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点点头。笑望着刘备。
刘备得意地指着孔明:“若不是我阻住益德,把菜搛到你碗里,你怕是要生生饿杀。”
“是呀。”孔明释然一笑。“那时三将军看我不顺眼呐。哦,多亏了陛下,若不然臣竟是要饿死了。”
刘备笑得有些接不上来气。“没良心,你就是没良心。后来我倒不让你跟他们一起吃了,你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吃什么都不香,你知道益德怎么说?”
“臣洗耳恭听。”孔明微屈了身子。
“他说:这群酸儒,都不是饭养大的,全是砚台里的墨灌的长了这么大。亏他也长了这么高。”
这一次轮到孔明笑得上不来气。“高论,三将军实是高论。”刘备笑罢,用手托住头,注视了他一会:“怎么现在倒比那时不挑食了呢?”
“现在不同了。”孔明笑道。
“嗯?”刘备不解。
“臣封相了。”
“这是什么理由?”刘备又展开笑容。
“宰相肚里能撑船,多一顿饭,不在话下。”
刘备仰面大笑,几乎闭了气,孔明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口,刘备喘息一阵,睁开眼睛。望着孔明:“唉,你要是一直这样,真乃大汉之福呀。”
君臣笑语不断,孔明陪着刘备又说了一会话,便让他好生睡下,刘备拉住孔明:“我睡醒了,陪我下棋。”
孔明点点头,施礼退下。
走出宫门,站定身子,回过头,深情的望着门里:“主公,你多笑笑吧。”
“丞相。”
一声呼唤阻住了孔明正欲离开的脚步。
“正方。”孔明回过头来,迎上李严的焦虑的目光。
“丞相,陛下的病?”
孔明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唉,陛下郁结太深了。”
“是呀。”李严也跟着叹了一声“陛下圣明神武,却败在了东吴一个黄口小儿手上,心里难免不忧闷。丞相,严想动问一声,陛下何时能启驾返回成都?”
孔明微锁了眉锋:“看如今陛下的病体,不宜鞍马劳顿。待稍有起色,便起程可矣。”
“是呀,丞相,永安虽好,毕竟是两国交界,若有意外,难保陛下安泰。”孔明听了,目光一闪:“正方,你所辖之部,要对边境严加巡守,但是也不可向东吴轻易挑衅,惹起事端。”
李严意味深长地望着孔明:“丞相,严听闻,曹丕趁陆逊远征,已起兵合肥,东吴正措手不及,若趁此时我们起兵报仇,岂不正为良机?”
孔明回过头,望着宫外,羽扇缓缓地摇动着:“渔人得利呀。正方,对东吴,不可妄动刀兵。”
李严还想说些什么,见孔明凝眸远望,似在沉思,只得躬身施礼,悄然退下。
孔明再一次走入刘备的寝宫,已是未时末了。在刘备的招呼下,他坐在了榻侧,仔细地端详着刘备的脸色。
“陛下,睡得还好吗?”
“唉。一闭上眼,那些死了的人,一个一个地来向我行礼,轰也轰不走。”刘备无奈地苦笑着。他抬眼见孔明的目光中一片黯然,忙拍拍他的手背:“哦,也睡了一会儿,你又去哪儿了?”
“亮也去小憩了一会儿。”孔明微笑着说。
刘备轻笑了一声,闭了眼,微微叹息着:“撒谎。”说着拉过孔明的手,“手指上还有墨迹呢。”
“亮是小憩了一会,醒来时为太子誊录了一份《商君书》”孔明安慰似的说着,又从面上漾出些羞赧的表情:“忘了净手,只是这一次,今后有的让陛下取笑了。”
刘备久久拉着孔明,只是深望住他,脑海里回响着一句话:今后……今后……我们君臣再没有今后了……”
“陛下怎么了?”孔明微俯下身,惊望着刘备眼角溢出的一滴老泪。
“哦。没事!”刘备放开孔明,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转而展开了笑容。“陪我下盘棋!!”
宦官就在榻上放上了小几,捧过了黑白子。这时,御医来奉药,躬身伺候在刘备的身旁。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拿走拿走。朕不喝这个苦汤子。”孔明笑着方要劝慰,刘备抬手止住他:“没用!谁劝也没用。”然后咬着牙靠在枕被上,一脸的痛恨。孔明看着他的样子想笑,笑容没有展开,心像被人揪住。
他不知道,这个如父亲般的君主还能再陪他走多久。
孔明摇着羽扇,似是要将这灼人的心绪扇掉。他笑着望望刘备。狡黠地眸光忽地一闪。刘备马上警觉起来:“干么?又再想什么坏主意?”
“哦,不。我在想下棋的事。”孔明若无其事地说着。
“下棋的事?什么事?”
“干下吗?我们下个注如何?”孔明歪着头,手里的棋子轻轻地击着棋盘,玉石相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好哇!”刘备喜得猛然坐起来,却是往前一栽。两边的医官、侍臣忙来挽住他。刘备静坐半晌,方平了一口气,睁开眼见孔明正拉着他的手,他轻轻攥了攥孔明的手:“不妨事的。”
“陛下。”
“好,你说说,我们赌什么?”刘备微喘着。
“嗯。陛下输了,要把药喝下去。”
刘备皱着眉,沉思半晌。良久才狠狠地说:“好!”转而问道:“那你输了呢?”
孔明笑而无语,半晌才说:“听凭陛下处置。”
“你输了,罚你三天不准办公。”
“多谢陛下!”孔明满面喜色。
“摆上,摆上。”刘备十分自信。
屋里再没了别的声音,只闻棋子落在玉盘上的啪啪声。孔明专注地盯着棋盘,刘备的棋委实不怎么样,所以孔明下得十分轻松。黑白子在他的眼中,渐渐成了杀伐机巧的战场。自己的后方,哎呀,后方空虚。忙补上一子。他用扇柄敲着棋盘,后方,后方。对了。后方的黄元!黄元久有反意了。不知董允他们……
正沉思时,忽然听到“达达”的声音,抬头看去,刘备得意地望着他,用手指轻叩着几案“要想这么半天呀?”
“唉——是呀。不得不想呀。”孔明长叹了一声。
“朕的棋让丞相如此苦思?”刘备掩示不住的喜悦。
“我是在想——”
“嗯?”
“我在想,如何下,才不至于让陛下中盘认输。至少让陛下不太难堪。”孔明探着身子,附在刘备的耳边悄声说。
“你!”刘备瞪大了眼睛。“我输了?我怎么输了?”他盯着棋盘,明明败局已定,他将棋子一阵撸。“不算。这个不算。”
孔明用扇子按住他的手:“陛下,不必如此。您输了多少目,我已记下了。来吧。喝药。”
看着刘备咬牙切齿地咽了药下去,孔明满脸的得意。
刘备用清水漱了口,略歇了歇,回味似的说:“是呀。丞相,能让我少输点的人。只有你了。只有你,不会让季汉有更大的损失了。”
“陛下。”孔明站起了身。
“不许走!”刘备又回复了面容“想走?赢了我就想溜?”
“再下吗?”孔明挑衅似的望着刘备。
“围棋这东西,是你们下的。太伤脑子。朕想和你下象棋。”刘备自信满满。
“这……”孔明犹豫了。象棋,孔明下的少。他知道,陛下下象棋是很有一套的。
“怕了?”刘备眯着眼,语气里满是骄傲。
“臣就陪陛下下一盘。”孔明又坐回几前。
“要赌注啊。三天。不许办公”刘备重复了一遍。
“好。谨遵圣命。”
摆上了楚河汉界,刘备真的挥马纵横,气势逼人。孔明节节败退。刘备将吃了的两个子放在手里,敲得山响。虽然虚弱,但是还是说着:“三天,三天不准办公。”
孔明紧皱着眉,苦苦思索。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启奏陛下,这是理殿下给陛下抄写的《庄子》,请陛下过目。”
刘备盯着棋盘,摆了摆手。孔明却接过来。送到刘备面前:“陛下也看看,殿下的字进益不小呢。”
刘备这才接过。仔细地看着,半晌笑着说:“嗯,比他爹强。赏。”打发了宦官,他兴致勃勃地又低下头,咦?原来已经架好的炮竟不翼而飞。他四下里用目光搜寻。踪迹不见,又将目光投向侍奉的宦官。宦官苦笑着,低头不语。
孔明问道:“陛下找什么呢?”
“我的炮。”刘备呢喃着。
“炮”?孔明故做惊讶。“臣已经吃了。”
“什么?”刘备想了半天。“不对。”
待他想明白,却见孔明已经到了门口。笑着要夺门而出呢。
“好哇你!大胆!”刘备哭笑不得。“你回来。把炮拿来!”
“没有,陛下,我想起来了。有一桩事,万分紧急,我去去就来。”刘备大声笑叫着:“拦住他。快着,别让他跑了。”他兴奋地笑着,未理会冷汗浸了一头。手也不自主地抖了起来。孔明忙收住了笑,快步跑了回来。
“陛下。”医官们忽地围上了。
连忙撤走了棋盘,进了汤药,又用了炙。刘备才平静下来。待他睁开眼睛。惊望见孔明正跪在他的床前。
“丞相……”
“陛下,是臣让陛下受苦了。”孔明一脸的悔愧。
刘备苍白的老脸上泛起一抹微笑。他示意宦官,扶起孔明。望着他坐在自己身边。笑叹了一声:
“丞相,谢谢你。我好久没有如此笑过了。谢谢你。只有你。不会让我哭着走吧。”
孔明猛地转过身,心一拧一拧地疼痛。
“行了,丞相。”刘备轻轻笑着,用手抚着孔明的背:“我现在还死不了呢。我们君臣……还有些时间……”。
刘备玩笑似的话却重重地撞到孔明耳中,他站起身,向刘备躬身施礼,“陛下,您歇息吧。臣……告退。”抬起头来的时候,刘备看见,两颗泪悄无声息地落在白羽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望着他,孔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却印在了脑子里。
这个瘦削的肩膀,要顶起一个诺大的、濒于绝境的国家来了。孔明,我不能与你一起扛着这个重担了。虽然,你有着绝世的奇才,谈笑间军国大事已安排稳妥,可是,你毕竟是个人呢。今后的日子,面对着强大的曹魏,暧昧的东吴,川中的宿老,没有志量的斗儿,疲弊的国力,你将如之何?将如之何?
我知道,你有办法,让这个国家走出困境。但是,做一个万人钦敬的丞相,累吧,苦吧。我不在了,还有谁知道,你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呐!
刘备用拳支着太阳穴,闭着眼,皱着眉,任两滴老泪滑过灰暗的面颊。
孔明又笑了,这一回笑得更尽性些。人都说主公性宽仁,可是他对我,有时却很霸道呢。想到这,孔明却觉得心里发酸了。是了,以后,没有人敢对我霸道了,没了。
“看你再闹,反了你了!”路边一个女子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拦腰按在腿上:“说,还下不下江?看我不打死你!”小孩哭闹挣扎着,那女人叫得山响,可是打在孩子身上的,却是手里的围裙。孔明停下来注目,竟觉得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那女子发现孔明在看她们,忙抓着那顽童走远了。
“先生,这你也看得这么起劲儿?”子安笑问。
“子安。小时候也挨过你娘这样的打吧?”孔明小声问他。
“当然了,我挨的最多。可是,我娘打我不疼。”子安微叹着。
孔明有些羡慕地望着他:“唉,我就没有你这样的福份了。或许我三岁前,母亲也这样打过我吧。可是,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兄长打我,可没这么和善了。”
子安听出这话里的悲凉,陪着孔明静默了一会,忽然笑道:“先生,三岁前的事想不起来,三十岁以前的事是不会忘的吧?”他的话一出口,孔明略作迟疑,便笑起来,用扇子拍在他头上:“就你记性好!”
是了,主公这样打过我呢!那把拂尘,主公当时气极败坏地表情。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孔明回过头,望着暮色中的永安宫。
注目着,叹息着。
远处传来一阵钟鼓之声。孔明侧耳细听:“子安,这里有道观吗?”子安点头:“是,江边有一座紫虚观。住持人称紫虚上人,这儿的人把他传的可神了,说他能未卜先知,还能移星换斗,呼风唤雨呢。”
孔明眺望着紫虚观,目光中渐渐放射出夺目的光彩。
“子安,快走,去找紫虚上人!”
子安不知道,为什么孔明如此急迫地想见紫虚上人,他一边跟上孔明急匆匆地脚步,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先生,先生,今天晚了,明天……明天好不好?”
孔明头也不回:“一天也不能等!”
“我们如此仓促,可能,可能他们已经歇了。”子安还不死心。
“如果他真是半仙之体,那他就一定在等我!”
子安摇头叹了一声,又跟上了孔明的步子。
紫虚观座落在江边,前有江水,后倚青山,观虽不大,掩映在落日余晖下,真让人觉得像是神仙洞察府。
孔明站在门前,正欲让子安叩门,忽听从里面传出一阵鼓乐钟吕之声。紧接着,大门洞开,两队青衣道士各执法器从里面鱼贯而出,孔明先沉吟了一下,继而面露微笑,那让人熟悉的身姿又出现在众人眼前,从容的,飘逸的,智慧的。
“汉丞相大驾光临,山人迎接来迟。”说话的人从里面大袖迎风地走了出来。
孔明注目看他,一头银发,光亮顺滑,三缕白须柔润飘洒,面上不见一丝皱纹,慈眉善目,道骨仙风。金冠道服,手执拂尘。
孔明执扇拱手:“道长请了。”
老道迎至孔明面前:“丞相,贫道紫虚,知丞相必来造访,已躬候多时。”
孔明面无一丝讶异,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紫虚上人,名不虚传。”
紫虚将孔明迎至里面,子安犹自在此地发愣,木木地跟在孔明身后,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小声嘟囔着:都是半仙……
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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