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自在身。
禅趣人生(2)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正当我颇为得意的时候,杨女士的长途电话又来了,而且还是两次。昔者刘先主三顾茅庐,躬请卧龙先生出山,共图霸业。藐予小子,焉敢望卧龙先生项背!三请而仍拒,岂不是太不识相了吗?我痛自谴责,要下决心认真对待此事了。我拟了一个初步选目。过后自己一看,觉得好笑,选的仍然多是考据的东西。我大概已经病入膏肓,脑袋瓜变成了花岗岩,已经快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了。于是决心改弦更张,又得我多年的助手李铮先生之助,终于选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里面不能说没有涉及禅趣,也不能说没有涉及人生。但是,把这些文章综合起来看,我自己的印象是一碗京海杂烩。可这种东西为什么竟然敢拿出来给人看呢?自己“藏拙”不是更好吗?我的回答是:我在任何文章中讲的都是真话,我不讲半句谎话。而且我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一生并不是老走阳光大道,独木小桥我也走过不少。因此,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我都尝了个够。发为文章,也许对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不无帮助。这就是我斗胆拿出来的原因。倘若读者——不管是老中青年——真正能从我在长达八十多年对生活的感悟中学到一点有益的东西,那我就十分满意了。至于杨女士来信中提到的那一些想法或者要求,我能否满足或者满足到什么程度,那就只好请杨女士自己来下判断了。是为序。
1995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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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度过这一生(1)
此篇是《走向成熟丛书》序言,题目为编者加。
周晓燕同志编好了一套《走向成熟丛书》,索序于我。我本来是不敢也不应该答应的。原因很简单。我现在已经到了望九之年,我把自己的青春时期抛在身后已经有六七十年了,怎敢再来指手画脚地谈论青年问题呢?
继而一想,又觉得应该写的。我虽不敢说“识途”,但毕竟是一匹“老马”,走过的桥比青年人走过的路还要长,路总会认一点的。在这样漫长的年代里,经验和教训总会有一点的。说我能完全了解今天的青年,那是不可能的。但自己毕竟是在大学中教书,有接触青年的机会。对青年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我承认“代沟”,而且还写文章赞美过“代沟”。我同今天青年间的“代沟’”,不知有多少代了。但是,我是相信“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句话的,我们之间总会有点共同语言的。既然有共同语言,又何妨讲一讲呢?除非有个别青年承认自己是“新人类”。“新人类”同我们旧人类之间应该有质的不同,这一条沟是无法逾越的,对其余的人我们总可以谈一谈的。我要谈的可能也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卑之无甚高论。但其中也有一些我个人独特的看法。总而言之,我不想对青年们提出一些高而又高,玄而又玄的说教,谁也做不到的说教。过去我们已经有过足够的教训了。那样做,结果只能是“可怜无补费精神”。
对于人生,我曾有过一些考虑。我认为,每个人的诞生都是被动的,没有哪一个人,除了佛祖释迦牟尼以外,能够预先制订计划,然后选人、选地、选时,再诞生。至于死,绝大部分也是被动的,在这方面,人们可能有点主动性,那就是自杀。可谁愿意无缘无故地自杀呢?这一点主动权最好还是别用。我们大概都不大可能相信转回转生的。因此,在千百亿万年中,我们仅有这一次生命,其可贵概可以想见了。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坐失良机。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十分严肃而又慎重地度过这一生。
但是,什么叫“好好地”、“严肃而又慎重地”呢?我的意思就是不要虚度此生。我不大相信人性本善,我也不相信什么积累功德。但是,古人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人类在生活实践中能逐渐培养成理智和良心,理智和良心就是“几希”之一。现在年轻人喜欢说:“实现人生的价值。”这是一句好话,一句含义深远的话,一句有出息的话。比那些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生又糊里糊涂死,要高明得多。
但是,实现人生的价值,必须走正道。做坏事,伤天害理,损人而不利己,这是地地道道地破坏人生的价值。正确的人生价值在能利人、能推动社会前进,而又不损害自己。个人的利益,如果想完全否定,是非常难的,只要无损于别人,无损于社会,也是无可厚非、可以容许的。每个人在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时,千万不要忘记,不能损害别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曹操那一种“宁要我负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负我”,是绝对要不得的。
此外,还有一个自由问题。有人说:“不自由,毋宁死!”可见自由之重要。大家都想争自由,这本是很自然的。但是,我发现,争自由的人们忘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在宇宙中,天底下,绝对的自由是没有的。宇宙中的星球,不管是恒星,还是行星,都各按其位,运行也有规律。只有彗星有时闹点自由化。但也无伤大雅。否则,如果星球都绝对自由了,必然会互相撞击,宇宙必然大乱,我们的地球也难以单独存在下去的。在人类社会中,情况相同。如果每个人都要求有绝对的自由,人与人必然会互相冲撞,结果会使社会不成其为社会,天下大乱,谁也难以生存。因此,自由必有所限制,社会必须定出法律,以约束限制人的行为。这样社会才可以存在,人人都可以生存。简单一句话:有点限制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绝对的自由是难以想象的。
上面讲的都是些空话,可又都是实话。具体的意见都见于周晓燕等同志的著作中,我不再啰嗦了。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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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度过这一生(2)
1997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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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漫谈》自序(1)
百花文艺出版社准备出版我在上海《新民晚报》“夜光杯”这一版上陆续发表的“人生漫谈”。这当然是极令我欣慰的事。出版这样一个小册子,本来是用不着写什么“自序”的,写了反而像俗话的那样“六指子划拳,多此一指”。但是,我想来想去,似乎还有一些话要说,这一指是必须多的。
约摸在三年前,我接到上海《新民晚报》“夜光杯”版的编辑贺小钢(我不加“同志”、“女士”、“小姐”、“先生”等敬语,原因下面会说到的)的来信,约我给“夜光杯”写点文章。这实获我心。专就发行量来说,《新民晚报》在全国是状元,而且已有将近七十年的历史,在全国有口皆碑,谁写文章不愿意让多多益善的读者读到呢?我立即回信应允,约定每篇文章一千字,每月发两篇。主题思想是小钢建议的。我已经是一个耄耋老人,人生经历十分丰富,写点“人生漫谈”(原名“絮语”,因为同另一本书同名,改)之类的千字文,会对读者有些用处的。我认为,这话颇有道理。我确已经到了望九之年。古代文人(我非武人,只能滥竽文人之列)活到这个年龄的并不多。而且我还经历了中国几个朝代,甚至有幸当了两个多月的宣统皇帝的臣民。我走遍了世界三十个国家,应该说是识多见广,识透了芸芸众生相。如果我倚老卖老的话,我也有资格对青年们说:“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的面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长。”因此,写什么“人生漫谈”,是颇有条件的。
这种千字文属于杂文之列。据有学问的学者说,杂文必有所讽刺,应当锋利如匕首,行文似击剑,在这个行当里,鲁迅是公认的大家。但是,鲁迅所处的时代是阴霾蔽天、黑云压城的时代,讽刺确有对象,而且俯拾即是。今天已经换了人间,杂文这种形式还用得着吗?若干年前,中国文坛上确实讨论过这个问题。事不干己,高高挂起。我并没有怎样认真注意讨论的进程和结果。现在忽然有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机会,对这个问题我就不能不加以考虑了。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二十年内,原先那一种什么事情都要搞群众运动,一次搞七八年,七八年搞一次的十分令人费解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都有了显著的进步和变化。人民的生活有了提高,人们的心情感到了舒畅。这个事实是谁也否定不了的。但是,天底下闪光的不都是金子。上面提到的那一些方面,阴暗面还是随处可见的。社会的伦理道德水平还有待于提高。人民的文化素质还有待于改善。丑恶的行为比比皆是。总之一句话,杂文时代并没有过去,匕首式的杂文,投枪式的抨击,还是十分必要的。
谈到匕首和投枪,我必须做一点自我剖析。我舞笔弄墨,七十年于兹类,但始终认为,这是自己的副业。我从未敢以作家自居。在我眼目中,作家是一个十分光荣的称号,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作家的。我写文章,只限于散文、随笔之类的东西,无论是抒情还是叙事,都带有感情的色彩或者韵味。在这方面,自己颇有一点心得和自信。至于匕首或投枪式的杂文,则决非自己之所长。像鲁迅的杂文,只能是我崇拜的对象,自己决不敢染指的。
还有一种文体,比如随感录之类的东西,这里要的不是匕首和投枪,而是哲学的分析,思想的深邃与精辟。这又非我之所长。我对哲学家颇有点不敬。我总觉得,哲学家们的分析细如毫毛,深如古井,玄之又玄,众妙无门,在没有办法时,则乞灵于修辞学。这非我之所能,亦非我之所愿。
悲剧就出在这里。小钢交给我的任务,不属于前者,就属于后者。俗话说:扬长避短。我在这里却偏偏扬短避长。这是我自投罗网,奈之何哉!
小钢当然并没有规定我怎样怎样写,这一出悲剧的产生,不由于环境,而由于性格。就算是谈人生经历吧,我本来也可以写“今天天气,哈,哈,哈”一类的文章的。这样谁也不得罪,读者读了晚报上的文章,可以消遣,可以催眠。我这个作者可以拿到稿费。双方彼此彼此,各有所获,心照不宣,各得其乐。这样岂不是天下太平,宇宙和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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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漫谈》自序(2)
然而不行。我有一股牛劲,有一个缺点:总爱讲话,而且讲真话。谎话我也是说的,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更多的还是讲真话。稍有社会经历的人都能知道,讲真话是容易得罪人的,何况好多人养成了“对号入座”的习惯,完全像阿Q一样,忌讳极多。我在上面已经说到过,当前的社会还是有阴暗面的,我见到了,如果闷在心里不说,便如骨鲠在喉,一吐为快。我的文字虽然不是匕首,不像投枪。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到某一些人物的疮疤。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树了敌,结了怨。这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至于另一种文体,那种接近哲学思辨的随感录,本非我之所长,因而写得不多。这些东西会受到受过西方训练的中国哲学家们的指责。但他们的指责我不但不以为耻,而且引以为荣。如果受到他们的赞扬,我将斋戒沐浴,痛自忏悔,搜寻我的“活思想”,以及“灵魂深处的一闪念”,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痛改前非,以便不同这些人同流合污。讲到哲学,如果非让我加以选择不行的话,我宁愿选择中国古代哲学家的表达方式,不是分析,分析,再分析,而是以生动的意象,凡人的语言,综合的思维模式,貌似模糊而实颇豁亮,能给人以总体的概念或者印象。不管怎么说,写这类的千字文,我也决非内行里手。
把上面讲的归纳起来看一看,写以上说的两类文章,都非我之所长。幸而其中有一些文章不属于以上两类,比如谈学习外语等的那一些篇,可能对读者还有一些用处。但是,总起来看,在最初阶段,我对自己所写的东西信心是不大的,有时甚至想中止写作,另辟途径。常言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出我意料,社会上对这些千字文反应不错。我时常接到一些来信,赞成我的看法,或者提出一些问题。从报刊杂志上来看,有的短文——数目还不是太小——被转载,连一些僻远地区也不例外。这主要应该归功于《新民晚报》的威信。但是,自己的文章也不能说一点作用都没有起。这情况当然会使我高兴。于是坚定了信心,继续写了下去,一写就是三年,文章的篇数已经达到了七十篇了。
对于促成这一件不无意义的工作的《新民晚报》“夜光杯”栏的编辑贺小钢,我从来没有对于性别产生疑问,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钢是很硬的金属,即使是“小钢”吧,仍然是钢。贺小钢一定是一位身高丈二的赳赳武夫。我的助手李玉洁想的也完全同我一样,没有产生过任何怀疑。通信三年,没有见过面。今年春天,有一天,上海来了两位客人。一见面当然是先请教尊姓大名,其中有一位年轻女士,身材苗条,自报名姓:“贺小钢。”我同玉洁同时一愣,认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连忙再问,回答仍然是:“贺小钢”,为了避免误会,还说明了身份:上海《新民晚报》“夜光杯”的编辑。我们原来认为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却是一位妙龄靓女。我同玉洁不禁哈哈大笑。小钢有点莫明其妙。我们连忙解释,她也不禁陪我们大笑起来。古诗《木兰辞》中说:“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这是古代的事,无可疑怪。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上海和北京又都是通都大邑,竟然还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我们难道还能不哈哈大笑吗?这也可能算是文坛——如果我们可能都算是在文坛上的话——一点花絮吧。
就这样,我同《新民晚报》“夜光杯”的文字缘算是结定了,我同小钢的文字缘算是结定了。只要我还能拿得起笔,只要脑筋还患不了痴呆症,我将会一如既往写下去的。既然写,就难免不带点刺儿。万望普天下文人贤士千万勿“对号入座”,我的刺儿是针对某一个现象的,决不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