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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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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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终了,刘禅击掌大赞。不由回头问道:“适才领蹈的宫妓是何人?怎么朕坐未见过?”

    小太监往下看了看:“回陛下,那位是车骑将军刘威硕的夫人,不在教坊之列。”

    此语一出,刘禅周围的人都惊住。

    刘琰已有酒意,得意地摇晃起身,对刘禅躬身一礼:“陛下见笑,此女,拙荆是也。善舞能歌,特为陛下献曲,陛下莫怪。”

    “啊……”刘禅张着嘴点点头,目光中涌起一股失望的神情。

    孔明微微皱着眉,轻轻地问身边的子安:“车骑将军的夫人我是识得的,怎么会如此妙龄?”

    子安低下身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先生还不知道吧?他的夫人前几个月过世,现在这位,是一个月前新续的,据说,就是他府中的歌伎。”

    孔明无语,眉锋却再未展开。

    子安为孔明满了一杯菊花酒,又小声说:“先生,我看这个刘琰在军营里惹的事,又让他白白就着风吃了。唉,自打回了成都,真个就老不正经了。”

    孔明回过头望了子安一眼,略带责备。子安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天渐渐凉下来。张皇后不支,命人扶了去小息。

    刘禅饮下一杯,感叹着:“唉,奈何蜀地多美人,却不入朕之宫帷。”孔明的心沉下去。

    欢乐的筵席仿佛忽然安静了许多,一些官员悄悄扭过脸来望望丞相,又连忙举起酒樽支吾。孔明的面上仍是安详的,甚至是微笑着,好像在欣赏着教坊乐师抚琴的动作。

    刘琰面上炫耀的神色忽地就黯然了,对着年轻的帝王他无法发作,却面渗威严地走上几步,对着妙龄的新妇低喝道:“老夫道你技艺粗鄙,焉能入君王之目,还不退下!”

    妇人埋下粉面,攒珠凤钗微微颤动,一如香风拂过玉蕊,她款动柳腰,深深行礼:“妾妇胡氏,技艺虽薄,愿以祝君永昌。”

    刘禅站起身,执起金爵,他显然已有了七分酒意:“夫人说哪里话,此曲之妙,不下仙音,舞姿之殊漫,亦非凡品,但恨朕宫中教坊之众,俱无此技。”

    他说着,身躯微微晃动着,竟然徐步而下。

    孔明迎着他站起身,亦举起酒樽,笑对刘琰说:“我等共为陛下祈福,请饮此杯。”

    “先生……”子安抢上来:“不能再饮了吧,会胃痛的。”

    “哎——”刘禅果然转身到孔明面前,伸手拦住子安:“相父一向怕饮酒误事,今日重阳,尽欢于此,让相父宽饮,朕亲为相父上寿!干!”他向着众人举起了金爵,众人纷纷起立,孔明将酒微微举举,以示诚敬,又向子安送去一个安慰的眼神,随之一饮而尽。

    刘禅哈哈地笑着,“相父喝了,相父喝了,再来!”

    申屠忙过来扶住他:“陛下,丞相不能再饮了。”

    孔明却仍微笑着:“申公公,我看今日一定要陛下尽兴才是,只是么……”他说着,笑着回望阶下,“只是夜露深重,夫人们怕是倦了,不如让娘娘率官眷们先回,我等方好尽兴嘛。”

    “对!朕今天,要一醉方休!”

    侍从们扶着刘禅驾往别院,重摆小宴。张皇后奉旨引众命妇回城。黄夫人拉住子安:“子安,千万不能让先生再喝了,听到没有,他要是有个好歹,仔细着一顿好打。”

    子安连连点头:“我知道,夫人放心吧。”

    小宴风光虽不似前番盛大,倒是别有情趣,刘禅今天像是有说不尽的话。

    “众位爱卿,朕今日驾幸青城,一览天府之秀色,真如,真如天宫之神人也!来!干了!”

    孔明用羽扇遮住杯,却泼在地上。

    刘禅放下一盏,抹抹嘴,“相父!你曾亲至东吴,说建业虎踞龙蹯,帝王之宅,今观此景,可比之乎?”

    孔明笑着:“各有千秋,彼处灵秀,蜀地妩媚,尽是好地方。”

    “好地方!!”刘禅又执起杯来:“为好地方,干了!”

    申屠过来劝道:“陛下,丞相不能再喝了,陛下的量也足了,这菊花酒虽然不是烈酒,陛下却也喝的不少了。”

    “去你的,来相父,喝了这杯!”

    申屠抓住刘禅的袖子,拧着眉头:“陛下你忘了?丞相的病,御医可是专嘱过,不让他饮酒的。若要闹出毛病,可如何是好啊?”

    刘禅愣愣地盯着申屠,“相父的病?相父……什么……病?”

    子安的鼻角早就渗出了汗珠,他不顾礼仪地迈上一步:“陛下,别折腾我家先生了。”

    “子安。”孔明瞪了他一眼。

    刘禅被这一句却似乎点醒了,他把目光凝注在诸葛亮身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忽然双手抓住了孔明的肩:“相父!”说着竟用力拍拍,“相父,朕怎么就忘了!相父的胃疾!”

    孔明扶住刘禅:“陛下,臣少饮些无碍的。”

    而刘禅却像个无赖似的抓着孔明不放手,声音里泛起了哭音:“相父!相父!相父!”

    连叫了三声,长长的鼻泣就挂了下来。

    申屠忙挥手:“快,陛下醉了,快扶陛下到后头醒醒酒。”

    众人也全都起身送驾。刘禅却又哭了出来:“相父,你……你……这病,是……是叫朕……累的……啊,你,你放心,相父……就在这安乐窝里,让朕……朕……好好,好好的侍奉,侍奉……别……别……别再去伐魏……那个长安,朕不……稀罕……”

    真的吗?孔明的眼睛里霎时蒙上了水气,原来,自己费尽心力想要得到来献给皇帝的东西,他,不稀罕。

    刘禅被宦官扶远了,仍在口中含混着:“不稀……不稀罕……”

    众臣纷纷告退,五光十色的宴堂顿时一片萧然。金铜人烛台上的残蜡吱吱响,被风一吹,摇出怪异的光。

    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

    子安不作声,他能做的,只能是为他的先生披上了厚厚的披风。

    孔明慢慢地踱到了院中,青城山下的御林军们开始的巡戒,一丛丛的篝火扑朔迷离地闪耀着。点缀着在夜色里青色的山峦。

    不稀罕,不稀罕。

    孔明望着幽深的天宇,秋幕是那样的高,无数的星辰密密地挤匝着。

    子安垂着头,默默地扶着孔明的手臂。

    “嘭,”下雨了?子安抬起头,星光夺目。

    孔明无表情的面上,滑下了两行清泪。子安鼻子一酸:“先生……”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安,你说,先帝的在天之灵,稀不稀罕亮这样去做?”

    “先生……我……我不知道……”子安咬着牙。

    “不,我知道。”孔明回过头,他的眼睛比天上的任何一颗星都明亮,那是因为,泪水辉映的缘因。

    “先帝在定军山上,也是这样的宴饮,先帝也喝得大醉,他亲口对我说‘孔明,等着吧,我们离那儿不远了!汉中取下来了,等我把长安拿下来你看!’”

    孔明抬着手,指着远处,渐渐的,那手却抖起来。

    子安哭出声来了。

    孔明却像是被他的哭声惊醒。轻轻地转过身,慈祥地望着他:“别哭,子安。”可是子安分明看到,珍珠似的东西从先生的脸上滚下来。

    “来,过来,”孔明拉着子安的手,“先生多久没有教你观星了。看,今晚的星辰是多么明亮。”

    子安挂着泪水抬起头,“先生,今天你教我找哪一颗。”

    孔明仰着头,喉头哽了哽:“紫微。”

    过了重阳,天气本该渐渐地凉了。可是今年的成都却格外的温暖。凉爽的秋风夹杂着湿润的空气扑到面上,和着最后一阵残菊的余香,总让人徘徊着,流连着这晚秋的感觉。

    婉云侧身跪坐在相府花园中的小亭中,手中掂着一支羊毫出神,在她面前的小案上,铺陈着一张素绢,旁边还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铜碟,里面花花绿绿地用清水研着各色的颜料。

    “婉夫人,想好画什么没有?”侍女素萦看着婉云半晌,见她仍没有动笔的意思,嘟着嘴催着。

    婉云摇摇头,有些犹豫地落下笔去,只一笔,素萦便叫道:“又画丞相啦?”

    婉云没有抬头,眼睛专注地凝视着素帛。渐渐地,画中的人轮廓依稀。

    “不像,不像,胖了……也太媚气……”素萦忙不迭地否定。

    婉云扔了笔,呼了口气。

    “我总不如夫人画得传神。真也怪了,自从和夫人学画,旁的东西,却也学得一二,只要是画先生,便无论如何也画不像了。”婉云从素萦手中接过浸过水的卷帕拭着手。

    “等下丞相下了朝,婉夫人好好端详一下丞相。明天再画。”

    婉云用手抹着皱起来的素绢,“唉,哪里还用端详,这个人的模样,硬是在我心里生了根,我明明知道他的眼睛、他的肩膀、他的微微皱眉的样子,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

    “婉夫人,画不出就不要画啦,什么时候有功夫,让丞相画一张婉夫人。”素萦活泼泼的大眼睛里泛着光亮。

    微风吹来,婉云掠了掠被风吹动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唉,他的笔,哪里就能落到这素绢上,还不是落在那些军册公文上去。”

    素萦也轻轻叹了一声:“是了,丞相太忙了,可惜了,丞相那样一笔好画。当年画的先帝,竟把画工画的都比下去,被陛下迎往太庙了呢。”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侍女跑来,欢声道:“婉夫人,夫人有请,丞相回来了。在内书房呢,婉夫人快去吧。”

    婉云的眼睛亮起来,整整衣服,拉着素萦的手,快步走下小亭。

    孔明今日显得很高兴,眉舒展着,白羽也摇动得很有生气。夫人细致地用银匙调着一杯蜜水,眼角含着笑意:“今天这么高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了?”

    孔明接过蜜水,品了一口,点点头:“夫人猜猜。”

    “我猜?”夫人撇了撇嘴,“怎么?拿我当诸葛孔明么?”

    孔明笑道:“虽不是诸葛孔明,亦是诸葛之妻,料区区小事,不在话下。”

    夫人掸掸衣袖,围着孔明看了一阵。又背着手歪着头细瞧着。孔明的羽扇在胸一划,低头看看自己:“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夫人笑着说:“看丞相大人面带春风,目藏喜色,嗯,我猜,一定是临邛的火井……”

    未等夫人说完,孔明便将身向后仰了仰,哈哈笑道:“佩服,还有呢?”

    “蒲元的匕首,冶练出来了。”

    孔明不复言语,用羽扇啪啪地拍着桌案。“复有未?”

    “又一批蜀锦往江东起运了……,南中岁贡来了,双流校军场又排出八阵,连弩机十支连中,蜀中大熟,军甲已备……”

    夫人连珠似的说着,孔明笑着站起身,揽住她的肩:“你看你看,诸葛的夫人,岂是常人可比。”

    而待孔明扳过她的身子,却发现,夫人的眼睛里竟闪着泪光。

    “怎么了?”孔明轻轻地抚住她。

    “你,又要走了吧……”

    孔明觉得,抚在掌中的肩微微抖着,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满含着期待地望着他。

    他不回避夫人的目光,迎着她,虽然,心被她搅得一震一震地痛,但仍是,无比坚定地,点点头。

    “知我者,夫人。”

    “先生!”门忽地开了。

    婉云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出现在门前,她也忘了礼仪,嘴唇哆嗦着。

    “先生真的又要走?”

    孔明松开夫人,向婉云偏过身,婉云却自顾地说着:“先生,为什么你就不能多和夫人,和瞻儿,和……和婉云多呆几天呢?为什么先生就不能像那些元臣那样,享享清福呢?如今蜀中一派升平,先生为什么又要走?先生难道不知道,你是个病人?”

    婉云越说越激动,后来索性扶住了门,掩住了面,呜咽起来。

    有什么好说的呢?孔明唇角荡开了一抹无奈的苦笑。他向夫人送去个求助的眼神。夫人忙走过去揽住婉云:“哪里说走就走了?傻子,又犯呆了。”

    素萦替婉云揩着泪,小声说:“还说让丞相为婉夫人画幅像呢,这下可好……”

    孔明笑着走过来,“好啦,哭得花猫似的,怎么画呢?我就是走,也不会明天就走嘛。”

    婉云止了泪,吸着鼻子。正这时,瞻兴奋地跑了来,“爹爹,蒸菊花饼了,快看呀。”

    大家抬头看,只见瞻的脖子上系着一只绣囊,鼓鼓的,梳起的总角上还挂着一朵菊花。

    “瞻儿,这是什么?”孔明俯下身揽住他。

    “是子安哥哥带着我和青儿采的菊花,高妈妈说,这个做菊花饼最好吃了,我采了来,给爹爹做菊花饼。”

    “好,那快请高妈妈来,咱们一起做菊花饼好不好?”夫人打开瞻脖子上的花囊,用手轻轻拨弄着菊瓣。

    “好!”瞻高兴地拍着手。

    一霎时,后院里热闹起来。

    乳母高氏成了最主要的角色,指点着大家用蜜酒浸了菊,用百合浸水和了面,又拌了红枣、冰糖、莲子、削了秋梨。子安在院中生起了火。

    婉云揉着面团,她看着她的先生,此时此刻,他挽着袖口,一丝不苟地把红枣在白白的菊花饼上码成图案,那份专注的神色,一点也不亚于他在书案前批奏章的样子。婉云抬头看着天,她真怕天早早黑下来,她真想让此时此刻,成为永桓。

    而孔明在弄好一个菊饼后,便面带笑容地望着这祥和的一切,把着瞻的手搓面棍儿的夫人,扇着炉火的子安,和高妈妈搅着菊蜜的婉云。

    婉云,瞻儿,高妈妈,一切一切季汉的父老,你们可知道,在你们的北方,还有一个强大的曹魏吗?你们可知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古训吗?你们可知,诸葛孔明,他早已不是那个精神百倍,理政不倦的年青人了吗?

    一阵菊风,让空气中都浸了甜丝丝的蜜意。谁也没有发觉孔明异样的神思。谁也不知道,他们表现得越和乐,这位季汉丞相的心中,越是涌起莫明的惆怅与焦急。

    深宫内刘禅的御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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