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镇守皇城的禁军当中,除了狐假虎威为非作歹之辈,不见得有那样的人才。”年轻的将军淡淡说着,锋利的眉宇间露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劫亲途中,雪公爵可是不惜血本动用了蕹灵军团,要想逃出生天可真不是什么易事。更何况,全军覆没,听起来比临阵脱逃更能激起神迹人们愤慨跟斗志,如今双方战事一触即发,我们应该保持这种同仇敌忾的心情。”
“将军,”这时有个不知死活的骑兵声如蚊蚋地道,“假、假如……那个人是……苏、苏家大小姐呢?”也难怪他们这么问,因为在清点尸体数目时,苏小繁是不在其中的。众将士心照不宣,他们的主帅这时候还能冷静自持地坐镇,就是知道那苏家大小姐还活着的缘故,否则的话,这神迹只怕早就翻过天来了。
“神延!”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自丛林里响了起来,透着一股子劫后余生的欢喜。
众人听到那个声音,不由皆是一怔:这还真是到冤家路窄冤魂不散啊。
第四章 战殇(二)
西将军神延愣了一愣,然后就看到苏小繁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一脸花容失色的俏样,再然后,他的目光闪电般落到苏小繁牵着的一个人的手上,逐渐冷定如铁。
“那个……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啦。”苏小繁忙摆手解释。
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更严峻的错误,这般解释岂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么,才刚认识就勾肩搭背了,方才也是,一时心急就将姓楚的连拖带拽了出来。
彼时,这两人俨然就是一副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样子出现在那个人眼前,依神延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自己此番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更加令人恼火的是,楚湮那小子的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麻布捆的,竟然还不知道逃跑,似乎在气定神闲地观摩全局。
拜托你,现在不是讲究气场的时候好吧?苏小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果然,神延散漫的眼光逐渐在她身上聚焦,他随手取下自己的银盔,略显凌长的墨玉额发下,一张相当精致的脸,冷厉开口:“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你苏小繁说不定就是那个里应外合的叛徒,使得我三千神迹之军尽皆命丧于此,该当何罪?你我虽关系匪浅,我也定不饶你!”
“说什么呢你!”苏小繁气急败坏,指着神延大嚷开来,“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你是杀人杀顺手了吧?依我看你根本就是个杀人狂魔!今天你要是有胆,就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回头我让三哥好好收拾你!”
神延一听这话,那千年坚冰似的脸顿时黑了:“先不管三哥还有没有机会收拾我,先把你这个叛徒解决了再说!”说着帅气地打了个手势,一阵铮铮响声,无数暗黑铁箭从四面八方朝着人群中的苏小繁对准了,眼看一个妙龄少女就要变成一个千疮百孔的靶子。
“你还当真了?!”苏小繁微不可察地向楚湮身边靠了靠,一脸的花容失色。
“是你先当真的!”这位将军较起真来还真是孩子气。
周围皆是想笑而又不敢笑的憋笑声。
苏小繁不禁扬起秀眉,委屈地大叫道:“即便不当真了,我说刚才骂你杀人狂只是说着玩玩的,你还不是一样要杀了我!”
神延的嘴角沉了沉,似乎想要说什么,岂料苏小繁早有觉悟必须先下手为强,趁他跟她讨价还价的当口,俨然捻指神婆一样悄悄念了个咒语,右手轻轻一划,一道绚丽的蓝光斩落,第一排骑士控于手中的箭,竟在引弓欲射之际,瞬间如芦苇般纷纷折落在地。
神延原想吓吓她的,哪知道被她来这一手,不禁怔了一下,全场气氛陡然僵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此女明明占了上风,竟然还敢装虚弱装委屈地当着三军将士之面扑到那个黑衣男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三岁死了娘,十岁死了爹,昨儿晚上又把表妹跟亲生胞弟给弄丢了……你们刚才可都看见了,那个死鬼还没把我娶进门呢,就这样恶劣无礼了,今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变本加厉呢,我该如何是好啊!”
她哭得半真半假,神延已是面色铁青,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偏偏苏小繁从来不怕把自己的家丑捅到人前,偶尔还要晒一晒,晾一晾,生怕自己不够出名。一想起青梅竹马的岁月,两人无一例外都显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再想起被指腹为婚的事实,更兼是雪上加霜。
楚湮似乎没意识到她是个女人,眼睛看着别处,语气平静得事不关己:“这种场合,寡不敌众的,我们不怎么熟吧?”
“你应该要英雄救美。”苏小繁笑靥如花,私底下却是咬牙切齿。
“喂,那边的。”神延本来就是个面无表情的人,这下心情大为不爽更是连表情都省略了,转向盯着楚湮道,“你是何人,还不快报上名来?既敢占别人老婆便宜,就该随时随地接受人的挑战!”话未落音,人已经从马上一跃而下,顺便带过来一道血色寒光,自剑鞘中腾挪而出。
楚湮心道今天遇上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麻烦,这些神迹之人都吃爆竹长大的吗?转身欲走,岂料那凌厉的一剑已然劈了过来。
“原以为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喜欢人的口味也够独特,想不到还有两手嘛。”侧身拔剑相击,双剑锵地一响,两人同时震退五步,楚湮忽然来了点兴趣。
“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人贩子,虽然眼光不咋地,一拐卖就拐卖到了那种极有可能囤破仓库的货色,这身功夫倒也不错呀。”神延咬牙切齿,早已连劈带斩跃了上去,无论是嘴上还是行动上,都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这两个男人打成什么样苏小繁不管,也管不着,只是为何要一个个地拿她来说事啊!某女蹲在地上画圈圈。
与此同时,那两人双剑交击,火花四溅,看得周围的人眼花缭乱,已经大战了几十个回合。这下苏小繁倒是小小的惊讶了,想不到那个楚湮还真的有两手,从小到大能在神延那家伙手里过上三招的人,她印象里好像还没遇到过,他们神族自家几个兄弟私下里打架她就不知道了,至少在外来场合,若是有人欺负她,那家伙一马当先替她揪恶霸打地主时,还真是剑锋所至一片披靡,这也证明还珠楼的杀手水准其实还不差的。
“锵、锵”两声震剑之声,只见两个人闪电般分了开来,最后一招各有掣肘,竟使得两人的神色同时有些惊异。
“你终于来了!”叮地一声,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生生断裂开来,在这种寸磔般的裂响中,神延的长剑蓦地断成了数截,墨黑的瞳孔痛得一缩,手肘处早已是鲜血淋漓,可是他的样子,竟似十分痛快道:“输给你,老子不冤枉!”
“大人,这小子打哪来的,竟敢在您的面前如此放肆,容属下取了他的脑袋!”将军自愿服输了,手下的骑士们却发出了震怒的吼声,其中有人大剌剌地请战。
“闭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神延说得干脆。手下众人敢怒不敢言。
“久闻西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看来在下此番亲赴神迹,必将不虚此行。”楚湮站在黑暗的树影下,光影摇曳,在他的衣襟上投下明暗不一的色彩。
“在下军务缠身,改天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正巧有几个侦察兵行色匆匆地前来报告,显然是前线又发生了大事件,军情紧急,神延顿时顾不得拖延,哈哈一笑,纵马扬鞭道:“神迹的儿郎们!不怕死的随爷们去看看,那传说中蕹灵军究竟强到什么程度!”
话刚落音,便引来潮水般的欢呼声,众骑士众星拱月般,如沃汤泼雪般策马扬鞭,迅猛惊人而又整齐有序地消失在空寂之林里。
第五章 战殇(三)
“楚湮?”苏小繁惊疑不定地问了两声,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于是朝着他慢腾腾地蹭了过去。那家伙一直站在那个黑黢黢的地方,感觉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别过来,”他的声音嘶哑,“会吓到你。”话音未落,苏小繁就已经震耳欲聋地尖叫起来,楚湮则露出一个被她打败的眼神。
只见他的斗篷已然碎裂开来,衣衫半裸,肌肤骨肉均匀,面上一道被剑气压迫的红痕,从正中劈斩而下,着实骇人。
然而古怪的是,那种可怖的伤势,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着,苏小繁看得目瞪口呆。
“你是神仙吧?凡人不可能伤势好得这么快的,那岂不是多割几刀也没关系?你会死吗?被刺一剑会不会死?会流血吗?流多长时间才会自动愈合?你这门功夫是怎么练成的?能不能私下里教给我?哎呀不要那么小气嘛,我又不告诉你们楼主,你就当偷偷地接济一下长得漂亮走在大街上有危险的小姑娘,积德行善行不?要不我给你十两银子?嫌少?那你给我十两!”
一路上,她开始用这种无聊的问题缠着他,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喂,苏小繁,你再罗嗦下去会让我有点想杀了你。”他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这个人。
“呵呵,”苏小繁笑得见牙不见眼,“你有胆就杀呀,杀了我那自然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过那之后你们还珠楼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我就不知道了,我的靠山有多硬你该不是没听过吧?”
她在那自顾自掰着指头数道:“一,我的娘家是最块大陆上最大的世家大族,钱多得烧都烧不完,说要砸死你们还珠楼就砸死你们还珠楼;二,我的姑母是神迹北世家的正宫夫人,我还有个即将成为楚王妃的表妹,而且我们感情很好,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三,我还有个三军统帅的未婚夫,也是当今神迹的七皇子,那家伙从小到大既凶悍又霸道,要是知道谁动了他的女人哪怕只是一根小小的手指头,那个人恐怕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这事全神迹的人都知道的,我可不是在说大话哦!”
“你在威胁我?”楚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逼近。
苏小繁本能地后退之余,脊背猛地抵在一棵树干上,楚湮一手撑在树上,将她圈在这个死角里,那个一直喋喋不休的小女人顿时就感到了危机,微不可察地旁边挪了一挪,为求自保讪讪笑道:“楚大侠,人家刚才都是开玩笑的啦,怎么可能有人胆大包天用言语来威胁您呢?您老人家是谁啊,出来那会儿可听你们那个神出鬼没的还珠楼主说了,您可是那个神秘杀手组织里的高手第一人哪!听说您以前还一个人单挑好几个帮派来着,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面对对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楚湮似笑非笑:“就会编瞎话。”随即自顾自向前走去,走出不远,忽然感到了手腕处一片烟熏火燎般,低头一看,整个人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手一扬,苏小繁还没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落到了他怀里。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数九寒冬也没眼前这个男人的眼光冰冷。
“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苏小繁被他攥得手腕都要断了,痛又痛得慌,却又莫名其妙,低头一看,只见她原先咬过楚湮的地方,肌肤上居然如同烙上了一片蓝色火焰,顿时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吧,我的确是重霄谷的传人,我师父她是……”
话未说完,就见他一个凌厉的巴掌扇来,苏小繁吓得面色刷地苍白,大气都不敢出,却见他在触及她的脸时力道忽然变弱,以刚化柔般将她左颊上的芙蓉花钿揭了下来,果然留有一个浅浅的深褐色痕迹,宛如半只蝴蝶之翅,正收拢了锋芒在那里酣睡,发着幽暗的蓝光。
“你果然是那个死女人的徒弟。”他说完这句,再也不看她一眼,疾步向前走去。
苏小繁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皱眉:她平生摊上神延那个面瘫君已经够悲惨的了,居然还要摊上一个较之前者更加面瘫君的楚湮,而且这家伙貌似比神延更不好惹,动不动杀气外漏,吓得她小心肝尖儿一路上跳个不停。
到底是谁花了大把银子在雇佣谁啊?她心内一阵惨嚎,我怎么感觉被他给绑架了呢?尽管忿忿不平,还是一边将花钿重新贴上,一边小声嘀咕着侮辱楚湮的话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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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之上,明亮的曙光从空寂之林上空冉冉升起,血腥黑暗的瘴气缓缓落幕,遥远而凄凉的魂祭之歌飘荡开来,犹如回声。燃烧殆尽的火堆前,数十个白衣巫师席地而坐,神情萧索,沉香缕缕升空,交织着模糊了人的视线。东篱圣女神筝束衣雪颜立于祭首,倾空杯中滚烫的还酹酒,耳边是潮水般汹涌激荡的诵祝之声,仿佛那些逝去的英灵在孑然发难——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溯回者朝,沧海者夕;
天为正兮,謇謇之魂;
幽寐战兮,呜呼宿莽!
彼瞳者荒,彼逝者远!
……
苏小繁坐在极度寒冷的岩石上,听着那若有若无的祭歌,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祭祀之火,眼底一瞬间盛满了冰冷的寂寥。
楚湮站在她身侧不远处,斜倚树干,怀中抱剑,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仿佛感受到苏小繁此刻不同寻常的心境,他没有想过上前打扰的意思。反正还珠楼楼主拿了人家的钱财,临时派给他的任务就是保证这个诡异的女人在返回神迹王城之前不会死掉,其他的他才懒得管。
就在这时,从远而近地,林子里忽然传开悲痛欲绝的哭声,随即一呼百应,四面八方皆响起恸哭哀嚎之声——是禁令解除后,已殁士兵的亲人们前来认领尸体了,那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打破了这个死亡重地的阒静。
“狗子,狗子!你在哪儿?娘找不到你呀!”一个妇人哀哀哭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苏小繁耳边,宛如一记晴天霹雳。
苏小繁随地捡起一个冰冷的头盔,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恍惚记起,此行她的胞弟苏小冕也消失了,可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顿时抱臂立着,心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剧痛惨然。
神阑出嫁那天,苏小冕是第一次正式出征。他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地跑到苏小繁面前显摆,向日葵一样灿烂的笑脸围着她晃来晃去:“姐!我这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是不是都快盖过神延大将军了?”
“少罗嗦,有本事活着回来!”苏小繁当时半倚着柜台清点账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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