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美丽说着,转身要走。狄小毛却依旧阴沉着脸,厉声说:
告诉你不能就是不能!我警告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在这方面你一定要注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又怎么样,你还把我给杀了?看你吹胡子瞪眼的那样,我还没说你呢,你倒说起我来了!一直笑呵呵的席美丽突然变了脸,像一头母兽一样向他冲过来,啪地把一个信封扔到被子上:看去吧,有本事你上交纪检去!无非是五千块钱,算个甚球,也值得你这样大喊大叫的!看看人家现在的一些县委书记。跟着你这么些年,你给我们娘儿俩带来些什么?
嫌我穷,你可以走嘛!狄小毛也没好气了,口气恶狠狠地。
我知道你嫌我老,嫌我丑,嫌我没文化,你那相好的一串一串呢,什么这云呀那嘉呀,你以为人人都是聋子、瞎子?你嫌我不好,那会儿是谁找的谁?一个穷小子,钻在个**细腰公社,要不是我老子把你弄出来,你能有今天?人呀不要没有良心,当了再大的官还不是个人?
席美丽越说越气嗓音越高,就像农村里常见的出灵哭唱那样,似乎有无边的苦水要往外倾泄。独自在省城呆了这几年,已很少领教她这一套故伎了,狄小毛只感到耳边一片轰鸣,就像无数面破鼓在拼命地擂动。他想辩驳,又觉得无从辩驳,想躲又没处躲,把个小红红也吓得了呆,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狄小毛只好几步跨进书房,死劲关上了门。
上任第一件事,先该配一个怎样的秘书和司机呢?这些看起来是小事,搞不好都会带来方方面面的负面影响?前些日子忙于选举,凡是来推荐和自荐的,狄小毛一律告诉他们,现在八字还没写一撇呢,如果将来落选弄不成,岂不让人笑话?
现在大事已定,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吧?狄小毛翻了抽屉又翻口袋,一下子摸出几十张条子来,齐刷刷摆了一桌子。看着条子上那形形色色的人名,那或秀或拙的字体,他又一次感到非常作难。总结二十多年上上下下的经验教训,用秘理。
他是那种喜欢事必躬亲的人,许多事不得不交给别人去办,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放心。而且现在的秘书,大事办不了,小事不愿办,好事办不成,坏事一大串,无非是提个包包,端个杯杯,写写划划,剪剪贴贴,把领导越惯越懒,除了张嘴吃饭,什么也不用思考,什么也不必去做,那岂不成行尸走肉了?而且秘书们还常常打着领导的旗号吃拿卡要,甚至设计下圈套让领导去钻,其结果实惠都是他们的,领导空担许多恶名。
所以,在地县两级,除了王强,他再没用过第二个专职秘书。有事了,今儿用这个,明儿用那个,让办公室一堆干部谁也别想想入非非……可是,如今不同了,一个副省长,总不能再这样下去吧?再说别的领导都用秘书,你不用,是不是另有想法呢?但他拿着这一堆条子,却实在难以决断。
狄小毛又开始抽烟了。医生曾经告诫,他现在左心房有点偏大,烟酒都再不能沾了,可是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又忍不住点燃了。凝视着一圈圈升腾的烟雾,他又逐个逐个重瓶打量着这许许多多的条子。有些条子显然是在作顺水人情,从字迹里都可以看出写条子人的没奈何来。
现在的领导人,谁也不愿意得罪人,既然找上门来,就顺手写一个,顶不顶事管他娘。对于这类条子,他一律捡出来,撂到另一堆(但他记得很清,等有空时对这些人也要逐一回个电话,以示有始有终),剩下这十几张,可都是不好处置的主儿了。有他在地县的老上级、老同志,有省委政研室、计委这两个他工作过的地方的,也有省委、省政府其他要害部门的头头脑脑……如果用一个,必然要得罪一大片,如果一个都不用,那不是全得罪了?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电话铃晌了。一个苍老而不失洪亮的声音把电话震得嗡嗡响:
小狄,还记得我吗?
这个……听声音很熟悉,可是实在对不起,你是……
狄小毛其实一点也没印象,只好敷衍着。
我是胡敬。
一听这两个字,狄小毛立刻认真起来。尽可能赔着笑说:嗅……是您老哪,您老好,有事吗?
没事,主要是向你问个好,表示祝贺吧,不知可有喜糖吃?
喜糖倒没有,不过还是要谢谢您老。您老身体怎么样,听声音还像过去那么硬朗?
托党的福,还算凑合,如果再打一场世界大战,我还可以上前线的。
噢,千万千万,我想世界大战一时还打不起来,当前的主题不是和平与展吗?好的,再一次感谢您老,这么多年还记着我,改天我一定登门造访,向您表示谢意。
狄小毛说着,就要放电话了。
哎——好的好的,先别放电话,我和你说个事儿。我家犬子,名叫胡玉山,玉石的玉山水的山,现在省政府办公厅二处当副处长,工作嘛还是很不错的,学历嘛现在也蛮高了。据我所料肯定是你分管二处,还望你能严格教育、严格要求他……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是为这个。真是图穷匕现,醉翁之意不在酒。等放下电话,狄小毛不由得好笑起来:老同志毕竟是老同志,特别是胡敬这种有点文化、而且自认有骨气的老头子,既要求人办事,又不愿放下架子,什么“教育”“要求”,何如现代人那样**裸的来得痛快?据他所知,胡敬在省里也算一个人物,是老一辈里面不多的几位知识分子型干部,三十年代毕业于暨南大学,后来投奔延安,六十年代就当过省委书记处书记,七十年代又降为农工部长,八十年代又退到省委政研室,如果他肯求人,早不是如今的位置了。但他怎么会有那么小一个儿子呢?
不管怎么讲,这位胡老先生对他可是有功的。要不是胡老当年力排众议,大胆支持他的改革举措,哪里还会有后来的他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头子也一定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亲自给他打电话的。而且,从工作角度讲,使用二处的人自然也是顺理成章,让所有写条子的人都找不到碴口……想到这里,狄小毛立刻高兴起来,又冷眼看看那一堆条子,感到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梯子,再也不愁从这一座关系山上下来了。
不一会儿,省政府几位秘书长全部来家,向他汇报了办公室、车辆等的准备情况,以及需请示的几项工作。并带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后生,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小伙子自我介绍说,我叫胡玉山,是二处副处长,我们处长刚刚提拔了,您的秘书没定以前,秘书长们让我先为您服务。
那……秘书该怎么定呢?狄小毛不动声色地望着几位秘书长。
大凡当了秘书长,都是久经官场的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表态,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在正秘书长身上。作为一把手,他自然躲不过的,就咳嗽一声说:关于这一点,主要看您的意思。我也算省委的老人了。五六十年代,中央明确规定,除了两位头,也就是书记、省长,其他人是没有专职秘书的。八十年代嘛,一般也是由办公厅指定,不过……这些年一切都在改革,领导们不管谁上任,都是自己带人的,所以……
………【处理大事】………
189。处理大事
狄小毛立刻摆摆手说: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就不好了。你们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完全按规矩办,绝不搞特殊。既然你们让小胡跟我,就定小胡得了。我们是党的人,怎么能都搞成一些人身依附的东西呢?
好,说得好。几位秘书长互相看看,都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当各位秘书长走了之后,狄小毛便对胡玉山说:你的档案我看过,你的人品和背景我也了解。现在,你已是我的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车队的司机你说该定哪个?
胡玉山略作思忖:关于司机,一般地讲,一要人品好,素质高,二要技术硬,能吃苦。但是,我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必须遇事不慌,处变不惊,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一个好的心态,也就是说要有平常心,我说得对吗?
狄小毛说:这样吧。就按这几条标准,我也不管,由你来确定一个司机,明天上午我们就下乡。
第二天一早,两鬓苍苍的赵师傅已把一辆崭新的奥迪车开到了楼前。车门开启,胡玉山穿一身咖啡色西装,领带扎得鲜红,手提一个硕大的密码皮箱,神气活现从车里钻出来。狄小毛从窗户上望着这一幕,不由皱一下眉。
正在这时,电话响起来。电话是白书记办公室打来的,华光集团来了两千多名工人,把省委、省政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请他先放下手头的事,全力以赴把这件事处理一下。
毕竟是一把手办公室,口气居然这么硬,狄小毛只好尽量委婉地说:处理可以……但是我并不管工业,这件事由我处理,恐怕不太合适吧?
对方的口气依然很硬:合适不合适我们不管,这可是白书记在省委信息上的批示。
既然如此,请你再把我的意见报告一下白书记,好吗?
对不起,白书记还有别的事。
这……
他正对着电话呻吟不定,耳机里已传来一阵嘟嘟声。
狄小毛无可奈何,只好亲自把电话打到白书记那里。白书记拿起电话便说:小毛啊,我知道你不管工业,可是你分管政法,又管信访,还是搭得上的。再说,这华光集团不是你在华光市时组建的吗?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就更不便插手了。还是让人家老韩出面为好。
这一点我已征求了老韩的意见,他马上要出国了,考察项目,工业的事还是要你多操点心。在这方面,你也算是老行家了。一会儿我再和老郝打个招呼,最近咱们省工人集体上访较多,我希望你把这件事专门抓一抓,这也是维护稳定的大事嘛。
真是一个政治老手!明明是一个陷阱,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让你找不出一点辩驳的理由。由于这次人代会选举,白书记肯定对他一肚子气,总会想方设法地使绊子,这从闭幕宴会上的那一杯酒就看得很明白了。想到这些狄小毛心里憋气,却又无从作,只好下定决心说:好吧,我同意。不过既然要我管,我可就要真管的,到时候有些事恐怕还要请白书记亲自拍板呢。
哎,好说好说,你这是要上方宝剑呢。我就给你一把嘛,有什么事我一定全力支持。白书记说着,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他也就跟着笑,把站在身边的席美丽都笑愣了。
这是一个古老的历尽战乱的省,也是一个欠达的省。这些年来各省市都除旧布新,纷纷建起了高耸入云的现代化办公大楼,只有这个省还在破旧的原督军府衙门里办公。督军府大门雕梁画栋,有中门,有仪门,当年也算得上豪华气派。现在车辆一多,进出本来就很不方便,一下子又围了上千人,立刻把省委、省政府都堵死了。正是上班高峰时期,机关干部们不论坐车的推车的,一个也进不来,整个督府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比小县城赶庙会还热闹呢。当狄小毛出现在门洞口时,几个华光集团的干部先认出他来,.都围上来和他打招呼。他一看领头的竟是总经理魏宝同,脸一下子拉长了。
好哇好哇,你魏宝同居然也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聚众闹事,是犯法吗?小胡,去通知警卫班,先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胡玉山似乎没听见,直直地看着他。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里立刻像炸了锅,许多人都乱哄哄地喊起来。魏宝同身子哆嗦了一下,扭头看看大伙,又似乎豁出来了,走上前直直地看着他大声说:狄小毛,咱们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平索把你当大哥看,想不到你竟这么没良心!今儿你要是抓了我,我……就不活了……
狄小毛脸上抽搐了一下,冷冷地说:交情是交情,国法是国法,事情闹到这一步,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那么好的厂现在到了什么地步?
我当然知道。说到这里,狄小毛努力提高声音,让周围的人都听到:我现在是副省长,是受省委、省政府委托,专门来解决问题的!可是你带着这么多人包围省委大院,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我现在再说一遍,第一,你给我带上大伙儿,我跟你们一起回厂里去,天塌下来包在我身上;第二,要是不走,只有先抓你!
这……
魏宝同依旧盯着他,目光却慢慢顺下来。狄小毛直直地看着这位老部下。
周围的几个干部已围住了魏宝同,纷纷扯他的衣服,有的则返身去推工人们。魏宝同是厂里有名的硬汉,却一下子拉住狄小毛的手,呜呜地哭出声来……
这一哭,弄得狄小毛鼻子酸,眼里也立刻噙满了泪……
华光集团的前身就是华光县铁厂,七十年代狄小毛就是在这个厂打了近三年的临时工。魏宝同和他,当时就在一个金工车间一个小组工作。在高考那一段日子里,他们一块复习,一块作题,一块在路灯下熬到深夜。后来魏宝同考入华北工学院,由于是带职上学,毕业之后又回到了县铁厂,.几十年来就没有再挪个窝。想不到几十年过去,都已是半百老人了,他们俩竞又处在这样一种奇特的位置上……
工人们毕竟是通情达理的。在魏宝同和一伙子干部声嘶力竭的劝说下,大家很快地坐上来时租的大轿车,向几百里以外的华光市而去……狄小毛让赵师傅把奥迪车开回去,带着胡玉山也坐上了大轿车。
当他这位新任副省长带领工人们又回到厂里的时候,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从地区到市,大大小小来了几十号官员。当时华光所在的雅安地委书记张谦之正在一个偏远小县检查农田基本建设,也立刻匆匆赶来。已经停产半年的华光集团立刻热闹起来,人员进进出出,锃亮的小轿车停了一院。狄小毛一再要求他们都回去,他要在厂里静静地研究几个问题,大家却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样不合规矩,条件不好怕影响领导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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