山的天上一片红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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