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儿不屑地扁了扁嘴,梅妃居然并不以为忤,反倒因为她对皇帝明显不屑一顾的态度,而笑了起来。
“我们被锁起来了。”秦可儿很哀怨地看着那扇门。除了送饭菜的时候打开一小下,其余的时候,就是铁将军把门,一把冰凉的大铁锁,把她们的希望都锁没了。就算集中营里的重刑犯,每天也会有一点放风的时间吧?
“过几天就会打开的。”梅妃笑着安慰。
“为什么?”
“这次被打发到冷宫的人太多,怕一时之间乱了套,所以才会锁住门。平常也是可以串串门子的,不过谁也没有心情罢了。”
“那还好。”秦可儿松了口气。
梅妃沉默的时候居多,所有的话题,都是被秦可儿挑起来的。秦可儿觉得像梅妃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也是一种功夫。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对付你呢?”秦可儿还是觉得奇怪,看到梅妃又像老僧入定似地坐着,忍不住张口问。
“在**,女人对付女人,只有一个原因。”梅妃看着窗户,眼睛里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梅妃姐姐,我们不如爬窗户出去玩玩吧,整天坐在这里,快被闷死了。”秦可儿极力地撺掇。
“那怎么行?”梅妃摇头,“我习惯天天这么坐着,你若是想去,就去玩一会儿吧。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她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悲天悯人,让秦可儿在愣了一愣,半晌才会意过来:“梅妃姐姐,你也不过十九岁,怎么说起来话,就老气横秋了呢?”
“女人啊,进了宫,一年就当十年来过了。”她幽幽的叹息声,让秦可儿忽然觉得心酸。
一年当十年来熬,是怎么样的一种无奈啊!
“梅妃姐姐,你是怎么进宫的呢?”秦可儿没有什么坐相地趴在铺盖上。
“那一年,正巧选秀女,就选上了。”梅妃说得轻描淡写,“家里人都很高兴,可是…进了宫,头一个月,就差点遇到了杀身大祸。好在皇上的心还在我身上,细细地查了,才脱了罪。不然的话,已经成了一具干尸,万事皆空。其实,现在也差不离…成了空。”
秦可儿看她在暮色里精致的脸庞,神色不动,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要怎么样的绝望,才会让人这样的麻木呵!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发寒。
“我也差点”想到那次被推进池塘,秦可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谁让皇上近来宠你宠得厉害呢?要不是”梅妃哂然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多来了几回晓清殿,赐了恁多东西罢了。”
“这就是皇上的姿态。况且,你在名份上头,越了好几级,这也是明里的。那些比你先进来的,熬了那么些年,也不过晋了贵人和嫔。你想想看,得宠的,怕你日后超了她们。不得宠的,眼见着嫉妒于心,你哪能有好日子过?”
秦可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话…也对。自己不好过的时候,总也见不得别人好过,可是就不能和平相处么?”
“这宫里,统共也只有皇帝一个人,女人却这么多,不争一争,在宫里一辈子,也就这么着过去了。留得下子嗣,和留不下子嗣的,待遇差得可就多了。”
“有什么差别呢?”
“有了子嗣,日后至不济,也是个太妃,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在**里还能享着清福。可是没有子嗣的可就不同了,如果不是四妃,自妃以下,便是发配冷宫…你也瞧见了,这是一个什么所在。你说,谁还能不紧紧地围着皇上吗?”
秦可儿失笑。太妃,她想像着自己鹤发童颜的模样,感觉离自己实在太遥远。忍不住摇了摇脑袋:“那倒也是,这一回,有了子嗣或身孕的,便可免了进冷宫的命运。”
“可怜你年纪这么小”梅妃的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梅妃姐姐,你不过比我大了五岁,怎么就像是我娘一样的口气!”秦可儿笑嘻嘻地说,“我看到那边长着几丛野花,倒还好看,出去采两枝回来,放在几案上,也添些喜气。”
“这里还需要什么喜气!”梅妃哂希。
“就是因为太冷清了,所以咱们才要弄点儿有颜色的东西来,每天看着,心情也自然好了。”秦可儿说着,就推开了窗户。把裙裾扎到了腰间,身手居然还利落得很。
感谢老爹,带着自己走江湖,也算练过两手。
她回头看到梅妃正张口结舌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对着她做了一个洋洋得意的鬼脸。
阳光下,果然整个人觉得舒坦多了。像梅妃这样整天默然而坐,不死也要发疯了。
不远的墙角下,杜鹃开得艳红,一丛一丛的,简直能晃花人的眼睛。
秦可儿喜不自胜地弯下腰,因为是野生的,所以长得全无章法。或几株杂在一起,或一株离群索居,反倒更见趣味。
这里是冷宫的一角,从殿门转过来,有好大的一段距离。秦可儿乐得独自扑蝶,虽然没有扑成功,却觉得出了一身汗,几天的郁闷之气,便一扫而空。
“哈哈,你往哪里逃!”秦可儿笑得畅快,对着一只凤尾蝶便追了过去。可是那蝴蝶看着倒像是有气没力的,可是每每等秦可儿追过去,便轻盈地倏然飞走。
“别逃,看我的!”秦可儿喘着气,额头上的汗,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她只顾盯着蝴蝶,却不防一下子撞着了人。
“哎哟!”正好撞着了鼻梁,眼睛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是你…不对,你是”
第23章 太子的情史
眼前这人,初看上去,还以为是皇甫敬轩,可是再细看,又觉得眼角那两条鱼的细尾巴,比皇甫敬轩添了两分沧桑。
而且,他不像皇甫敬轩那么冷,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带着浓重的书卷气。当然,还有那种比皇甫敬轩更甚的尊贵气。
“啊…你是”秦可儿掩住了嘴,低低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秦容华好。”太子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温润的水意,让秦可儿想到了春天绵绵的细雨,虽然很小,可还是能够一下子就把青草的叶子,在瞬间舒展开来。
看着那张与皇甫敬轩相似的脸,秦可儿的眼睛,倏然的有些模糊。她急忙连连眨了几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他见礼呢。
“可儿见过太子殿下。”她退后了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不必多礼。”太子以手虚扶,声音和缓,不像皇甫敬轩的声音,带着金玉的质感。
她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事事都离不了三皇子?
秦可儿恨恨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转头对上了太子,却发现太子的眼睛,正灼灼地看向自己。因为迎着阳光,所以微微地眯着。
“可儿无状,这就…回去”秦可儿尴尬地发现,自己华丽的衣裙,被自己勾得尘土飞扬。其实到了冷宫,还真不适合这丝缎的宫装。依着她,还是粗布葛衣最合适。
皇太子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我可不是来抓秦容华的错处。刚才看着你,似乎很快乐的样子,是么?”
“是啊,我正追着那只蝴蝶呢,可是它总逗着我玩,不远不近地飞着,让我拼了命地去捉,却总是差了一线,怎么也捉不到。不捉呢?又觉得它就在眼前,让它就这样飞走,实在可惜。”
说着,秦可儿便心中一动。
世间的事,似乎都是这样…
皇甫敬轩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当她觉得他不能指望的时候,时不时地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真要指望他的时候吧,他又没了人影。
可是心里总有一根线,怎么也断不了。
“怎么了?”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间从极动,沉默了下来,转而成了极静,脸上有一层恍悟,十分动人心魄,忍不住就好奇了起来。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在这里看到太子殿下,感到意外罢了。”秦可儿当然不敢对太子推心置腹,只能杂以他语。
“哦,只是随意走走,就走到了这里。”太子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这个借口也实在是烂到了极处。
冷宫的地理位置,比起晓清殿来,还要偏僻几倍。晓清殿都没有人能够随意走走,就走到那里,何况是冷宫!
“嗯”秦可儿应了一声,又沉默了下来。和这位太子殿下,倒还真没有什么可说,自从节下遥遥见过一回,便没有机会见面。
“秦容华!”太子却温言又叫了她一声。
“是,太子。”秦可儿条件反射似地答应了一声,看着太阳落到了他的眼睛里,急忙低眉敛目,不敢再直视他。
毕竟是真龙,那股气度,即使只是穿着常服,也让人无法逼视。
“听说,秦容华和梅妃共居一室”
秦可儿好奇地抬起头来,仔细端详。太子竟觉得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似的,竟是不敢对上她的眼睛。急忙偏首,掩饰般地摘了一朵粉色的杜鹃。
“是,梅妃姐姐聪慧温柔,幸而有她作陪,不然的话,可儿闷也要闷死了。”秦可儿小心翼翼地说着,偷眼查看着太子的面色,却看到他只是拿着手里的花把玩。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太子却走近前来,把手里的杜鹃,插到了她如云的鬓边。
秦可儿吃了一惊,忍不住退出一小步,太子却温和地笑笑:“美人与花,果然相得益彰。梅妃自幼体弱,怕是…熬不得冷宫里的凉气”
他叹了口气,忽然转身离开,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秦可儿莫名其妙,托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太子原来是关心梅妃。
一时间,对扑蝶便没有了兴趣。缓缓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仍旧从窗户里跳进去,却看到梅妃正面墙垂泪。听到声音,才急忙用绢帕拭着眼角,转过了头。
“梅妃姐姐!”秦可儿低喊了一声,眼尖地发现她的枕旁,有一盒精致的小点心。
她明明记得,梅妃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两只手都是空的,袂飘衣举,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
再加上太子说的那些话,如果她还不知道太子来看过梅妃,那可真是个天下第一傻子了。
可是,梅妃和太子…怎么可能啊!
“可儿”梅妃柔和地叫了一声,把点心盒子打开,全是宫里都不见得能吃到的精致点心。
“这是…太子殿下特意送来的吧?”秦可儿咬着唇,“我刚才在外边,遇见太子殿下了。”
“我瞧见的。”梅妃叹息。
秦可儿想想也对,太子从这里出去,梅妃自然会目送。一手摸到鬓边的杜鹃,脸上便觉得有些发热。
“太子殿下很关心梅妃姐姐。”
“嗯,我从小就与他认识,可惜后来…我爹爹被外放,离了京城。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太子妃,而我也…被选充了秀女,从此落在深宫里。”梅妃惨然而笑,那个笑容,怎么看都浸润着泪意。
“那太子殿下来”秦可儿觉得无从启齿,说了一半,便又咽了回去。虽然两人因为共处冷宫而友谊突飞猛进,可是在**里,哪里能找得着真正的朋友!
梅妃看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来看看我罢了,怕我熬不下去,少不得安慰几句。可是…这些安慰,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听着,更觉得伤感罢了。”
“兴许太子殿下想把梅妃姐姐放出去。”秦可儿忽然兴奋,“太子殿下说,梅妃姐姐受不得冷宫里的湿气,久而久之,必会得病。”
梅妃微微一笑:“傻丫头,你倒是真心为我好。可是,这辈子,我是出不去的了。”
秦可儿急了:“谁说的?我听说冷宫里的人,也有能出去的。”
“那是别人,不是我。这一回,摆明了是要把我…即使以太子之尊,都无可奈何。何况,他以什么立场说话?”
第24章 人间自有情痴在
太子后来又来了一回,梅妃看到他的刹那,脸上顿漾起了惊喜的光泽,衬得一张脸,益加的流光溢彩。
树影擦着天空的皮肤,在夜的底色里,太子一身白袍,如点尘不染。梅妃一身青衫,露出一段凝脂白玉般的胳膊。
两个人隔窗而立,连那月亮都似乎觉得羞涩,游荡了一会儿之后,便隐入了云层。
“清竹!”太子低声叫着梅妃的名字。
梅妃“嘘”了一声,侧过头叫着秦可儿的名字:“可儿?可儿?”
秦可儿放缓了呼吸,装作自己仍在熟睡的模样。耳边听到梅妃松了口气,又直起了身子,迤逦着凑近了窗棂。
太子微笑:“她年纪小,哪里像你搁着这么多的心事,这会儿,早就睡得熟了。”
“莫要吵醒她,虽说看着天真烂漫,但这宫里头,哪里有一个简单的人?你也莫要三番五次地过来,若是被发现了,于你的前程大有关埃”
“可是,我怎么放心得了你?”太子叹息。
梅清竹的声音,便带上了几分颤抖:“我这辈子,已经被毁了。太子殿下,却前程似锦,万不可因为清竹而”
“清竹!”太子温和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我的前程,并不是我想要的。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理想吗?如果能够重编前朝诗篇,再著书立说,便是一生不白活了。至于这太子之位”
梅妃连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太子,你怎的如此糊涂!”
太子苦笑:“是啊,我糊涂。其实,我原本就是一个这么糊涂的人!二弟三弟他们,都比我适合这个储君之位。便是我不肯让,他们也未必就肯罢手。”
秦可儿的心,突突地跳着。
原来,太子之位,也并不牢靠。
“但是,你还是太子!”梅妃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虽然轻细,却坚定无比,“你要知道,一旦你失了太子之位,同时失去的,还有性命。”
太子沉默,大约梅妃说的,也是实情。
秦可儿觉得好奇了起来,看样子,梅妃分明对太子情根深种。难怪平时在争奇斗艳的场合,总是不见她盛装打扮。
这样一个玻璃似的美人儿,竟然不曾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可见梅妃平时的为人,有多么低调。
可这,也太胆大妄为。
她是太子的庶母,这样的幽会,若是被发现了…
可是想想自己,也一般的胆大妄为,按着辈份,自己还不是皇甫敬轩的庶母吗?
太子和梅妃又说了几句,才翩然而去。
梅妃却一直倚在窗前,不言不动。好半晌,大约早就没了太子的踪影,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关上窗户的时候,又轻轻地唤了两声:“可儿?可儿?”
秦可儿大气不敢出,身子在被子里僵得厉害。
梅妃走回了自己的床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