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离他们不远处,一个长得壮壮的足有一米八的小子,手里拿着五个大饼,一脸幸福地猛啃;还几个人手里拿着四个、三个饼的。而另有四个瘦小的孩子,一边揉着被撞疼的手臂腿肢,一边看着空空如也的布袋,急得哭了起来。
林小竹皱起了眉头,转过头去看少年和大汉他们。只见山羊胡子不见了踪影,而少年还在跟旁边的华服男子说话,大汉们则自顾自地啃着大饼,根本没人往这边看。
真没人看吗?她却不相信。张望了半天,她终于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一抹衣角。
林小竹心里一动。看来这不是什么优胜劣汰,而是想通过这一张饼来做面试。那人之所以不把这些饼分发,而是任其哄抢,就是想要看看他们这些人的表现。现在,有哪些人凭着本事或关系吃上了饼,哪些没有;哪些人拿了饼分给了别人,哪些人只拿了自己份内的饼,哪些多吃多占;哪些人多拿了理所当然,哪些人心里有愧;哪些人袖手旁观,哪些人会执言仗义……这张饼就像一面镜子,能把人的能力与品行照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林小竹张嘴咬了一口饼,继而惬意地微眯了眯眼睛。到这来半年了,她除了整日吃糠咽菜,还真没吃过正经的粮食。这张饼虽然只是用高梁面做的,只放了一点点盐,为了能保存的时间久一些,烙得很干很硬。但吃到她的嘴里,却不亚于山珍海味。
“喂,这饼你拿那么多,他们就没得吃了。这是公子分给大伙儿吃的,凭什么别人一个都没有,你却拿那么多?”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林小竹抬起眼睛,看了过去。却是一个高高壮壮浓眉大眼的少年,看样子就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他瞪着壮小子,满脸的愤愤不平。
壮小子惊讶地顿住塞得鼓鼓地腮帮,看着眼前质问自己的人。再扫了大家一眼,看到大家都在望着他,再回味了一下面前这小子所说的话,顿时涨红了脸。他长得壮,饭量大。平时在家里整日挨饿肚子,今日好不容易抢了五个大饼,眼看就实现了能吃饱饭的愿望,却没想到有人说他多吃多占。
但这饼,他是万万不想让的。动了动腮帮,艰难地把饼咽了下去,他瞪了面前的人一眼:“我又没抢你的饼吃,关你啥事?你要可怜他们,你把你的饼分给他们吃不就行了?”
“我……”正义使者被这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很快沉住了气,道:“你要不把多拿的饼让出来,我就去告诉主子,让你一个饼也没得吃。”
壮小子回头看了那边一眼,似乎有些怕了。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饼来,道:“我饭量大,最多让一个。”
饼并不止一人两个,只要这刺头肯拿一个出来,事情就好办了。正义使者也不再逼他,接过那个饼,递给了没有抢到的。正准备去找其他人说服教育,却不用他再说话,那些人纷纷把自己多拿的饼递给了没抢到饼的。一场风波平息下来。
林小竹笑了一下。
这位正义使者没有先不先就去告状,而是想办法在私下里解决,这说明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懂得权衡利弊——如果他去告状,事情虽然能得到解决,那些没饼吃的孩子也会感激他。但壮小子们受了罚,自然会恨他;而大多数孩子也会觉得他是叛徒。毕竟大家都是山里出来的,又都卖身为奴,这矛盾也就算是人民内部矛盾。先不先就嚷嚷出去,这跟卖友求荣没什么区别。现在他这样解决,大家都会觉得他又聪明又正义。可以说,他获得了大家、甚至包括壮小子们的尊敬。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三章 雉鸡粥
这一场风波平息,大家不再说话,认真地吃着饼,如果渴了就自己到山涧去喝溪水。太阳的余辉恋恋不舍地一步步往下挪,最后终于只余了一抹灰白在天际。秋风吹来,吹得树丛“沙沙”地作响,火堆的烟也四处飘散。家已经回不去,前途一片渺茫,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便是林小竹也有些想念舅舅那并不温暖的家了。
正怔神间,林小竹忽然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正打量自己,她抬起头,正对上隔着两人的一个女孩儿的目光。这群孩子加她在内只有五个女孩儿,而打量她的这个,瓜子脸,杏眼娥眉,雪嫩肌肤,倒是这群女孩子里个子最高挑,也是长得最为明艳动人。她一直跟在正义使者的身边,看来跟他是一个村里出来的。
虽然不太喜欢她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目光,林小竹还是冲着她友好地笑了一笑。
那女孩儿被她这一笑惹得愣了愣,继而也笑了起来,开口道:“你叫什么?我叫吴彩云。”又指着旁边的正义使者,很得意地道,“这是我堂哥吴平强。”
吴平强闻言,转过头来很礼貌地对着林小竹笑了笑,笑容有些羞涩,让林小竹对他大有好感。
“我叫林小竹,这是跟我一个村的夏山。”来而无往非礼也,林小竹介绍自己的同时,也介绍了夏山一番。
吴彩云打量了一下夏山,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堂兄,满眼的得意。
夏山听到自己的名字,只转过脸来扫了那兄妹俩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吴彩云被无视了,心里有些生恼,撇了撇嘴道:“你这位同村好像不愿意跟我们说话呢。”
林小竹歉意地笑笑:“夏山哥就是这个性子,并不是特意轻慢你们。他其实人很好的。”
夏山跟没听到她们说的话一般,只管对着那堆火发呆。
吴彩云张嘴正要说话,忽听一个男孩儿叫了起来:“咦,什么香味?”
一阵风飘来,带来了一股米粥的清香,里面还夹杂着肉香。孩子们耸动起来,纷纷站起来朝少年那边张望。看到山羊胡子在一口锅前忙来忙去,那锅里冒出的热气往这边一飘,香气更为浓郁。
“好像是用大米煮的粥。”有吃过的人答道,咽喉处发出很响的吞咽声。
“还有肉。”有人补充,也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这些孩子都长在深山里,性子爽直,也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欲望。被这香味馋着,再听这么一说,响亮地吞咽声此起彼伏。
那少年咳嗽,身体似乎不大好,又是个贵公子,山羊胡子煮些粥给他吃太为正常。林小竹眼睛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仍坐在那里,继续咬着自己那干干的大饼。不过是一碗肉粥,算不得好东西。总有一天,她林小竹要摆脱自己这奴仆身份,吃上这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过上自己最想要的富贵闲人的生活。
夏山虽然生性沉默,但也有少年人的好奇心。这回没有漠然在坐在那里不动,倒也跟那些孩子们一样,站起来好奇地张望了一下,这才坐回原处。看到林小竹啃着大饼一动不动,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但林小竹此时却没有心思研究他想说什么了。她耸了耸鼻子,微皱着眉头思忖起来。她捡得的这身体,味觉敏锐,记忆力也不是一般的好。再加上她前世本就是一个吃货,所以在这半年里凡是她吃过、煮过的东西,其香味和滋味都会牢牢的印在记忆里,不会忘记。
这个粥,除了放了大米,还应该是放了雉鸡肉。
这雉鸡她曾猎过两只,采用猎人叔叔教的办法,下一个连着树枝的活套,再撒一把浑了盐的粮食到活套前面,那雉鸡飞来想要吃食,踏中机关,活套就立刻套住它的脖子,将它悬挂到树枝上。
苦于没有锅,平时猎到的猎物她都是用来烧烤。但其中有一只雉鸡刚被套上不久她就正好到了山上。当时便觉得用来烧烤太为浪费,她太想念那鸡汤的味道了,所以就想了一个办法,到家里翻了一个被秦氏扔在角落里的泡菜坛子,洗净后也不放水,将雉鸡放了血拔了毛,处理干净后就直接整个的放到坛子里,撒上调料和盐,用竹叶盖住坛口,再用黄泥封住,埋到火堆里去。过得一个多时辰取出来,打开坛口,雉鸡已经酥烂,浸泡在从鸡肉里渗出来的浓汤里。那红腹雉鸡本就生长在山地上,嗜食竹笋,肉质鲜嫩,还带着竹笋的清香,再加上封坛口用的竹叶,原汁原味的烹饪手法,清新的竹香与浓郁嫩滑的肉香融合在一起,那鲜美的滋味吃过之后,足足有半个多月她都还觉得齿颊留香。可遗憾的是后来她再也没有猎到雉鸡。用兔子如法炮制过一回,却因兔子膻味较重,味道远远不如雉鸡来得好。
“你说以后我们也能吃到这样的米粥吗?”耳边清脆的声音将林小竹从美味中唤醒。她转过脸,正对上吴彩云那不满的杏眼。
“应该可以吧。”林小竹笑笑,站了起来,朝那边走去。她无暇跟吴彩云多说,刚才引起她注意的,可不是那雉鸡的香味。
“喂,你干嘛去?”吴彩云追上两步。刚才大家兴致勃勃引颈张望的时候,这林小竹却稳稳地坐在那里,显得她是那么的沉稳那么的与众不同,这让一向在村里最为出众的吴彩云不甚高兴。这会儿见她竟然不理自己,起身往主子那边去,吴彩云不由得更为不喜。她脚步顿了顿,立刻紧赶几步追上了林小竹。那位少年主子,虽然穿着不华贵,但长得真的很好看。被他气势所压,两人又不熟悉,吴彩云不敢造次。现在林小竹都敢往他身边凑,自己自然要跟着过去。
林小竹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已没空回头去看是谁跟上来了。她看到山羊胡子递了一个镶金边的镂花银碗给少年,碗里热气腾腾,里面装的自然是那雉鸡梗米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些孩子见林小竹如此大胆,竟然敢往主子那里去,纷纷瞪大了眼睛,悄声议论:“她这是干嘛?莫不是她想问主子要粥吃?”
“那粥是主子吃的,怎么可能给她吃?”
“刚才见她坐在那里不动,还以为她不嘴馋,却原来是馋得太厉害了,竟然敢问主子要粥喝!”
吴平强用手肘拐了拐夏山:“喂,你同村的那位往那边去了,她想干嘛?”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四章 假八角
林小竹的动作丝毫没有预兆,抬脚就往那边走,所以夏山虽然坐在她身边,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实就算反应过来他也没有要阻止的理由。怔怔地看着林小竹往那边去,夏山看了吴平强一眼,闷声道:“不知道。”心里莫名的有些不高兴。
大汉们见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径自往主子那边走,虽然有些诧异,倒不像孩子们那般没规矩,仍坐在那里吃着饼,但注意力却在林小竹和吴彩云身上。
这边有异样,作为林小竹目的地的那一边自然不会没有察觉。袁天野抬起头看,朝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是林小竹带着一个女子朝他这边走来,眼里闪过一抹兴致。
袁天野对林小竹的态度,山羊胡子袁林清楚得很,连精气丹都给她吃了一粒,这会儿有什么请求自然不会不理,当下伸手将刚刚递过去的粥碗重新又接回自己手上。倒是一名华服男子不明就里,觉得林小竹和吴彩云这行为太不合规矩,站起来在半路将她们拦住,沉声道:“何事?”
林小竹见袁天野手里的粥碗又递了回去,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微垂着眼眸道:“九月里,在阴湿沟谷旁的疏林里,生长着一种叫莽草的植物,长出来的果实跟八角极为相像,但此物有毒,误食会让人恶心、呕吐、腹泻、头痛,甚至昏迷、死亡。”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听到众人的耳里不啻于一声惊雷,除孩子们那边外,这两堆火旁众人俱都静了下来,只把惊疑的目光向袁林看去。大管事袁林对公子向来忠心,极得公子重用,今晚公子的吃食便是由他独自经手,不曾假手于人。林小竹这话,莫不是说袁林在粥里用了这莽草?
袁林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骤然变色,看向林小竹的眼睛猛地一缩,继而急急转向袁天野,张嘴欲要解释。
袁天野举起手来,对他轻轻摇了一下手指,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垂眸而立的林小竹,一瞬不瞬。俊美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立体,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比白日更为深邃,如一口深潭一眼望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袁林心里惴惴不安。公子年纪虽小,可他心里的想法,很少有人看透。他现在不让自己出声解释,到底是信自己还是不信自己?
孩子们看这些人神情不对,虽然还不太明白林小竹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再说话。声音一停,四野俱静,只余下“噼啪”作声的烧柴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
站在低气压中心的吴彩云,由可以接近俊美公子的满心欢喜,变成了张惶惊恐。一张艳丽的小脸变得煞白,两手慌张得不知往哪儿放,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林小竹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任由袁天野盯着自己。在签卖身契的时候,袁天野就曾试探过她,这说明他心里对她极为怀疑。如果自己从此之后融入孩子们的队伍里,不再冒头,可能他就会把她忘记,不再注意到她,这种做法对她最为有利。可今晚这状况,却是无奈。那味道她没闻出来倒也罢了;一旦闻了出来,她又怎能见死不救?就算他吃的量少,死不了人,但这少年一路对她多有照拂,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中毒而不吱声?她知道这番话一说,袁林定会对她不满,袁天野对她的怀疑也会加重。但人活于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话既说出口,她便也没有什么不安的。
看着在自己的逼视下仍镇定自若的林小竹,袁天野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他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碗粥里,就放着那什么莽草?”
“村里曾有人吃过这莽草,差点丧命,故而我对这东西记忆最深。八角的角为八瓣,可此物却在八瓣以上,角瓣像鹰嘴一样钩起;它的香味与八角不同,有一种像柚叶、樟脑和松针一样的气味。如果用舌头舔一舔,会有麻嘴的感觉。”既然出了头,林小竹也不打怵,条理清晰地把话说清楚,“这东西跟八角长得极为相似,如果不是知道此物,极容易将它误认成八角。”
袁天野看着林小竹,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一直深入到了眼底里。而众华服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小丫头,很不简单。她话里的意思,便是那些孩子都能听得懂。然而她的话语,却一个字也不肯落到实处,字字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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