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后出过十几本论文集和调查报告集,许多人都劝他把最初写的这三篇文章收进去,他却没有这样做。但是,对他自己而言,只有三天中写的这几篇文章,才真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啊。
领导的权威,就在于他有最强大的影响力,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可能给许多人的命运带来无法逆转的巨大改变……而领导之可畏,也就在这里。
在政治上,杨旭的确是敏锐而老辣的,那年夏天,等几篇重磅炸弹式的文章先后在报刊上出来之后,立即在全国引起了很大反响,就像一个堆满干柴的院落,突然溅进了一个火星,顷刻之间就燃起了无法扑灭的熊熊烈焰,杨旭也成了全省乃至全国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最后,连中央也对这个省的问题引起了重视,全省上下,一场酝酿已久的斗争开始了。
突击提拔的县委书记已被调回地区,县里的工作由席虎山主持。席虎山“主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撤销县农~,办。听到这个消息,狄小毛怔住了,连问老丈人这是上级的指示还是他的意见。席虎山笑而不答,只说有些事你别管,我有我的道理。
狄小毛说,农办撤了,我干什么?席虎山更不回答,只说会上定吧。看着老丈人这样神神秘秘,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样子,狄小毛真觉得奇怪。对于自己这个老泰山,狄小毛真不知该尊敬还是该蔑视。有时觉得他很粗俗,没有文化,头脑简单,一点也不像个多少年的领导干部。有时又觉得在那个粗犷的外表下面隐藏着许多看不见的东西,说话办事其实都很有心计,让人不能不从心里佩服……回到家里,只好又和老婆瞎议论一番,也始终弄不明白。
自从在招待所大闹一场之后,席美丽反而比过去温驯了许多,每天早早下班,一声不响地做饭,把小屋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筱云的面容已变得模糊不清,隐退到看不见的云雾里,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无情而又无奈。狄小毛忍不住说:
如果我被免职,你怎么办?
席美丽说:那有什么,我们就过普通日子呗。
狄小毛便不再支声了。
等正式决定下来,狄小毛和席美丽都有点吃惊。狄小毛被住命为县委农工部长,并报请地委批复为县委常委。消息传出,全县上下议论纷纷,都说席虎山任人唯亲,开了这个头,他这“主持”也就当不长了。
………【鲜花一般配牛粪】………
2o1。鲜花一般配牛粪
就在这天晚上,老丈人和他作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席虎山说:人生在世,必须大事清楚,小事糊涂。**说过,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现在的形势是一日千里,从中央到地方,都在进行大调整。因为要改革,依靠那些老脑筋、老干部不行了,必须大换血。就咱们省来说,也是很清楚的,原来的省委姚书记已被调回中央,大概也就从此划句号了。最近,地委的高爱明书记也调回省里当了顾问委员。地委、行署十几位老领导,一下子退下来**个。特别是杨旭当了书记后各县市马上要大换班了。杨旭这个人我知道,敢作敢为,是个铁腕人物,下一步在提拔使用年轻干部上必定还有大行动。所以趁着这个时候,我先把你这个副处级解决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呀……
狄小毛说:好倒是好,可是有一点,你现在刚主持工作,第一个就解决我的问题,影响实在太大,现在县里的干部们就议论不少……
那有什么!议论总是难免的,过一段就好了。而且,如果论实绩,你也该上的。为此,我也请示了地委,请示了杨旭。再说呢,我这个主持反正也主持不了多长时间,我已经五十六了,下一步也是裁的对象。等常委批下来,我先送你去省委党校培训几个月,也避一避风头……反正,我算想通了,退就退吧,先把你们扶上马,但我只能送这一程,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老丈人越说越低沉,越说越没劲,最后竞凶凶地抽起烟来,不再说一个字了。
看着他那苍老而不服的样子,狄小毛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到他临走的时候,老丈人才又说:不过你可要记着,美丽是我唯一的女儿,如果你将来对她不好,哪怕只一点点,我也不饶你的!
这……
不要哼哼叽叽,我要你肯定回答!老丈人忽然加重了语气。
好吧,我答应。狄小毛有气无力地说,同时感到自己真的被掏奎了,失去了最后残存的一点自我。
岳丈的分析果然不错。就在狄小毛在省委党校学习的那几个月中,一向以敢作敢为、大刀阔斧著称的杨旭,便开始重组各县的班子了。大学生成了机关最吃香的干部。组织部把各级干部的档案搬出来,一个一个地挑选不多的几个大学生。地委常委会议室常常灯火通明,彻夜研究任命干部,听人们讲,杨旭曾经创造了一夜任命一百二十多名处级干部的奇迹。不用找关系,不用送礼,只要你年轻,又是大学毕业,只要组织部拉出档案,保不齐哪天就接到通知,你已经被任命为某某局的局长副局长了。
终于有一天,县委办公室主任吴琪突然通知狄小毛,请他立即到地委组织部报到。
还有谁?
狄小毛忍不住问。
张县长。
张县长自然是指张谦之。那时华光县班子里的人,不是年龄太大,就是与“文革”有牵连,只有张谦之是个例外。自从传出杨旭在农村改革上急躁冒进受了省委批评,张谦之就住进了县医院,并开始张罗自己的婚事了。
一位副县长住医院,医院院长自然不敢怠慢,不仅自己天天陪在病房,还派出全院最好的各科医生,组成一个专家组,天天为张谦之会诊。几个值班护士也作了精心选择,一色都是技术精湛又年轻漂亮,意在给领导创造一个舒适的治疗环境。
谁知时间一长,几个护土之间竟闹起了意见,甚至反目成仇了。有谁进病房时间长了,其他的人就会议论纷纷,甚至会找个借口去敲门。然而过了一些日子,一个消息却使大家都愣住了,张谦之和县招待所最漂亮的服务员然然结婚了!
自从与席美丽结了婚,狄小毛就很少回村里,也再没见过然然的面。结婚那天回到村里,看着这位县委副书记家出来的儿媳妇,老父母惶惶不安,又瞧着不顺眼,进进出出手脚都乱了,似乎不知该做什么。席美丽也很别扭,对村里的一套习俗又看不惯,对乡村生活实在没一点兴趣。紧接着老父亲又得了瘫痪病,整日躺在炕上起不来,弄得满屋臭烘烘的,席美丽就更是很少回来了。
过年过节,狄小毛只好独自一个人在杏树湾与县城之间奔波。但他总是小心翼翼进出,尽量不和然然见面。只是听人说,米良田在村里弄起一个油罐厂,雇了十几个人,一天到晚忙着为各地加工储油罐,已经了大财,并娶了一个比然然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媳妇……
而然然却一直不结婚,整天病病歪歪的,有好长一段时间连班也不上了。真想不到,她竞和张谦之结婚了!听人们讲,有次开大会,然然负责会议室倒水。她一进门,平时吵吵不休的会场一下子就静了场,害得主持会议的张谦之连连干咳几声,也把讲话停了好几分钟。大概就是在那一刻,这个然然才进了张谦之的视线……
虽说对于这桩婚事,然然本人非常愿意,但据说米良田一开始并不同意,主要是嫌张谦之人长得丑,又是一个二婚,一听村里人说他攀高结贵,把鲜花往牛粪上插,就气得直跳高扬言不认他这个闺女了。后来还是卢卫东从中撮合,张谦之答应马上给然然的两个哥哥都找一份好工作,米良田才默许了,并兴高采烈地出席了女儿的婚礼。
做了新郎的张谦之,开始容光焕地出现在县委大院。又赶上省、地开始大调班子,人人都认为张谦之必上无疑,因此恭维奉承的人便更多了。只要他一开办公室,屋里就围了一群人。晚上回到家里,也是客人不断。
然然不再上班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越显得娇美迷人,来了客人就款款地倒上一杯水,然后跷着腿坐在沙上。等客人们一走,便开始一份一份清点礼品,无非是烟酒土特产之类,分门别类打成箱子,隔几天让两个哥哥给村里捎回去……只有他狄小毛,却始终没有去张谦之家拜访过。
狄小毛有点鄙视张谦之,也不想再见然然的面。从他的感觉中,杨旭对这个人也没有太多好感。想到这些,狄小毛没有和张谦之打招呼,独自一人去了地区。
来到地委,他先不忙去组织部,而是径直去见杨旭了。
此时的地委,已经和先前大不相同了。到处是标语,大院里种满了鲜花。一幢新楼拔地而起,正在紧张地施工。那是新建的地委办公大楼。这座楼拟议新建已经数年,但一直没有开工,只等杨旭率领新班子一上任,才真正动了土。等推开杨旭办公室的门,狄小毛才注意到,杨旭和张谦之正坐在沙上,低着头不知在谈什么呢。
看到他,张谦之略显卑微地笑一下,要站起身来,却被杨旭按住了。
杨旭指指对面的椅子:你坐吧。
狄小毛于是坐下来,心里真纳闷,张谦之怎么像变了个人?
看他俩都不做声的样子,杨旭站起来在地上踱着步,好半天才严肃地说:
今天找你们两个来,是要谈一件大事情。地委已经决定,由你们二位领导华光县的工作。按照当前加干部四化建设的要求,同时考虑到张谦之同志工作经验丰富,对经济工作比较熟悉,决定由张谦之同志任华光县县长,狄小毛同志任县委书记。当然,这只是地委的决定,还要上报省委批复。所以,暂时只向你们二位谈一下,等省委批复之后,再正式宣布。
组织上希望你们真诚合作,互相支持,特别是狄小毛同志,要多向老同志学习,以身作则,带好这个班子。要知道,像你这么年轻的县委书记,在全区也是第一个,一定要把这理解为组织上的关心,是为了更好地培养干部,不要骄傲自满,不要独断专行,要很好地经受住这一考验……好啦,我的话完了,你们两个,有什么要向组织上说的吗?
说到这里,杨旭停下步来,犀利的目光逐一扫过他和张谦之,似乎像手术刀一样,要剥出他们的骨头来,让人不自觉地浑身颤。张谦之立刻说:
非常感谢地委,感谢杨旭书记!其实我对自己非常清楚,本来就不是那种帅才,组织上让我当县长,我实在感到担子沉重,有点难以胜任。至于狄……书记,虽然年轻一些,但他闯劲足,工作有魄力,又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地委选拔他当县委书记,我是打心眼里高兴,真心实意地表示拥护。我在县里工作时间比较长,听到很多干部的评论,他们对狄书记非常赞赏,这是华光人民的一个福分……我决心给狄书记当好助手,做好陪衬,报答组织上的关心和杨书记的爱护!
………【尽搞一些没意思的东西】………
2o2。尽搞一些没意思的东西
张谦之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很动感情,一点也没有平素的唯唯诺诺和含混不清,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让他和杨旭都由不得有点愣。杨旭紧绷的脸松开了,绽出一点难得的笑,赞赏地点点头,又扭头看着狄小毛:
小狄,你也说一说吧?
他当时有许多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理智告诉他,也应该像张谦之那样,说几句很得体又冠冕堂皇的话。心里却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似乎有点太虚气。想说几句更动情更掏心窝的话,却又似乎感到不太合时宜,甚至让人觉得他不够成熟。正反反复复乱想,看到杨旭点了他,只好没头没脑地说:
杨书记,咱看行动吧。这消息太突然了,我其实没一点心理准备。说一千道一万,既然让我干,就一定干好,干出个样子来,给地委增光,给杨书记争气!
看他这样说,杨旭笑起来,张谦之也幽幽地笑了。杨旭停了一会儿,似乎还想让他说几句,看他实在没说的,才又说道:
好的,你们都讲得很好。既然如此,谈话就到此结束——一张谦之你先走,我再和小狄讲儿句。
说完,又向张谦之含有深意地点点头。张谦之似乎会意了,鹭更加谦恭地笑起来,和狄小毛热烈握手,然后很快退了出去。
这时杨旭那个秘书刘青便走进来,在杨旭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杨旭很快皱起了眉头,连说“拿走拿走,这是干什么!庸俗,无聊!”
好像真生气了。吓得刘青也不再说话,很快退了出去。杨旭便拉住狄小毛的手,两个人紧挨着坐下来。
杨书记,你——
他还是不知从哪里说起。
杨旭拍拍他的手,朗朗地笑着,又向后仰一仰,双手梳理着自己的大背头。
小狄呀小狄,怎么你现在也变得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话不能和别人说,难道还不能和我说吗?
狄小毛连忙说:杨书记,看你说的!我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表示自己对您的感激。
感激什么?这你就又不对了。你我之间,可从来不说这个的。再说,这完全是你自己奋斗的结果。也可以说,我这个老头子眼力还不错,打一开始就没有认错人。怎么样,家里人还好吗?
还好。只是我爹病倒了,脑溢血,已经瘫在炕上了。
唔——太不幸了!多坚强的一个老人。他那么大个身躯,只苦了你娘了,你还是雇个保姆吧。
倒还不至于,有我母亲呢。再说,我也可以常回去照料。
那就好……按说我也该去看看老人的,可是你看看这,我一去还不知要惊动多少人,你还是替我捎个话吧。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狄小毛慌忙按住说:
杨书记,这可使不得!我回去只要一说,老人就心里高兴死了。有时,他还真念叨你呢。
那是一定的……其实,我那年到细腰公社,第一眼就认出你来。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和你再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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