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林小竹美丽的女子不知凡几,她们的笑容比这笑容更为动人的也不知凡几,但袁天野觉得,没有哪一个微笑能如此的打动他,拔动他的心弦。这是灵山会上,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宣布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这是“拈花一笑”的境界。
佛祖所传的是一种至为详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这种心境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不着形迹、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只能感悟和领会,不能用言语表达。迦叶的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他领悟到了这种境界。
而现在,林小竹这微微一笑,袁天野便觉无需再用任何言语,他已感觉到了林小竹舌尖上所感受到的美妙滋味,他已感受到了林小竹心间所蕴藏的无比的感动,他们心意相通,他们无需赘述。他们只要轻轻拈花,便能微微一笑。他只觉得这天地之间,不需再有其他,有他,还有她,便是圆满。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七章 争吵(一)
林小竹可不知道袁天野在想什么,她缓缓睁开眼睛,道:“用的是黄山毛峰,只是顶级茶叶里还掺杂了一点点原料较老的茶。至于水,除了松雪、梅雪,还用了夏山荷叶上的露珠,泡茶的应该是公子,手法跟那道老茶叶的十分相似。”
其实在她刚刚微笑的时候,大家便已知道她一定是品出来了。所以听她说出答案,反倒没有了前几道的兴趣和激动劲儿。袁天野只是深深凝望着她,没有说话。而自恃自己的舌头仅仅比表兄稍差一些的唐宁远,早已被打击得没了要跟林小竹相比的欲望,道:“不用说,想必你也知道,全答对了。”
说完,他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让唐安给他斟了最后一道茶,喝了一口,这才又道:“唐威,你去拿六十两银子,奖给林小竹。”又对林小竹道,“因为你原来只喝过黄山毛峰,所以今天就只泡了黄山毛峰。我表哥还有许多好茶,一会儿吃过晚饭,咱们一起泡来喝。像你这样会品茶的人,泡茶的功夫也应该一流才对。到时我指点指点你,学过两道之后,你一定会比我泡得好。”
这说话的态度和话里所透的内容,已跟前几天大不一样。在唐宁远的心里,现在已把林小竹当成朋友,而不是什么下人了。
“多谢唐公子。”林小竹喜道。现在她看唐宁远,怎么看怎么顺眼。还是这位公子好啊,比自家公子可爱多了。对她这叫一个体恤,打赏这叫一个大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要不要答应唐宁远,跟他出山去呢?
“六十两?”袁天野被林小竹那喜滋滋的语气给刺激到了,转过身来,瞪着唐宁远,“宁远,你做事怎么这么不知轻重?一个小姑娘,连个自保能力都没有。你赏那么多银子给她,就不怕她被人谋财害命?我看啊,赏她十两银子就行了。她是我的下人,以后有什么用钱处,自有我来处理,用不着你给她打这么重的赏。”
按理说,什么时候给下人打赏,打赏多少钱,都是有一定的常规,的,这也是像唐宁远这样的世家公子从小学习的内容。你到人家家里做客,一出手就给下人赏个巨款,不光讨不得好,也非让主人家恨你、讨厌你不可!他觉得你在他面前就是想显摆,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同时也惹得他家的下人不安心工作。
唐宁远虽然有些玩世不恭,却不是个二百五,他怎不知道这样打赏会让表兄难处理?但以他的真性情,林小竹都做出那样的两首诗,品出这样的茶了,如果还打赏个三瓜两枣的,他感觉不光是侮辱了林小竹,也侮辱了他自己。
这可不是端个茶、送个水,再说几句奉承话那么简单。而是真真正正的做诗,做的还是那样妙不可言的好诗;品的也是这等不同凡响的茶,说出来的道道,甚至比他这个在场出题的人还要精准细致。林小竹做出这样的成绩,一共只打赏八十两,那都算是把她看轻了。要不是顾及着表兄,他一定要把身上佩戴的价值几千两的玉佩送给她,以表示自己的看重之情。
所以,听得袁天野这样说,他就不高兴了,道:“是我让她做诗的,是我让她品茶的;打赏的话,也是我说的。就算不是我说的,那你凭良心说,做出那样的好诗,品出这样的好茶,是不是应该重赏?八十两银子,算多吗?不多吧?”说完干脆把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林小竹,“要不,那六十两银子就不赏了,本公子把这块玉佩送给你吧。”
袁天野急道:“这更不行了。你这玉佩,还是姑母给你的十五岁生辰礼物,你就这么送了人,还送了我的下人,这要让姑母知道了,她会怎么想?赶紧收起来。”
林小竹只想要银子,并不想要玉佩。听得袁天野这样说,就更不会伸手去接玉佩了。
今天她要是接受了唐宁远的玉佩,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儿来。她可不想让那什么姑奶奶把她当成狐狸精给灭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吧,我该怎么办?”唐宁远一甩袖子,将手缩回,嘴巴噘得老高,发了小孩儿脾气。
林小竹一看唐宁远这样子,心里就“咯噔”一下,暗呼“不妙”。唐宁远要跟袁天野耍蛮,她倒是不担心。可这会儿听他说主意,那岂不是不妙了吗?就袁天野那满肚子的鬼主意,要是说出一个对于他和唐宁远来说都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苦的绝对是她。眼看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要长着翅膀飞走了,她哪里还能淡定地站在这里等着宣判?
因此袁天野还未开口,她就抢了个先,向前跨了一步,躬身道:“小竹心里有疑惑,想请教公子。”
林小竹想说什么,袁天野再清楚不过。但光说服唐宁远是不行的,还得林小竹也心服口服。所以林小竹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要处理的。他把要说的话咽下,转头对林小竹道:“你说。”
“身为公子的下属,客人叫做的事情,下属们都做得好,没丢公子的脸,公子是不是也有荣与焉呢?比如俞教习那天给唐公子做的菜,唐公子吃得高兴,赏了俞教习,小竹想,公子心里也感觉挺高兴吧?”
袁天野盯着她,明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是个坑,却也不得不点头:“是。”
“公子给山庄定的规矩,就是事情做得出色就奖,做错了就罚。那小竹现在就不明白了,唐公子叫小竹做的两件事小竹都完成得挺好。按理说,不光唐公子有打赏,公子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这样才会让属下生出感激之心,能更尽心地为公子做事。可为何公子不但自己不赏,还要拦着唐公子,不让他奖赏小竹呢?做得好不让赏,做错了却要罚。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公子就不怕寒了一众下属的心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赏不赏的,前面就说过了,那都是主子的事,再如何也轮不到下人来说话,下人是没有置喙的权利的。就算主子要赏,下人都还得推辞一番呢,这才叫知情识趣,才叫识好歹,懂分寸。哪有像林小竹这般,不但把话直接说了出来,而且还啡咄逼人,将话说得如此尖锐?这回不光是唐宁远,便是足智多谋的袁天野,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不是不让他赏,而是怕你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拿了这么多钱,不安全。你拿了钱,又不愿意让我替你保管。虽说这是山庄,我自有布控之法,但财帛动人心,百密一疏,防不胜防。这要是有人趁我不在山庄之时,对你下手,谋财害命,宁远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你?再说,赏这些黄白之物,沉重累赘不说,你吃穿用度都在山庄里,也用不着不是?不如往后只要我在山庄,就招你一块儿来吃晚饭。我想,对于喜欢美食的你来说,能品尝三位教习精心烹制的好菜,这样的打赏或许比赏些钱财更有意义。凭你的聪明,在吃过这些菜后,以后上灶做菜,根本不用苦练,厨艺也要比班上所有人都高明。良田千顷,不如一技在身,更何况是区区六十两银子呢?林小竹,你说,本公子说得对是不对?”
袁天野这话一说,不光袁十诧异地看向自家公子,便是唐宁远便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这位表兄自从十岁那年被接回国,年龄相似的两个人就臭味相投,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所以他对表兄的秉性,可谓是十分的了解。这位表兄,最重规矩,总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虽说他会对身边的十个属下谆谆教导,但那也建立在令行禁止的基础上。他岂会容一个下人对自己进行质问,还这么耐心细致地进行劝解?只怕早已唬起脸色,好好训斥一顿不可了。
看来表兄对这杯小竹,确实与众不同啊!唐宁远摇头叹息。
不过刚叹息完,他又感慨:这林小竹要是自己的下人,自己对她,也非得与众不同不可!这样聪明的女孩子,配得上主子对她好。
“小竹知道公子这样做是为了小竹好。但小竹喜欢吃,更喜欢银子。而且公子也知道,小竹有了钱,自会偷偷藏好。就算有人发现,也只会把钱偷走,不会再反过来又害小竹的性命。所以公子大可放心,小竹不会这么轻易丢了性命的。”
“这么说,你想要那六十两银子,而不想要本公子打赏的美食了?”袁天野的脸猛地一沉。
袁十一看公子脸色不好,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也不管公子弄没看见,一个劲地跟林小竹打眼色,让她识时势,懂分寸,顺着公子的话把美食的赏领下来。
林小竹这回却犯了犟,低着头看也不看袁十,应声道:“正是。”
袁天野彻底怒了:“林小竹,你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想把钱攒够,好赎身么?你说,你有什么理由要离开这里?你在这儿这么久,我是饿着你还是冻着你了?你就这般无情无义!我告诉你,你签的可是死契。要离开这里,想都别想!”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八章 争吵(二)
向来沉稳如山、风轻云淡的袁天野这一怒,不光是袁十,便连唐宁远也噤若寒蝉。
“说话,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你?”袁天野见林小竹低着头,两手却用力把衣袖拧成一团,似是在抑制自己,知道她还心有不服,不由更是气急,怒声喝道。
林小竹抬起头来,却是泪流满面:“人生在世,只吃饱穿暖就行了吗?公子不曾失去自由,哪里知道自由的可贵?你的生死,你的去留,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别人叫你生,你想死都不行;别人让你死,你求生却也不能;别人要把你当物品一般送给别人,你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这种滋味,公子又何尝知道?”
唐宁远听到“把你当物品一般送给别人”时,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袁天野被她这眼泪吓了一跳,可一想着这丫头一心一意要离开自己和山庄,没有一丝留恋,他就气愤难耐,强迫自己扭开头,不看林小竹那满是泪痕的脸,硬起心肠道:“我何曾叫你生、叫你死,何尝把你当物品一样送给别人?你说话可要凭良心。照你这么说,我将你带出山来,倒是带错了?就像今天那只鸟,是不是就不应该把它救回来,装到笼子里,而是任由它在山中冻饿而死才对?”
“不知公子这辈子可遇到过困顿的时候?在你困顿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你一饭之恩,却要您一辈子做他的奴仆作为报答,您可愿意,您可甘心?便是今天救回来的那只冻饿的鸟儿,在它醒来之后,必也不愿意被人关在笼子里,失去飞翔的自由。小竹作为一个有感受、有思想的人,在劳顿过后,想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重新获得自由,又有什么错?将心比心,公子为何就这么难以理解小竹的请求?更何况,又不是让公子就这么白白把小竹放了;赎身的银子,又不要求原价。完全可以把这段时间的食宿费算进去,把你带小竹出山、让小竹学厨艺的费用算进去。而小竹也会心存感激,尽已所能的回报公子的救助和关照。”
说完,一躬身,哽咽难语。
袁天野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竹,脸色变幻莫测。既为其这番话动容;又咬牙愤恨,不愿吐露赎身二字。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林小竹便干脆破釜沉舟,把话挑明,用袖子一抹眼泪,道:“还请公子今日说个价钱,小竹会凭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待回报了公子的恩情,攒够了银子,便请公子允许小竹赎身。”
袁天野磨了磨牙:“如果我说你的身价是二十两银子,你是不是现在就想离开这里?”
林小竹一愣,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袁天野。二百五十文钱买的她,花了金钱精力培养她,这二十两银子,虽不少,却也不算多。只是,袁天野说这个价,怕是因为她身上刚好有二十两吧?他这么说,是真的肯放她走?自由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她都有点不敢相信。
看到那黑萄葡似的眼睛骤然一亮,熠熠生光,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生恐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只是开玩笑。袁天野心里像被针狠狠地扎下去一般,生疼生疼。
他冷笑一声,道:“看看,一说到二十两,你这喜不自胜的样子,不用说就知道,你是想马上就离开这里,是吧?看看,说中你的心思了吧?哼,还说什么回报了恩情再赎身,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林小竹,你别以为外面就是天堂,我这山庄就是地狱;别以为就凭你这点小聪明,就能在外面过上好日子。我告诉你,我今天放了你走,明天你就得被人捉住卖到肮脏的地方去。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痛苦不堪,生不如死;什么才叫做没有自由,那是连死都成了奢望的地方。我要放了你,就是害了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儿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费了半天功夫,绕了一圈又说回来了。林小竹哪里肯放弃?一咬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竹既要赎身,自然会对自己的命运负责。真沦落到那一步,也是天要绝我。是小竹自己的选择,不与公子相干。只希望公子能允许小竹赎身!”
便是沦落风尘也要离开这里吗?袁天野气得脸都青了。瞪着林小竹,眼睛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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