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木萋萋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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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木萋萋 似水流年-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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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禽总是倒在盆钵里来喂,撒一些碎米粒,鸡鸭鹅都来吃,奋勇向前的态势各有千秋。老鹅吭吭地叫着,它身体肥胖,行动迟缓,但它个头大,气势压人,并借助长大翅膀的威力,扑闪着向前。走在前头的鸡鸭偶尔会惊吓地停下来,看到没有实质性的危险 ,又继续向前跑。鸭子走路一歪一歪的,它也会展开翅膀,嘎嘎地叫着,但那只是着急,并不是威胁,也没有谁在乎它。鹅不用说,自己根本不入它的眼,鸡的灵敏它又比不上,到是彼此谁也伤害不了谁,因而它一般是选择和鸡在一起。鸡是怵着鹅的,却在饲食上并不让步,它们总是第一个到达食钵边,纳头便吃,鹅挤进来的时候,它会咯咯的发出抗议,虽不被理会,总有它的声音,这声音听久了就是一种暗示,一种力量。因而鹅对鸡的抢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还有鸡的会打扫战场,钵底里零星的米粒,以及钵外溅出的碎浮萍叶子,统统把来吃了。

  天下世界名利场上的事也多如这一钵拌了碎米的浮萍,只不过人是文明的,禽是无明的,而无明的禽要更接近于天地的本真。无论文明还是无明,都因了一钵鲜润而热闹起来,亮堂起来。虽然太阳底下无新事,但太阳底下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再大的不幸终有一天都要结束,人世千劫如花,总总不过是为了更绚烂,有跌宕起伏而不是一马平川,尘世的好全在这些可掌握但不可知里,迷恋生生世世的红男绿女。

  元朝宋无之有《萍》诗“风波常不定,浪迹在天涯”,这风波二字有人世的险,好在她一直在天涯,且“处处有之,季春始生”,遍人间的好景致都有她的份,从春到秋,水面上皆有萍踪依依,愉快地绿着一池水波,盈盈都是好意。就算身前是杨花,能有这么好的升华,也是天地的灵瑞,好比凡女变成了仙姑,看着她,只觉得人世的烦忧都渐渐泛起了绿意,满满的都是生机,风吹萍动都是吉祥,要开出花来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豌豆
豌豆

  三月韶华似锦,陌阡草叶上都是阳光。田间的禾苗夜以继日地生长,一天一个样,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前日的小秧秧,今日已长大成人,不但倾城倾国,连这浩荡的阳春也要给倾了。千娇百媚的豌豆惊动了这个月份,风走过的地方都绿满神州。

  我对于豌豆的爱意全然是她的美,以及这无限繁华的背景三月,太平盛世里的一棵草也有山川日月的气象,生在这浩荡的节气里,一颦一笑皆是风景。豌豆公主不是中国的,但我认定豌豆就是公主,而不是垫在公主被子下的豆子。单看那线条流畅的小叶子,就已非同一般,薄薄的,是新鲜清洁的浅绿,有丝绸的质感,在纤柔的细藤子上片片生辉,阿娜多姿。梢头的卷须俏皮地袅逸着,如少女额前新剪的刘海,有生命泼刺刺的喊出来。大自然真真是天下第一剪,任何的人力皆不可为之。豌豆的发型是独一无二的。

  自古以来红颜多薄命,豌豆就有这样的凄凉。我乡人种的大多是白花豌豆,紫花也有,常夹在大麦窠里,到麦粒呈青绿色时,连豌豆一起用犁热在土下,放上水,沤作绿肥,肥效奇特。那时豌豆已有六成饱,生命才刚刚绽放,露水花开,胭脂初透,比箫湘馆里的林妹妹还要让人疼惜。林妹妹弱不禁风,而豌豆是健康的,一个健康生命的熄灭不能无声无息。林妹妹十四岁的爱情惊天动地,谁来见证豌豆的十四岁?

  偶尔也有一两个田留下来,那是作为粮种的,大人孩子走在埂上,会不自觉地伸手去摘那翡翠一般好看的豆荚,装在荷包里带回家放在饭锅里蒸,有青青的气息漫出来。拿一个整的放进嘴里,用牙咬住,轻轻往外一拉,豆荚外面脆嫩的膜与豆米都进了口中,齿颊留香。

  成熟的豌豆子实珠圆,光洁,令人想到功德圆满,李时珍说她“百谷之中,最为登先”,有和中健脾之功效。初夏时节,城里的菜市场上,大筐小箩的盛着八成饱的豆荚,堆山叠翠的,看着就叫人舒服。拿一只剥开来,有四五个圆头圆脑的豌豆粒排排睡在里面,翠绿翠绿的,一个一个仿佛都能叫出名字,大豌豆,二豌豆,三豌豆,四豌豆,五豌豆,就像大毛头,二毛头,三毛头,四毛头,五毛头一样,亲切得拉不开。说不定哪一天,剥开一枚豌豆,会跳下一连串豌豆身的小娃娃,比那吒的莲花身还要出色,莲花是一支独秀,豌豆是兄弟齐心,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这世界本有他们的风景。

  豌豆在城里做菜,在乡下还做粮食,这是她的本色,是五谷之一,很正的位子,有天地为证。粮种之余,家家分得几斤,母亲常是拿来做豆花饭,又香又面,没菜也能吃一碗。豌豆的一生比如一篇好文章,从哪一段看都是精彩的。

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白塔的地界上一年四季生长的大都是粮油棉之类的主要作物,象芝麻这般锦上添花的品种历来稀少,但年年也都有种植,如药店甘草,总也少不了的。

  我小时候见队里的芝麻多种在河沿的杨老坟周围,长势并不好,稀拉不齐的,禾间的野鸡冠花到是很旺盛,高出一大截,看上去有秋意漫漫的荒凉。

  那块地是白土田,环绕着坟茔。春天里荠菜、小蓟都特别泡泛,鲜嫩肥大,象眼看着就能鼓起来。清明时节连河水都是绿的,我和村里的女孩子们常结伴来挑野菜喂猪,割草喂牛,并不害怕。这块坟地是我姑妈家的,她一家都去了合肥城,就由我父亲帮忙照应。年年清明、岁末我们都跟着父亲来烧纸,给坟上添土,修整,但我并不记得那都是些什么人,单是感觉这块地是与我有关的,连同她周围的禾苗与草木。

  芝麻应该算是有特质的植物,也算得漂亮,挺直的单株,四棱,让人有方竹的联想。叶片浅绿,不惊不乍的,全株被毛茸茸,单纯干净,如十六七岁的姑娘,还没有被世事所侵染,完整天然。花几朵几朵簇在叶腋下,小小的深筒喇叭状,白生生的,一尘不染。一截一截往上开,平静得如同月光的照耀,却又坚定不移的,连天地都动摇不得。芝麻开花节节高是不假的,她在人世就这一点最亮堂,步步都是她的人格,她的气节,她的向上的兴旺。人家娶媳妇必有一把束了红丝线的芝麻秸,有专人拿着,等在门口,见新娘出现,于鞭炮齐鸣声中,当门丈余远的地方点燃,挽新娘子跨过熊熊燃烧的芝麻秸,走进新家,从此大吉大利。有的新娘子一脚就给踢飞了,要婆家晓得她的厉害,不好欺负她。精明的人家会立即逮住不让她进门,然后强制她重新来过。这一次就有制伏她的意思在里面,新娘子会很生气,却也奈何不得。大多数的人家也都随她去,说厉害一点也有她的好处,日子还要她自己撑着过,进了这扇门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讲两家话。反正芝麻秸已经燃起来了,踢飞也吉利,飞起来的吉利,喜庆的日子没有哪样不好,处处都有说头。

  芝麻的吉庆从她开花到收割都是受人敬重的,割芝麻不能说割芝麻,而要说牵芝麻,这一种与人的亲密无间是稼禾里绝无仅有的。你要左手仔细的牵住一株芝麻,右手使磨快了的镰刀自根部向上一削,这株芝麻就算牵下来了。收进家里也不能像其他粮食那样,在名字前面加一个“打”字来脱粒,言打芝麻,这不敬,要说传芝麻。小心地拿起一把,倒过头来朝下,用手或一根小棍子轻轻拍打,就看见小小的芝麻川流不息地传到簸箕里,世世代代的。那四棱形微微开口的籽荚如少女干净的唇,丝毫没有改变。此时她已是一座空城,却依然是一座完美的空城。

  离开籽荚的芝麻一个热头就晒干了,我乡人没有拿她去榨油的习惯,我们的食油春有油菜,秋有花生,接连不断。各家分得几斤收起来,冬天里闲来,煮一锅糯米饭,卡上咸鸭子,香气盖都盖不住。我母亲另要炒上半碗芝麻,交我姐去臼窝里舂碎了,开锅的时候撒在饭上,给个神仙都不要做了。人是可以这样宠爱自己,把自己当贵客招待的。地久天长的人世不能步步金砖,但我们愿意在回过头来的时候,脚窝窝里都生有莲花的香艳。阿里巴巴会念“芝麻开门”,有无数的珍宝环绕,我乡人不会念“芝麻开门”,芝麻的门却向他们敞开,不尽的人生繁华迤俪而来,延绵不绝。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千古飞蓬
千古飞蓬

  飞蓬的放达一直在风中,花絮随风飘扬,李白因此有“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的感怀,而他飘在大唐的风中,随处散落的诗句如飞蓬的子粒生根发芽,葳蕤天然,枝叶漫过长安一路飞扬过来恣意缤纷,花朵的总蒂仍在大唐。他是沧桑也是大唐的沧桑,伤怀也是大唐的伤怀,比如飞蓬的根永远扎在大地上,怎样的漂泊也在皇天后土中。

  飞蓬少时便与草有异,基生叶片条达,倒披针形,虽算不上俊美,但足够大气,稳稳当当的。因为有气味,猪牛不吃,但打秧草要是有耐心,一会就能挑一篮。我们叫白芷蒿,大抵与中药白芷哪里相仿的缘故。

  青年的飞蓬女大十八变,株高二尺左右,枝叶蓬蓬,一头小花开得烂漫无极,有一种天地的慷慨。淡紫与白色的都有,他是菊科,有菊的天姿,然庭院内的雏菊没有她的大野之性,*繁华到容易夸张,规整的修剪又嫌拘谨,伸不开手脚,精致得有些贫薄。飞蓬的不同还因为她对自己欢喜的不明晰,单单知道自己是快乐的,就像小小女儿喜欢了一个人,心里却并不认识这种情感,只是见了他高兴,有一天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新鲜得不得了,比真正的恋爱要好得多。她爱悦这个季节里的天光云影,爱悦自己的朵朵新花,但看不见私情的羞怯,有的只是坦荡的清洁。“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走在路上,满目葱茏,猛然与其相对,竟是无语。天不*因为大,地不*因为厚,日月不惊因为高,季节不惊,因为就在其中,而人不*是因为相知,素面相见,真山真水,看见的都是自己。李白的一个“远”字叫人顿起想念,自是远,便是可以走得到,可以再相逢,即便在天涯。尽管李杜自此再无相见,但相知甚深。人世漂泊,情意并未漂失,杜甫此后一直处在对李白的思念当中,不管流落何地都写出了刻骨铭心的诗句,高山流水,未诺已千斤。

  基督说:“属于恺撒的归恺撒,属于上帝的归上帝。”飞蓬是草,可天才如苏东坡也说自己“一生如飞蓬”,他最好的文章都是在“飞蓬”状态下写的,他是“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悲田院乞儿”的天地人,出得来天地文章也是自然。大江东去,千古*是苏卿,也是飞蓬,与天下人共婵娟。

  冬天里的飞蓬绿意阑珊,太阳照下来,枝杈条条都在光中,有一种遥远的透明的静,纺纱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要是黄麻做的纱筒短缺了,抬脚走出去,在檐下或院墙上随手折下几棵,捋去旁枝,剪成五寸左右,拍开一头,套在锭子上就用,纱线一圈一圈的裹上去,很快就长大成一个纱缒,雪白的,卸下来拿在手上,温暖而亲切。人世里的事,偏爱这样草草的风光,连江山都有草创阶段,历史多在这个地方天机微坼,风吹水流花开,照亮一个新世界。

合欢
合欢

  
  中国人对大自然的热爱是从诗歌里就可以看见,山川草木里有光阴浩浩,亲切现前。李白的月亮从唐朝一路照过来,长风几万里吹渡玉门关,这样广大的风景里,凡凡草木与诗歌一起波澜壮阔,唐朝的山河也比别处鲜亮。遍地诗歌中茂盛的草木总让后人隔朝隔代梦回大唐,丛生的合欢灿烂如霞,安静若夜。其中杜甫的“合欢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及李颀的“开花复卷叶,艳眼又惊心”最是醒目,看得见唐朝人世的真山真水。所谓闲花野草也随时轻重,唐人诗中多言合欢,是那个朝代的山川日月皆流淌着欢乐,《礼记。乐记》有“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江山无恙,岁月不惊, 人民尚得以欢聚。中国历史上有这样的朝代,单是回头望望,心里都满满的,要开出花来了。

  古人相信合欢可以令人欢乐。崔豹的《古今注》曰:“欲蠲人之忿,则赠之以青棠”,这青棠便是合欢的另一个名字,两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汉字。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就在房舍前植有合欢,欲使心情不忿,想必那一曲绝世的《广陵散》常常飘荡在合欢的花叶间。静静的立于树下,当有远古的音符自广袤的时空中传来,大音稀声,那是心的和音。

  合欢在我乡下叫夜合,这到是通古的,她的几个名字中,合欢和青棠是两种不同气质的美,另有马缨花和绿化树也都色彩逼人,惟有夜合是凡常的,只取其夜间叶片闭合之意,如山河日月一般无雕饰,却大气不坠,平旷雍容。今人虽不多用,但她在着那里,如同故乡的守望,随时可以给游荡在外的子民预备一份归去的想念。无论她叫了什么样的名字,做成了多大事,她还是这块土地上的人,是这块土地上一棵会走动的树,有着这一方水土独特的风貌与不变的心。城里人叫合欢的时候,她是公园里的景致,亦或整齐划一的行道树,但我乡人不管在哪里见到她,也叫夜合,一如长在家乡河坎上的杂树间。五月的阳光照下来,夜合的花艳如霓裳,这种绒状的花序有彩虹的仙气,仿佛仙女下凡按落的云头。傍晚时分,大地侵润在霞光里,浓绿的枝叶间有薄薄的夜气,非常的神秘,飘渺,眼看着就要飞起来,竟始终在人间。荒野总是与妖接近,而妖与仙看上去势不两立,却历来不是分得很清,白蛇娘娘是妖,可是民间没有人讨厌她,看她与仙女没有两样。女子倘有妖气便也是一种美,山河妖娆即是大美。这河坎上亦妖亦仙的景致不可复制,是人世的绚丽中开出的富贵。

  我乡下并非大村大户,但人家和善,田地宽广,人与天地都是一体的,且四季清晰,草木清润可人意。我小时候每见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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