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爱她,可是却毫不犹豫地要走。
“总有一天……”至于后文,他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种所谓的未来,何必再去许给她未来——给她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让她有了一丝半毫的憧憬,就等于是害了她。
第十六章 祸水(二)
之前神阑一直缠着雪公爵软磨硬泡:“还是不要了啦,听说人家千歧小姐是个一流的抚琴高手,琴音素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能,我小时候练琴的时候,还老是背着师父偷工减料,可及不上其万一,如果上台穿帮,你脸上也不好看不是?而且台底下那些爱慕她的人,得知我竟然是假冒伪劣的,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总之我不干,打死我也去不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嘟着嘴,扯着羽樽的袖子不依不饶。
羽樽挑了挑眉,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道:“陆千歧来楼里的时间不长,为了保持神秘感,每次出场又都故弄玄虚躲在幕后,别人都只是闻其名不见其人,你怕什么?”
神阑的手还使劲揪着他的衣衫,生怕那个神出鬼没的公爵眨眼间又消失了,到时候把烂摊子撂在她肩上就不管事了,出了问题她上哪儿揪人去?
羽樽这一眼看得有些久,久得有些许邪门。
神阑恍悟什么,慌忙烫着般松开手,两手拢回自己宽大的袍袖之间,红着脸窘迫地低下头去,盯着地上某一处,仿佛那儿有金子捡似的。
这两人一路走来,已经不知不觉从温泉馆步到后院大厅,羽樽命人暗中“处理”了陆千歧,那些人眨眼间就不知道将她拖到哪儿去了。
他自己在房间里一把麝皮大椅上坐了下来,活动活动了筋骨,别看那天下第一美人不重,一路默不作声地扛过来,肩背已然微微僵硬。
羽樽刚想好好休整片刻,这时廊下刚好有一位绿衫姑娘经过,见了雪公爵公开露面,那对杏眼如烟的眸子闪了闪,眼光猛然抖落到羽樽洁白如玉的脚面上,顿时如遭雷劈,立即惊呼着跑了进来,“噗通”跪下,脸上红云坨坨:“爷,您怎么……您这是……您的鞋呢?”
她的目光遛了个弯,自然而然落到神阑身上,顿时吓得浑身一颤,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把那一声惊呼给关了进去,脸却掩饰不了地白了起来。
也实在怨不得她多想,只见那阑公主立在一边,浑身上下无不湿淋淋的,衣裳紧紧贴在姣好的身上,而且钗落鬟散,神色既羞涩又委屈,谁见了只怕都难以把自己心中的邪念清除出去。
羽樽静静地喝着茶,好死不活地说:“落在莲清泉那边了。云倪,去给爷找双新的来,光着脚究竟不是什么雅观的事。”
说着眼光斜斜地瞥向神阑那边,神阑哼一声,赌气似的别过脸去。她才懒得偷窥他那双臭脚呢,只是看到对方那副清风明月不为我动的样子,心中就忍不住想要把他拖到月黑风高的地方,去狠狠狠狠揍一番,揍完之后再补上两脚。
羽樽侧了侧头道:“听说你的萧曲吹得挺好是么?那就吹箫吧,横竖大家听她弹琴也听腻了。”也不知道羽樽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一口咬定神阑乃吹箫神人,完全不给对方留商量的余地。
“我哪有啊?”神阑张了张嘴,待要多说什么,羽樽打了个响指,从内院走出来两个女孩,当她们一前一后转过层峦叠嶂的屏风之时,神阑不由得吓得脚底发软。
倒不是因为那两人长得有多艳压群芳,而是因为此二人身上的那一身行头实在贵重无比,甚至连她这王族公主见了都要自愧不如,仿佛过去十几年穿金戴银的日子都白活了,直到今日方知什么叫做真正的贵不可言:微海大珍珠旗篦,一袭昂贵的雪纺冰蚕丝,金丝暗绣的短襦束腰,下摆长及脚面,高高的紫檀底儿……比起那些所谓的王族公主来,这两人往那儿一站,估计三分之二以上的皇族公主都会气得吐血而亡。
如果说看到这两个人的装扮只是让神阑闹心的话,那么接下来羽樽说的那句话就彻底让她崩溃了:“云齐,云岫,伺候小姐更衣。”
好高调的丫鬟……神阑听到那两个女孩蜜糖一样的应诺声,自己的骨头都酥了起来,也不知道羽樽听了是多么的受用。
钱多到造孽不容易啊,钱多到羞辱全天下的女人就更不容易了。
“阑公主你放心好了,迄今为止,这幢楼里除了我,基本上还没人见过陆千歧的真面目,至于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退一步讲,就算当场穿帮,又有何惧?”临行的时候,羽樽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了句,然后又淡淡加了一句亲切威胁之语,“听说这里的老鸨子很慈祥……”
“我答应还不成吗?!”神阑顿脚,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使劲地瞪着他,表情十足的懊恼无辜,可是又无可奈何。
她要是不答应,这家伙难免不会把她真的交给那些老嬷嬷管教。过去十几年里,她见惯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们,整治宫中不懂规矩的小丫头片子时层出不穷的毒辣手段,一经联想不由得脊背直冒冷汗。
她在心中哀叹一声,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是骡子是马,牵出去遛遛吧。
正好云倪抱着一双崭新的靴筒子娇喘吁吁地跑来,这丫头很是爱护她们主子,生怕这片刻功夫羽樽着了凉,赶紧伏地给羽樽穿好了。
靴子看上去跟一般的没什么两样,材质却略有不同,平常的老百姓是穿不起皂靴的,只有那些爱摆官威的官老爷才穿,且用的料大都是硬葛布所纳。而这一双,却是纯粹的乌绸背面,不沾灰不变形,穿在脚上轻若无物,典型的王公贵族奢侈品。羽樽站起身来,在原地很是人模狗样地走了两步,检查这靴子合不合脚。
神阑见他唇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意,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要说云倪那小姑娘还真是不简单呢,居然能在片刻功夫于青楼内翻检出一双合她主子心意的鞋,这种办事效率简直令人望其项背。
她正神游天外,羽樽朝那两个珠光宝气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走过神阑面前福了一记礼,盈盈道:“小姐,请随婢子来吧。”
神阑于是糊里糊涂跟她们去了后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梳妆打扮换衣服,又是好一番折腾。
第十七章 祸水(三)
“云霭死了?”羽樽抬起头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之色。
“此番刺杀失败,云字辈一死一伤,无功而返……”碧衫女子躬身伏在地上,语气里的惊慌心痛表露无遗,“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咱们已经暴露了自己在秦淮镇的势力,接下来南藩王一定会有所准备,一旦他防备加深,今后咱们的人还想动手的话,只怕会难上加难……”
“胡闹!”羽樽猛地将茶盏拍在桌上,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冷冷的阴郁之色,“谁让你们擅作主张出任务的?”
随着那“啪”地一下茶碗破碎声,碧衫女子被吓了一大跳,顿时心神俱凛,可是却又遮遮掩掩地不肯道出那幕后指使来。
半晌之后,余光瞥见羽樽脸色,不禁又是一寒。
“你不说我也知道!”羽樽是个极擅掩饰的人,哪怕震怒之下,竟然也能将那怒意在顷刻间化作和风细雨,面无表情道,“楼里除了阿薇,还有谁敢明着胆子掣我的肘?”
“主子!少将他也是一番好意,原本想趁机除去南藩王,就此剪掉那个人的一条左膀右臂,届时要对付、对付神殿里的那个人,就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请主子念在少将昔时的功劳上,容许少将将功折罪,就此饶过他这一回。”碧衫女子惊恐至极,一张俊俏的脸都几乎贴到了羽樽脚下的地面上。
由此可见,面前这个男人在她心中的积威有多么重,她急切切地替杜薇西辩解着,眸中闪过一丝关心则乱的神色,不住地用娟子擦着额角的冷汗,妆容毁了一半,“十年前南藩王被流放出神迹的时候,分明被轩君废了全部武功,挑断了全身的手筋脚筋,当时便已经形同废人,我们以为要对付一个瘫痪的人并不难……谁、谁知道,他这次回来不止手足俱全,而且功力竟然有增无减,实在大大出于咱们预料之外!”
羽樽冷哼一声,纯洁的眸底闪过一丝阴翳之色,晴明如画的面容上浮现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阿薇的事暂且搁在一边,云碧,你回去告诉他,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他要是还敢轻举妄动坏我大事的话,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云碧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忽然又想起什么事道:“主子,据咱们的人马回报,重华楼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一批边防军,看样子像是长风郡守备府下的,也不知道目的何在,给他们钱也不肯收,看样子是收买不了了。南藩王的身边还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之人,那人身手不凡,这次就是因为此人突然发难,才使得咱们的刺杀计划整个泡汤……”
云碧说到此处,不由有些痛恨那人的味道,暗自咬牙道:“属下以为,或许我们的计划有所遗漏,被那些人发现了,故此闻讯赶来?”
“哦?”羽樽眼睛一亮,兴趣盎然道,“难怪他这次回来有恃无恐,原来是早就请到了相帮的啊,云碧,依你看那人是谁?”
云碧不敢正面作答,只旁敲侧击道:“属下听说,天空之城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了,想必是楚王族派来相助的吧。南藩王跟楚王族的那些人,一向相交甚深,狼狈为奸。就在流放的那十年里,他待得时间最长的便是天空之城,差点就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巢,过的是乐不思蜀。更何况,这一次神迹跟楚国联姻结盟,北世家的阑公主本该嫁给楚太子,婚途被劫,好端端的计划落空,那些人一个个狼子野心,又岂肯善罢甘休?”
“说得有理。”羽樽淡淡赞了一声,已经恢复了一惯的神色,微冷地笑着道,“神焕那小子,我跟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深知没有把握的事,那家伙是决计不会做的——正巧我亦如此。如今他既是有备而来,咱们也不能怠慢了他,且看南藩王请到了什么大罗神仙,接下来又有何惊世骇俗之举,来破我蕹灵军的龙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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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羽樽跟云碧正就当前事宜交谈着,云齐、云岫两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二人打扮得就好像两个精致华美的瓷娃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都是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
其中云齐向羽樽禀告道:“奴婢细看了一番,那位小姐的肩背上,的确纹有一束二指宽的黑色蔷薇。奴婢精通纹绣功夫,深知此乃不一般的针法所缀,难度极大,而又丝毫不损肌肤,唯有北世家的‘媚绣坊’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且,奴婢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小姐身上的纹身似乎要新一些,不像是一出生就纹上去的。”云齐一本正经地说到此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她死板的脸忽的现出了几分神韵跟灵气,“那位小姐好生可爱,她告诉我们这种纹身是他们北世家的族徽,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后背都有……呵呵,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是与众不同的吗?”
一边的云岫跟云碧听了,也都忍不住咯咯直笑,眼角眉梢都带了一丝诡异之色。
“这个傻丫头。”羽樽闻言也是忍俊不禁,尔后又是一声轻叹,“七年过去了,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但是眼底那一抹温柔之色却十足罕见,看得人心里跟冬天灌了温水似的,又熨帖的直挠痒痒。
“她人呢?”羽樽忘情了半响,才恍然的问道,“过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她出来?”
云岫扮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大概不好意思,所以就躲起来了呗。”
羽樽纳闷了:大家伙儿都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主子,待她上场的时候,那就想躲也躲不了啦!”云岫鬼精灵似的,乐呵呵道,“到时候您看了,一定会感到非常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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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已经有些冷,苏小繁听戏听得乏了,像只小猫一样蜷在椅子上恹恹欲睡,却又时不时被外面的烟花绽放声惊醒。
醒来之后,她便把快要冻僵的手指拢到嘴边吹气,试图温暖自己,这个小小的举动十足像个孩子。
这时候她忽然记起神延的好来了,青梅竹马在这个时代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在别人眼里反正你们已经是一对了,那就不必像一些别的深闺中的女孩一样,要彼此避嫌,横竖在神延面前,苏小繁是从不知道有“羞涩”两个字。
有什么好羞涩的?小时候不是还一起穿过开裆裤吗?当然现在提这个是不明智的,神延保不准为了遮住自己糗事就想一刀杀她灭口。
他们俩家隔得不远,小时候苏小繁常常不分白天黑夜翻墙入室跑到西府上去,以解神延的深闺寂寞之苦,其实无非是两个人围坐一桌对月饮酒。
一般情况下,神延会在三杯之内被苏小繁放倒,然后苏小繁就能明目张胆地进出西府,大摇大摆地抱走一些她想要的异域珍宝,以及出自名人之手的古玩字画。
后来慢慢发展到,要把神延灌醉需要六杯酒了,喝完之后她自己也是有些脚底虚浮,眼泛桃花,可是那扛走宝物的意志却还是清醒地扎根在脑海里,从来不曾动摇过。
再后来,在陪酒这一方面,神延几乎已经修炼到了羽化登仙的境界,光凭酒水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得再狠狠心加点蒙汗药……
时光飞逝,十五年坑蒙拐骗的岁月倥偬而过,苏小繁从西府搬出来的奇珍异宝都能堆成三座小山了,于是她就再没心情陪那少年月夜下划拳猜酒了。
——她很忙,忙得脚不点地。
苏家家大业大,各方面都有经营涉猎,但是最重要的一方面还是钱庄。苏家的先祖几乎是用雷霆万钧的力量将西界大陆上各处钱庄串到了一起,硬生生拧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一只油腻腻却人人爱抓的金蚂蚱。
苏小繁十四岁那年,跟随父母一同前往北疆,目的是给北疆的神迹守军运送药材,岂料中途遭遇雪崩,许多人因而丧命,苏小繁当时也被埋在了深雪里,是她师父途径此地,感受下雪下还有活人的气息,不由分说劈开雪地,将她挖了出来,也算她福大命大,居然又给救活了,只是从那以后,不管她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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