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走的时候,蒋副总经理跟我说在我没来前,已经把工作安排了,叫我到推广部找蔺部长。
推广部在二楼,我又蹬蹬下楼,找到部长办公室,蔺部长又教育了我半天,把我带进一个大办公室,里面有四个人,在说这什么,气氛很活跃。
蔺部长叫大家安静,说:“今天我们来了新同志,大家要对他多关心。”
蔺部长接着向我介绍了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我来报到前,一个同学告诉我,到单位除有职务的称呼他职务,没有的一律叫老师,即便比你早来一天,也要叫老师。
四个人中有三个男的一个女的,看起来岁数较大的姓石,头顶秃了一块,但四周的头发很茂盛,他很在意那块秃顶,把四周的头发都往中间梳,但四周的头发总不听话,一会就掉下来了,石老师就养成一个习惯,有事没事都会摸摸头顶,用五指梳子梳梳头。一个姓齐,有三十几岁,长的特别白,很胖,典型的满月脸,水牛腰,一笑,脸上的肉都堆在一起,显得很拥挤。姓李的年轻些,最多三十出头,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戴着眼镜,镜片很厚,侧看有很多纹路。女的姓文,可能也有三十岁的样子,化着很浓的装,嘴唇涂得红红的,人非常和气,忙着把门后的一张桌子收拾出来。蔺部长指着说:“小张以后就坐这里吧。”我挨个叫了老师,就坐下了。蔺部长刚出门又转回来问我:“你住的地方安排了吗?”
我摇了摇头,蔺部长说:“快去总务部,别下班了。”
总务部和推广部一层楼,进去后看见五六个人在聊天,屋里一股烟味。我看他们聊的专注,也不知怎么开口说。过了会,也没人理我,好象我就根本不存在,我只好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问:“我是推广部的,刚来的,住房的事是找你们吗?”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目光都投向了我。一个身体较胖的男的艰难的挪了挪椅子,眯着眼睛问:“推广部的?”
我猜是他管这事,就走到他办公桌前说:“是蔺部长叫我来的。”
那人点了点头问:“家不在这里?”
我回答:“是的。”
那人拿着一支笔轻敲着桌子说:“哎呀,房子紧张的很,不好安排嘛。”
我心里紧了一下,想起该叫人家老师的:“老师,麻烦你想想办法,没住的我就得露宿街头了。”
那人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说:“露宿街头倒不会。”
我听他口气松动了,舒了一口气。那人转过头跟身后坐着的一个女的说:“三号楼还有空的房子吗?”
那女的回答:“没有了,有一间屋倒是一个人住着,可人家是个女的。”
那人笑着说:“屁话多过文化,跟没说的一样。”
那女的笑着把一张纸揉成一团给那人扔了过来。那人好象身后长了眼睛,脖子一缩,躲过了。
那人脸上笑容还未褪尽,盯着我说:“你看,房子真的没有啊。”
我开始慌了,没住处就麻烦了。赶忙好声说:“老师,你一定要费心给我找找,随便哪儿都行。”我恨不得长出一条尾巴,以配合我乞求的语气。
那人又把笔拿在手上,不停的敲着桌子,表明他在为我艰难的想办法。突然,他拍了一下脑袋,说:“还有个地方,不知你愿不愿意去?”
我一听有地方,又舒了口气,忙说:“我去,啥地我都去。”
那人看我已表态,就说:“那地方本来是公司的库房,下午把它誊誊,也可以住的。”他又顿了顿,说:“先说好啊,是个地下室,光线可不好。”
我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忙应了下来。
回到推广部,文老师问我房子办妥了吗?我说办好了,是给我誊了一间库房。文老师马上扭头跟石老师说,总务部的这帮家伙太黑了,肯定私自把房子租出去填他们小金库了。石老师用手捋了捋头发,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
下午我就搬进地下室,又到总务部找那人要了张床铺上,用报纸把墙都糊了。光线是不好,一盏小灯泡象征地发着光。我又到街上买了盏台灯,懒懒地躺在床上想:在城里,也有我张瓜一席之地了。
第二天早早来到办公室,打扫完清洁,蔺部长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从那天起,我就天天俯案写,总有写不完的东西。
很快,这一年就过去了。我渐渐的和推广部的人熟识了,他们开玩笑的时候,我也跟着笑,自己感觉已经融入他们了。
这天早上下着小雨,我没打伞,一口气跑到办公室。还没坐下,蔺部长到办公室说:“马上到三楼会议室开会,全体参加。”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全体员工会议,跟着石老师一起上三楼了。进门就看见公司几个总经理很严肃的坐在那里。石老师悄悄地跟我说:“可能是声讨美国轰炸我们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
我这才知道我们国家大使馆被炸了,很吃惊。石老师看我表情说:“你居然不知道?”
我说:“我没电视,不知道。”
我挨着石老师坐下,齐老师、李老师、文老师都和我们坐在一起,蔺部长也不知是好久来的,早坐在前面了。
开口说话的是侯总经理,他声音洪亮,略有点沙哑:“都到齐了吗?”
他喝了口茶水,接着说:“现在我们开会。”
侯总经理环视了一下会场说:“可能同志们都知道了,昨天美国佬把我们大使馆给炸了!”
文老师低声跟李老师说:“侯总要是唱歌肯定好听。”
李老师也低声问:“怎么说?”
文老师轻轻地笑着说:“沙哑派嘛。”
李老师也嘿嘿地笑着。
接下来,大家发言。蒋副总经理的发言最激动,手势不停舞动,很有感染力。我被说的热血沸腾,很想站起来声讨几句,但看着石老师听的无动于衷,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回到办公室,大家把以前的话题都抛在脑后,专注谈论大使馆被炸的事情。齐老师说:“昨晚上我到街上去,有很多人都上街游行了,老美的店都被砸了。”
李老师说:“该砸,我以后在也不去吃麦当劳了。”
文老师看了一眼李老师说:“你能做到,我看你几天不去吃就浑身不舒服。”
石老师用手把头发梳了梳笑着说:“我是最讨厌洋快餐的,吃了就恶心。”
齐老师说:“人家美国太强大了,想打哪个就打哪个。”
文老师跟着说:“那是,瞅瞅各家各户的家什,有一样是咱中国人发明的吗?全是欧美人发明的,人家对世界的贡献就是大嘛。”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个笑话。”李老师挪了一下椅子,使身体面对大家说:“说有个中国人和一个美国人走在街上,美国人看见地上的橘子皮说,你知道橘子皮在我们国家有什么用处吗?中国人摇头。美国人说,做成点心卖到中国去。中国人很生气,但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走着走着,美国人又看见有口香糖粘在地上,做出很轻视的样子说,知道这嚼过的口香糖在我们国家有什么用处吗?中国人又摇头。美国人骄傲地说,作成避孕套,卖给你们中国。”
石老师打断说:“这美国也太欺负人了,尽把他们废弃的东西卖到中国来。”
“你别急嘛,咱中国人有办法收拾他。”李老师接着说:“中国人非常生气,跟美国人说,我们避孕套用完了还有用的,就是作成口香糖卖到你们美国去。”
一屋子人全都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出声来。
云朵里的鱼 (9)
九
今年夏天很热,是那种透不过气的热,三天两头都是雨,地下室潮气很重,衣服被子都湿漉漉地。哥哥打电话说今年沙河发大水,把地里的庄稼都淹了,收成几乎无望,幸好房屋地势高,没被淹着。我只好把预备买空调的钱寄回去,下定决心和这闷热的夏天斗到底。
毕业后,只有肖光锐和我还有联系,他在离省城不远的一个县的种子公司工作,打电话说过些天到省城来看我。
肖光锐来那天又在下雨,我俩躲在地下室里瞎聊。
肖光锐问:“在省城过得怎样?”
我指着地下室说:“你都看见了,还能怎样?”
肖光锐叹了口气说:“是啊,这里本来就不是我们呆的。”
我慢慢地躺在床上,看着蚊帐上一只喝饱血的蚊子,肚子涨的很大,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暗红。
“看见这只蚊子吗?”我指着问肖光锐。
“我来打死它。”肖光锐轻轻坐到床边,伸出手掌。
我拦下了,说:“别打,它吃饱了,至少今晚上不会在吃。”
肖光锐笑了,说:“你好久变得慈善了?”
“慈善吗?”我朝蚊子挥了挥手,蚊子飞走了。
“我准备调回走,不想在种子公司干了。”肖光锐说。
“调哪去?有眉目吗?”
“回老家,有一个表叔在我们县上的林业局工作,他帮我活动。”
“回去好啊,可以照顾家里。”我看着肖光锐说。
肖光锐在我那住了一晚就回去了,走时跟我说要注意潮湿,别以后得风湿病。
这几天我埋头写着蔺部长安排的关于海农一号饲料添加剂的使用说明书,写了几遍,蔺部长都不满意,说写的太专业,农民不一定看得懂。今天我写着写着,发现蔺部长上次改的一个数据有问题,就跟石老师说了,石老师叫我去问蔺部长,说部长改的他说不准。
到蔺部长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文老师开门出来,见到我愣了一下,随手拢了拢头发,快步走了,也带走了一股闷人的香气。
我推门进去,蔺部长正在点烟,顺便把桌子上的一张照片翻了过来。
“蔺部长,这说明书有个地方我不明白。”我走到桌子前说。
蔺部长看了我指的地方说:“说明书没必要那么实在,有些地方可以适当的夸大的嘛。”
还没等我说话,蔺部长接着说:“小张啊,做工作不要太较真,该变通的就变通,明白吗?”
蔺部长眼睛紧盯着我,好象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我下意识的用手擦了一下额头说:“好吧,我按蔺部长的意思办,”
回到办公室,文老师端了一盘草莓给我,我忙推辞。
“吃吧,洗干净的,很新鲜,挺甜的。”文老师说。
我从盘子里拿了一个说:“那我尝一个就行了。”
齐老师笑着说:“文燕,也给咱尝一个啊。”
文老师笑着拿一个草莓走过去塞到齐老师嘴里说:“这下总能堵上你这张嘴了吧。”
说明书终于完成,蔺部长也很满意。蔺部长说,我们下一步的任务就是到各市县去推广,他和文老师一组跑西边的几个县,南边的几个县由石老师带着我去。
第二天我和石老师到了南边的南荣县,石老师对这个县城很熟悉,在县委招待所安顿好后,石老师就给主管农业的葛副县长打了电话。石老师说,这个副县长和他很熟,已经答应晚上出来吃饭,到时饭桌上谈事会好办得多。
我们下午六点半到了一个酒店,在雅间里等了十多分钟后,葛副县长来了,他和石老师长的差不多,嘴唇特别厚,只是多了付眼镜。
石老师笑着说:“老葛还这么精神,看来仕途吹正春风啊。”
葛县长也笑着说:“哪来春风,瞎忙呗。”
石老师拿着菜单递给葛县长。葛县长摇摇手说:“你们安排,我就带张嘴,只管米西米西。”
石老师笑了,说:“那就按老规矩?”
葛县长点了点头,喝了口桌子上的茶。
一会菜上来我才知道,老规矩就是全鸡宴,所有的菜都和鸡有关系。
石老师说要瓶茅台酒吧,葛县长不同意,说:“我是南荣县的副县长,就喝本地酒,也请你们给我们这个穷县做点贡献。”
石老师指着葛县长说:“老葛啊,你始终改不了这个脾气,一心为县里着想。”
酒菜上齐,我给石老师和葛县长满上酒,石老师把这次来南荣的事跟他说了。葛县长说:“这事好办,为农民增收嘛,明天我就开个会把这事落实了。”
石老师听到这话,满脸堆笑,端起酒杯跟我说:“来,小张,我们敬葛县长一杯。”
葛县长很爽快,酒量也大得惊人,喝了一瓶又要一瓶,我和石老师有点顶不住了。
葛县长夹了口菜,边吃边说:“我这里有个笑话,才听到的。”
石老师看着葛县长,请他接着说。
葛县长说:“有一个局的局长、办公室主任、秘书三人出差,在一个饭店吃饭。局长说,我们玩个游戏,输了的就罚酒一杯。就是编两句顺口溜的游戏,其中要包含‘尖尖’‘圆圆’‘千千万’‘万万千’四个词,相互还要针对顺口溜的话题提问。秘书在三人中地位最低,最先开始。秘书想了一会说,我钢笔尖尖,公章圆圆,给领导写过讲话有千千万,起草过文件万万千。办公室主任接着问,有一句实话没有?秘书想了一会说,没有。”
我和石老师笑了,葛县长自己干了一杯接着说:“局长叫办公室主任开始,办公室主任说自己脑子笨,还要想会儿,请局长先来。局长就说,我筷子尖尖,酒杯圆圆,喝过名酒千千万,抽过好烟万万千。秘书接着问,自己付过钱吗?局长想了想回答,没有。轮到办公室主任了,他不好意思的说,我小鸡鸡尖尖,屁股圆圆,去过卡厅千千万,睡过小姐万万千。局长接着问,得过病吗?办公室主任回答,我天生有免疫能力,没有得过。”
石老师笑的筷子都拿不住了,指着葛县长说:“老葛你免疫力才强呐。”
葛县长拿着鸡翅膀啃着说:“你我彼此彼此。”
吃完饭,石老师要请葛县长到个地方唱歌,葛县长说他知道一个地方比较好。
出租车走了很久才到,歌厅里很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一切。一个穿旗袍的领班带着我们小心翼翼地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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