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在树林摸黑找了半个时辰,终于勉强配齐治气血受损的几样药草,却又犯了愁,外伤还可以将草药嚼烂敷上,这几味内伤药却是非要用桑枝烧火,紫砂盆煎熬两个时辰方能服下,否则效力大打折扣。
杨幺在此处此时断不敢点火,只好多采了一些,潜回小楼。她摸到倪文俊身边,匆忙从怀里翻出草药,在水里洗干净了,要放到嘴里嚼烂,却猛然发现,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发亮,正看着她,倪文俊竟是醒了过来。
“真是打不死的蟑螂。”杨幺不禁为倪文俊的复原力而惊叹,心里一松的同时,禁不住没好气地道:“醒来了,吃药!”
倪文俊看着面前的药草,勉强张开了口,杨幺知他伤重,定下心神,慢慢将一支接一支草药放入他口中,自家也把刀伤药草放入口中嚼烂,吐出来敷在倪文俊的伤口上,所幸他皆伤在上身,两人又是摸黑,倒没有什么尴尬。
“我……我衣服里有刀伤药。”倪文俊勉强吞了药,看着还在下力嚼药的杨幺轻声道。
杨幺“普”地一声,将口中的药吐出,咂着有些发麻的舌头,埋怨道:“怎的不早说,害我费了半天功夫。”说罢,伸手到放在一旁倪文俊的上衣里摸索。“你怎么滞留城内,被喇嘛们盯上了?”
倪文俊沉默了半晌,杨幺大怒,一巴掌打在他一处小伤口上,骂道:“小子,老娘我为你杀了两个人,问一句为什么,你居然还给我玩深沉?”
杨幺虽是未用力,倪文俊仍是痛得闷哼了声,也不管“玩深沉”是什么意思,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那两片断鞘,我送到一家教众开的刀铺里,嘱咐他们修好后,送到李府去,方才耽误了时间。”
杨幺哼了一声,奚落道:“若不是你要命阎罗一样,见面就杀人,我的匕首会断鞘么?要不是断鞘你犯得着去修么?要不是修鞘你怎么会被追杀?要不是你被追杀怎么会带累我在这里嚼苦药?错的全是你,倒霉的全是我!”说罢,恶狠狠地把小瓶里的刀伤药洒在了倪文俊的刀口上。
伤药刺激到倪文俊的伤口,让他全身一阵抽搐,饶是如此,他仍是哼哧道:“蛮不讲理的女人!”
杨幺扯下几片衣服,用力扎好伤口,嘴里冷笑道:“左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你才多大呢,以为自己是公的,就了不起了?姑奶奶有名有姓,你连自家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感谢一下么?”
这一回,倪文俊哼都未哼,声音平静地道:“你放心,自有你用得上我的时候。”
“小子,我有一个外公,家大势大,一个父亲,精明狡诈,三个哥哥,一个赛一个地有本事,还有张、杨两个家族和其他的亲朋戚友,遍及潭、岳两州,再说了,我的本事你没看见么?虽是不如你,但也足够用了!我能有什么事用得上你?”
“你们家既是教众,又和李普胜熟识,怎会不知天下之乱,迫在眉睫?世事多变的道理不用我说罢?变钞已是天下民怨沸腾,脱脱还要开黄河故道,长远而言,于民有利,但对蒙元而言,只怕是大变将起!”倪文俊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发亮,声音也亢奋了起来,“淮间之民久受水害,已是穷困之极,开河必要加重劳役、重征税费,加上各处官吏借着治河之名层层盘剥,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杨幺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倪文俊苍白的脸,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你一个女子,如真如你所言,全无一丝忧虑,何必再学这一身功夫,安分在家里做小姐才是正经!你既有忧虑,家中亲朋又无力解决,自然会有用得上我的时候,我有说错么,杨幺?”倪文俊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看向杨幺。
杨幺侧坐一边,看了倪文俊半晌,缓缓靠近低下头来,盯着倪文俊的眼睛道:“我为你杀了两个人,就是两条命,我救了你一回,再算一条命,你欠我三条命,可记住了?”
倪文俊禁不住咳笑出声,喘着气道:“你倒是打蛇随棍上,好精的算盘,也罢,便是救了我一回,也足以抵上常人三条命了,债多不犯愁,三条便三条!”
第二十三章 杀性初起
杨幺想着,倪文俊心狠力大,又是白莲教大师兄的嫡系,若是运气好一些,将来手握兵权也是不在话下,虽然将来明朝的开国功臣里似是没有他的名字,但那些个功臣反是送死的定数,如他所言,世事难料,在白莲南教的地盘里,暂时和倪文俊拉上关系总是不会错的。
杨幺得了便宜,越发卖力起来,侍候得倪文俊舒舒服服,见着倪文俊是个要做大丈夫的脾气,又把朱府学到的女子柔顺功夫用上了十成十,倪文俊果然甚是吃这一套,听得杨幺“倪大哥”不离嘴,举止娇柔体贴,过得几天,便是平日看着杨幺眼睛里也露出笑意,倒让杨幺暗地里嘀咕,这要命阎王到底是小孩子,怎的如此易哄?
“杨幺,你十四了?”过了五天,倪文俊已是好起来了,虽仍是面色发白,却能坐起。他半靠在木墙边,吃着杨幺从树林采来的浆果,一边问道,“你以前一口一个小子叫着我,我可比你大了八岁!”
杨幺一边在池边洗着浆果,一边吃惊道:“你居然有二十二了,怎的看起来还如此……”话到嘴边转了口,陪笑道:“如此年轻有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倪文俊哼了一声,吐出一个果核,斜眼看着杨幺道:“你也太过刁钻油滑了,洞庭杨岳是你的兄长?听说你被他养大的?性子却是半点也不像他。”
杨幺眼睛一亮。顿时扑了过去,急吼吼地追问道:“你知道杨岳?你有他地消息么?”
倪文俊一愣,失笑道:“听他们说,杨岳把他的妹子当命根子看,再看你的模样,你们兄妹两人的感情倒是好。”说罢又打量了杨幺一眼,“身体是瘦弱了些,难怪没和他下洞庭去。我从随县出来后,去了岳州洞庭一趟,在水寨里与他结识。端是是一个真英雄,真豪杰。”
杨幺听得倪文俊这眼里没人的狠角色如此夸赞杨岳,自然喜翻了 心,得意笑道:“杨岳自然了不起。他们都说,平江县里的英杰他是头一号的,你快说,他现在怎么样了?”这几句话如蹦豆子一般,又将杨幺的本性暴露了出来。
倪文俊眉头一皱,睨着杨幺,杨幺急着要消息。哪里能不忍气吞 声,放柔了声音,唤了几声“倪大哥”。心里狠不得掐死倪文俊这登鼻子上脸的家伙!
倪文俊放缓了脸色,满意道:“我在时还未如何,前几日在路上救了一个女子,好象也是杨家的,说是寨子里出了事,杨岳本是要来潭州,已经向武昌赶去了。”
杨幺顿时跳了起来。低呼道:“去武昌?难怪他没有来接我,是出了什么事呢?”突地想到:“倪大哥,那个女子你可知道名字?”
倪文俊回忆道:“好象是叫什么礼地,还有两个跟来的男子却不记得了。”
杨幺大惊失色,在地上打着圈子,“若非是下礼,她跑出来做甚?到底是谁出事了?两个男子,若非是张家的国诚和国意?”
倪文俊看得她着急,不由柔声道:“你若是想知道消息。倒可以去城北的渡口看看,我听他们说的日子。杨岳若是从潭州转向武昌。怕是这几日就要从渡口过。”
杨幺转身向窗口奔去,到了窗边又停了下来。犹豫着转头看向倪文俊。倪文俊指着一旁的大堆浆果和药草笑道:“渡口不远,这些便是我吃三两日也尽够了,你且放心去。”杨幺欢喜答应,正要走,又被倪文俊叫住,“你身上衣裳凌乱,倒平白叫人注意。时下威顺王府搜寻佛女和十六天魔女的人数大增,凡是平头正脸的都躲不开去,你还是遮遮的好。”
杨幺低头看了身上,外衣已给倪文俊披上,被鲜血和草汁染得乱七八糟,内衣裙上东缺一块,西缺一块,若非此时还是初夏,衣衫不算单薄,否则已是失了体统。
杨幺咬唇想了想,和倪文俊低声说了几句,独自出了澡堂门,在小楼里搜了搜,果然找到几件衣裳,偷偷在另一间澡堂擦洗了一番,取了一件平常女装穿上,又拿了一件道袍给倪文俊披上,用草汁抹了脸,便出窗而去。
此时天已是晌午,杨幺一路不能引起他人注目,又怕和杨岳错过,心急火燎到了渡口附近,却看到大队的喇嘛和新附军正在岸边搜查,杨幺吃惊之余,居然发现一个坐在躺椅上地喇嘛正是那天夜里自家下杀手的喇嘛之一。
杨幺躲在大树后,心中五味杂呈,当时心慌力乱,两个喇嘛一死一伤,虽是少背了一条人命,如今看来,这喇嘛认得倪文俊,死守在这渡口,只怕是杀了他反是好事!杨幺心里方生起这个念头,右手便不由摸到怀中的匕首,眼睛里泛出丝丝杀气。
此时一双手无声无息从身后伸了过来,轻轻抱住杨幺,杨幺大惊后大喜,想来有如此高强功夫之人除了杨岳再无他人,转脸便叫道:“杨岳!”却愣住,身后竟是张报宁!
杨幺呆在当场,那张报宁却是冷笑一声,“真是疯了,若不是我们两家同气连枝,我倒要看看这事若抖了出来,杨岳还有什么脸面在洞庭领袖群雄!“嘴里边说着话,边低下头来,吻向杨幺地朱唇。
杨幺听得张报宁此话,一颗心沉到谷底,恍惚间突觉口鼻间气息相闻,又被张报宁圈在怀中无法躲开,情急下摸出匕首,抵在张报宁咽喉上,张报宁身子猛地一僵,不敢动弹,嘴里却笑道:“难不成你辈子不嫁了,要为你三哥守身如玉?你若是如此倒也无妨,杨岳可是个男子,他做得到么?“
杨幺听得此人含嘲带讥的话,心里刺痛,闭了闭眼,厉声低叱道:“胡说什么!我和杨岳是嫡亲的兄妹,不过感情好些,要你乱嚼些什么舌头,你若再让我听到半句鬼话,我——“杨幺方说到半路,半边身子突地一软,身子堪堪倒在张报宁怀中,匕首顺势滑到了张报宁手中。
张报宁抱起杨幺走进树林,寻个隐蔽处坐下,将匕首放在一旁。轻轻笑着,一面将杨幺拢在怀中,一面用衣袖替她将面上草汁轻轻擦去。
杨幺恼怒异常,抗声道:“张报宁,你想要如何?“
张报宁放下衣袖,将杨幺抱近,笑道:‘你放心,为了张、杨两家的和睦,我自是不敢霸王强上弓的,只是,你欠我的,该怎么算?“说罢,低头吻在杨幺的面上,杨幺右手动弹不得,左手早被他制住,此时只急得吐血,不由叫道:“张报宁,你好好说话,我欠你什么了?”
张报宁哪里听她地,一边吻着杨幺,一边含糊道:“若是没有我,杨岳能回得那么及时?听说你和玄观的婚事有得拖了?可是?”低低在她耳边叹了口气,“你看,我也是疯了,你要杨岳,我就把杨岳给了 你,你却拿什么来换?”
杨幺不由愣住,正惊异间,忽觉张报宁一边在她脸上亲吻,一面向她的朱唇靠了过来,不由得挣扎叫道:“你这算什么?我可没答应你!”
张报宁轻笑道:“哪里又要你答应?你是不愿意嫁给我了,我也不敢强要了你,难不成我还不能亲近你?这些时日,我老是后悔,当初那么好的机会,你这样的身子,我怎么就能忍住了?”说罢,手便要朝杨幺衣裳里伸。
第二十四章 顺势逆势
正在杨幺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张报宁忽地停住,刀锋正贴着他的脖颈,倪文俊冷冷地在他身后道:“报宁兄弟,我倒没想到,你在女色上猴急至此,全无一点平常的儒雅风流。”
张报宁听得声音一愣,镇静地回道:“原来是倪大哥,别来无恙?这是我张、杨两家的私事,倪大哥素来在黄州一带理事,还请少管闲事为好。”
倪文俊见他刀架在脖子上,还能说出此等软中带硬的话,端的是有恃无恐,不由怒哼一声,道:“你们张、杨两家的人倒真把这潭州、岳州当自家的后院了,我本也没兴致管,只是我欠了她的,不免要补报一二,废话少说,放开她,站起来。“
张报宁无法,只得轻轻放下杨幺,站了开来,倪文俊看了杨幺一眼,撤了刀,打量一番张报宁:“张家的功夫果然有精妙之处,才不过一月不见,你又有如此进境,怕是已经与张报辰不相上下了罢?”
张报宁拱了拱手,洒然一笑,“好说好说”。脚下踢起一块石子,打在杨幺一个穴位上,杨幺忍着酸痛,爬了起来,抓起匕首放入怀中,狠狠瞪着张报宁,骂道:“张报宁,你小心着,别落到我手上!”
张报宁大笑,道:“幺妹,你是怎么练的功夫,如今全无一点还手之力,罢了,上回你欠我的人情就和这次抵了。再来,我这里有你哥哥杨岳地消息,你可要听?”
杨幺气得发抖,张报宁也不待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杨下德和咱们家国意吵架,赌气跑了出来,结果被威顺王府的喇嘛们抓了去做十六天魔女,下礼和国意都溜出来找他,多亏倪兄救了一次,但国意那个笨蛋又跟了去。仍是被抓。杨岳直接向武昌去救下德了,国到意底是我们张家的人,我打听到他被关在了潭州的欢喜堂,所以过来看看。”眼睛瞟了瞟杨幺,“你哥哥早走了三天了,还去朱府里找了你一次,你自己不在,怪得谁?若不是朱家不敢叫他知道你失踪了,他说不定还在潭州找你呢。”
杨幺恨得直咬牙,张报宁看着她。尤是说叨:“我们俩的事私下里再算帐,救国意可是两家的公事,你是这儿的地头蛇。总要帮忙罢?”
杨幺定了定心神,镇静下来,“你让我打两耳光,我就帮忙。”
张报宁一愣,哈哈大笑,“若是你要打,别说是两个。两百个我也受着。你只管打罢。”
杨幺哼了一声,看了倪文俊一眼,慢慢走到张报宁面前,张报宁微笑着着她,全身放松似无一点戒备,杨幺猛一挥手,匕首突地出现在手中,抵在他脖子上,冷冷道:“你倒是真敢。也不怕我杀了你?”
张报宁看着杨幺,叹了口气。“你若是敢杀我。我方才也就敢要你了。咱们俩为了家族的将来,都是牺牲良多啊。”
杨幺实在受不了此人的厚脸皮。懒得再说,挥手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手疼,张报宁地脸却是脸都未红一下,笑道:“我们现下如何打算?”
倪文俊在一旁看得摇头,忍不住唤到:“杨幺,你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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