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人蒙着面,暂时还不敢确定……”
神焕怒气冲天道:“甭管她是谁,看着像的都给朕扛回来!出了漏子统统提头来见!”那人应诺而退。
神皇陛下这才回过头来,瞥了金乌住持一眼,望着对方煞白的脸色,恢复了一贯的和颜悦色道:“老大师,你还挺沉得住气的嘛,希望朕的刀驾到你脖子上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
住持有苦说不出,肠子都悔青了。之前神皇就有口头诏书,亲自交代金乌寺方面,此番游园聚会,有一个特殊人物要参加——那人就是诽誉参半的前楚太子妃。
一定要确保阑公主的安全。这是神皇的命令。
住持方面自然不敢稍加懈怠,更不敢对那位有半分不敬。谁知阑公主到金乌寺的头天晚上,就借口头晕不舒服,自个儿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反复派人催请用膳,公主那边没有任何答复,住持感到事态不妙,逼问之下,才从阑公主的随侍那里得知,公主早已外出多时。
层层监管之下,那位居然找了个枕头用被子捂住,假装卧病在床,在不知何人的掩护下,自个儿逃出府去了。
话说神焕得知此事,窝着一肚子火亲赴金乌寺,正要拿人开刀之际,御前侍卫李仲走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君王怫然作色道:“还搞什么酒会!叫他们每人装一褡裢水,从青河畔提回来的算他祖坟显灵,朕这就饶过他了。”
皇帝真是孩子气啊……李侍卫哭笑不得,又补充了一两句,皇帝想了想,终于还是起了身,径直走出了殿堂。
整个大堂内,众人没来由地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李侍卫正欲随主子出门,却被住持拉到一边摸风向,李仲笑笑道:“老和尚,这回算你走运,皇后娘娘不想累及无辜,自己揽下了那码子事,说放走阑公主的纯粹是她一人所为,你的老命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
“娘娘真是心善哪。”住持擦着冷汗,心悦诚服道。
第八十八章 出逃(三)
景园之内,神焕老远看见暖央站在紫藤架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当即就犯起了头疼病,扶额无奈道:“央儿,朕听说这事儿是你先策划好的,这会子是打算给朕一个交代么?”
暖央既委屈又愧疚道:“陛下明察,确是臣妾一人之过,想当然的以为,阑妹一人住在楼里,闷也闷出病来了,眼见她日渐消瘦,臣妾实在于心不忍……遂决定帮她一把,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兴许这样能过得开心一点。”
“你呀你呀。”神焕总是拿他身边的女人没办法,在对方鼻尖上刮了一下,神色微恼道,“为何如斯自作主张,姐妹情深?她安安静静待在府里时,朕都唯恐有个闪失,不好与人交代,这下可好,算是彻底帮了朕一个大倒忙……还有一事,楚湮那小子的老底,也是你抖给阑妹听的吧?”
不然以神阑闭塞的门路,又有哪门子的消息。
暖央噙泪点头,心知自己做了件小坏事,要不是君王宠着她,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患来。
“朕知道你看不过,成日里把她束在宜楼,要出门总是三五成群的随从,就好像被监禁了一样,可是,你怎知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阑妹好呢?”神焕带了丝忧色,解释,“以阑妹的性子,不明真相的话,自然可以一辈子恨他,这样就能彻底从楚王族的漩涡里解脱出来了,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天空乱成了一副什么样子……简直是人间地狱啊!可是,如今她知道了这一切,气不过之余,必会上门问个清楚,这么一来,之前楚湮那小子一手导演的休妻弃妃的戏,可就白费了一番苦心。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我相信,”暖央听到这里,蓦然抬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用一种坚定的语气道,“相比困在宜楼内,平安却寂寥地度过一生,阑妹更想选择的是,陪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哪怕要面对的是灾难跟死亡。”
同样身为女人,这一点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而身为男人的神焕,想到的自然跟楚太子一样,是一个单方面保护的问题。也不管他的女人愿不愿意接受。
暖央心里觉得,他们这是错的。女子尽管柔弱,却无惧为爱付出,所以她帮神阑做了那个无悔的决定。
神焕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不禁愣了一下,自觉在这个问题上有些词穷,于是习惯性地摸摸对方的头,带着宠溺的微笑道:“真是越来越说不过你了。”顿了顿,神色莫名冷峻起来,“可是不管怎么说,长途险阻,难免多生变故。就算一定要出门,她身边没个人怎么行?阑妹绝不能出事,不然的话,朕就算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这里有阑妹留下的一封信。”暖央见他神情凛冽,一时也不敢再掉以轻心,忙将信笺托于掌心递了过去。
神焕一览过后,笑道:“阑妹自觉被休一事吃了大亏,扬言要找楚湮那小子算账呢。对了,她有提到墨钎一事,那是什么东西?”
这位天潢贵胄,对商场上的事竟是不甚了了,暖央倒是从小跟苏小繁厮混的,自然通晓其中奥秘,于是很有耐心地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神焕听后,蹙了蹙锋利好看的眉,忽然沉声道:“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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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板目送那批锦衣卫出门之后,不无恼恨道:“奶奶的,我算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原来是她。”
他的伙计在一旁将信将疑道:“您看那位蒙面姑娘,真有大人们手里拿的那张画像好看吗?”他想起之前那批锦衣卫气势汹汹的样子,十足就像皇帝陛下洞房夜跑了准新娘,加之与心里的流言蜚语一结合,顿时拍着脑壳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皇后与人私奔,陛下龙颜大怒!……”
“臭小子!”沈老板一个巴掌抽得他找不着北,“大放厥词的话,提防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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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白茫茫的沂水笼罩在夕阳西下,犹如一条斑斓玉带,熙来攘往的船只几乎塞满了整个河段,直通航运中枢的周镇。
神阑所在的是一艘双层大舫,靠在上层舱房的窗前,她正望着外界的风景发怔,看上去是在想事情,实际上只是简单的发呆而已。
这一趟出远门,逃的时候义无反顾,真出来了却又无端苦闷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啊!有千万个相同的声音在心里叫嚣不停:明明是他不要你了,你却还要死皮赖脸地自己黏上去么?像他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想到你的感受,要你的时候,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说得出,一旦厌烦了,便撂下狠话,想休便休,甚至杀死了你未出世的孩子!
一念及此,神阑便无端恨了起来,不自觉地咬紧了自己的唇,直到那苍白的唇畔洇开血迹,她感到了疼痛为止。
是他……是他杀死了孩子!这件事成了她心底一个黑洞般的痛处,捉摸不定地盘绕,日夜折磨着她。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悄悄地道:想想他对你的好吧,姐姐说的那些还不够么?
天空局势动荡,皇甫国师与皇太子阵营展开了殊死争斗,在那一股股不可逆转的潮流面前,究竟鹿死谁手,暂时还是一个未知数。
与此同时,不断蔓延的可怕瘟疫,一旦失控,不管多么强大的国家都将毁于一旦。
再加上南方微海之界一直掌控在海盗手里,似乎没个风平浪静的时候,拖着沿海八郡王下水,一并图谋造反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儿是叫嚣复国叫嚣得最严峻的地方……他有那么多麻烦,却还是为你考虑得如斯周全,还不够么?
事到如今,他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为你着想。就算到了最后,下定决心将你留在原地,都是为了那样一个荒唐到可笑的理由——在他力所不能及时,有人能够更好地守护你。
而且这时候,他指不定已经后悔了呢。
……
这两种声音,在她心里呼啸来去,谁也不肯让谁,彼此践踏撕咬,后来她便什么也听不清了,也懒得去听,脑海里唯余下荒芜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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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神阑所不知道的是,在这艘龙蛇混杂的船上,有两个行踪诡秘的人,正在暗舱内密议着一桩事——
“必须尽快下手!再往前就是周镇,那是四小姐的地盘,贸动只怕有所得罪……”
“你确定是天下钱庄的墨钎吗?我看那女人来头不小的样子……”
“千真万确。我在姓苏的手中见过一次,别的不敢打包票,对这种宝贝东西,我可是向来过目不忘的。”
“那就赶快行动!妈的,跟了她一整天,老子都快累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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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要的茶。”敲门之后,小厮送来一镇消暑凉茶。
神阑心里正渴着,忙道了谢,待对方离开之后,用银针试探了一番,这才放心大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用茶之际,窗外一双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意,人影闪过,那人径自走了开去。
“成了。”先前那个送茶的小厮,踅摸着走进暗舱内,对着两个黑衣蒙面人伸出手来。其中一人二话不说,随手抛给他一锭银子。
小厮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心里乐开了花,就多奉承了两句:“二位爷好福气,那个女人,堪称人间极品呢。”
不待对方反应,他露出了一个卑劣的笑容,洋洋得意道:“怎么说呢,她还蛮有戒心的,随身带着银针试毒,药下在饭菜里根本行不通,我只得临时变了个法子,掺了点迷香在烛火里,这会子应该已经该中招了吧。”
“你可以滚了。”给钱的那个黑衣人,身形相对更加高大,爽利地抽出腰间佩刀。
“是,是。”小厮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开去。
“大哥,听见了吗?”一直在旁边保持阴郁表情的另一个黑衣人,阴阳怪气地开口道,“那个娘们,长得很美呢。”
“别误事。”刀把子打断他道,“拿到墨钎之后,咱哥俩远走高飞,行遍天下山吃海喝,还怕少了女人不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否则就会小阴沟里翻大船!”
“还是大哥聪明,目光长远。”先前那人阴笑一阵,话锋一转,竟又生出一条新的毒计:“可这煮熟的鸭子送到了嘴边,咱也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倒不如把她卖给周镇的马帮,就马三癞子那副吃人的德性,遇着这么个美人还不把她生吞活剥了?咱哥俩趁机好好敲他一笔!”
“就这么办。”刀把子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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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饭桶!沂水下游被截断,她当然是上溯至周镇了,你们连这点脑子都不会用吗?!”神皇陛下这次是真的大发雷霆了,不止撤掉了锦衣卫总指挥使的职位,那些办事不力的也通通领了板子。
一时之间,宫中上下,无不如履薄冰。
“传令下去!铁衣迅速封锁沂水河段,锦衣继续追踪,羽衣戒严全国,凡发现国内除阑公主外持有墨钎者,格杀勿论!”神皇连下了三道敕令,并飞书一封送往周镇,彼时由皇太子的十七爵坐镇,须与之取得联系辅以援手,接着另外修书于沧镇、卞凉最高长官,全线施压。
君王行事,雷厉风行。尽管已经采取了行之有效的措施,神焕还是如坐针毡,恨不得亲自出马。
第八十九章 烟舸(一)
周镇。河面上船只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在一只华舫的二楼,帘幕挽起,一位白衣公子坐在一侧,冷淡地饮酒。他的侧脸轮廓优美脱俗,不似这浊世人物。他的对面坐着一位朱衣小姐,眉峰如黛,耳朵上挂着一副血珠子似的耳环。她站在一侧,默默为他斟酒,酒色浓烈如血。
这两人都很安静。倏然间一阵唢呐声从低至高响了起来,像要撕破夜空的静谧幕布,吹拉弹唱,锣鼓喧天,河面上各舫都被炒得热闹非凡,岸上人山人海,莫不欢呼雀跃。
朱衣小姐起身走至窗前,冲下面喊道:“龙二,起火还是刮妖风啦?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叫那些欺民霸女的都收敛一点!不然我就叫人拆了他们的骨头!”
“回四小姐的话,”龙二仰头洪亮地笑道,“马三癞子娶媳妇哩!咱要不要也送份厚礼去凑凑热闹?”
四小姐“呸”了一声,愤愤而骂:“就他那熊样儿,也值得我去踩他的门槛?他来给我拜高堂我都嫌长相不佳!臭不要脸的,前后都掳了十几个良家妇女了,时至今日竟然还敢这么嚣张,迟早有一天老娘废了他!”她的一番泼辣直率之语,惹得舫上人人开怀大笑。她自己也笑了。
她回座之后,一面为白衣公子斟酒一面问道:“爷,按原计划进行吗?”白衣公子轻一颔首。四小姐哑然失笑道:“瞧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所认识的羽樽,可不是如今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啊。”她笑的时候,那副绯色耳环就会轻轻地晃动。
羽樽漠无表情地问:“那是什么样子?”
“说不上来,”四小姐以箸击盏,哼了一会歌,才悠悠道:“就觉得您变陌生了,以前您可是跟我有说有笑的。”
羽樽仍旧淡淡道:“我不知道。很多事被我忘记了,一想起就头痛得要命。我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不过你可以提醒我,我会慢慢改变的。”
四小姐笑得更欢了,兴奋异常道:“那如果我说,您曾经很爱很爱我的,您会不会相信呢?”
“不会。”羽樽举盏一饮而尽,表情不变地冰冷如雪。
“真是的!”四小姐有些恼羞成怒了,“这么不给我面子,小心我把您永远扣在周镇!!”
气氛就此沉默下去,过了许久,四小姐又换了副郑重的口吻慢条斯理道:“既然您说不记得从前的事了,那我就再提醒您一事:您曾经为了一个女人舍碧落,弃徽州三郡,退兵卞凉……啊?看您的眼神很是怀疑……是的,您这么做当然不止为了讨那个女人的欢心。”
顿了顿,继续侃侃而谈,“那时候,凭您的政治触觉已敏锐感知到王城局势的危急,风之都的暗势力在王城潜伏日久,基本上已将雪国的内核蛀空了,与此同时,神迹、天空皆存在各自受肘于风之都的情况,应该说三国有共同的敌人。您举得联袂御敌才是最佳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