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着新的候选人。一天中午,陈雪霖兴冲冲地告诉狄小毛,华光的三十多名代表已经联署,提名他为副省长候选人了。
狄小毛说:提名仅仅是提名,你认为我们能成功吗,到底有几分胜算?
看他那恍惚不安的样子,陈雪霖笑起来:你怎么总是问我,究竟我是当事人,还是你是当事人?难道你自己已经失去判断力了?
狄小毛说:我当然有我的看法,我的判断。但是,现在是要你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分析嘛,你不是多年以来一直号称是我的第一高参、政治谋士吗?
说得轻巧,你以为这高参和谋士是白当的,你说说看,咱们交往也不短了,你给过我什么好处?
好啦好啦,我的老弟!你是管钱的人,难道还需要这个?我还等着你来赞助呢。
好你个铁公鸡!
两个人便哈哈地笑起来。
等笑够了,陈雪霖才严肃地说:咱们言归正传。现在是春秋战国,群雄逐鹿,究竟鹿死谁手,自然还很难说。多少年来,这是第一次实行新选举法,要求代表们自主联署提名候选人,而且只要达到法定人数,就必须列为正式候选人,并全部实行差额无记名投票。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上,这可是一场深刻的变革,不论代表还是领导,都存在一个巨大的艰苦转变和心理震撼,有一个适应过程。截止今天,各代表团提名的候选人已经有十二个之多,这是名单,你看看吧。
说罢,陈雪霖掏出一张纸,摆到他面前。
由于从大会一开始,狄小毛就成了呼声很高的热门人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和闲话,狄小毛这几天总是尽量回避,许多事只能由同是省人大代表的陈雪霖去做了。
他拿起那份名单,看着上面一个个很熟悉的名字。一个省里,有资格有条件站出来参选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无非是凑凑热闹罢了。狄小毛边看边分析,自信心陡然增强了,只是不好表示什么。
陈雪霖定定地看着他说:看了这份名单,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狄小毛淡淡地笑着:挺好,这表明大家的民主意识的确增了。别看不起这些人,一个个都很有实力,都是具有强大竞争力的,实际上都不比省委确定的那两个候选人差多少。
是吗?这是你的真心话吗?陈雪霖连着追问,看他并不作答,只好自己说道:你这人呀,城府越来越深了,你我之间也难得说个实话。叫我说呀,别看他们提名的不少,实际上只有你是最有竞争力的。
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吗?其一,你是八十年代的地厅级,论资格是最老的,年龄却并不大;其二,你在地县工作多年,基层经验丰富,在省厅又干过两个地方,横跨党务、科研、经济三界,现在又是堂堂的计委,位居百部之,有着广泛影响;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你是八十年代初的改革典型,在咱们省改革意识强,影响面大,群众对你是很拥护的。有这三点,难道还竞争不过他们吗?
陈雪霖不愧是有名的政治分析家,讲起来逻辑清楚,击中要害,头头是道。狄小毛实在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但仍然坚持说:这只是矛盾的一个方面。我的弱点很多,而且也是致命的。
那……你自己先讲讲看?陈雪霖依旧紧追不放。
狄小毛略作沉吟:先,过早地离开了地市委书记的岗位,不像一方诸侯那样拥兵自重,不说别的,一个地区光代表就一二百,一个厅才几个?其次,那几年虽然做了一些事,改革推进得还不错,但也得罪了不少人,比如杨旭之类,影响还在的;其三嘛,就要看省委的意图,这也是很重要的,这些年来我虽然很注意改善各方面的关系,但和白书记等的关系却很一般,这个大环境已与当年褚渊当政时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样,我分析得正确吗?
陈雪霖说:完全正确,但是,要让我说,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现在的社会,经济已经渗透到各个方面,没有经济就没有磺治,这才是你的致命伤。要想在这次参选中稳操胜券,我给你出个题目吧。
什么题目?狄小毛警觉起来。
………【老陈没正经】………
2o6。老陈没正经
陈雪霖先不作声,站起身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把门关死,才用极低的声音说:现在各个参选人都在想方设法与代表们套近乎。但是一般地套肯定不行,没有人会记住你的。所以,一定要给代表们一个刺激,让大家起码能记住你,到时能想起你来。这并不是什么不正当手段,而是一种公关交际行为。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米良田公司正急于扩大影响,愿意提供一笔资金,在这样大规模的会议上做一次广告。
他们给每位代表做了一件皮夹克,上面有他们公司的标志,市场价是8oo元,但也不能免费赠送,而是只收成本价。改天他们公司派几个公关人员,拿着公司简介和优惠卡登门拜访代表,你也和他们一起去……怎么样?
这……不好不好,这不成贿选了?狄小毛一听,吓得直摇头。
怎么是贿选?人家企业是做广告,而你呢,不过是一家一家拜访一下代表,完全是两码事嘛。这里的诀窍就在于,米良田是你们家乡人,人们很自然地会联想到你,联想到8o年代开始改革时的情景。米良田不仅是全国人大代表,而且已经是名震全国的大企业家,在咱们省那可是屈一指的大人物。我们只要借一下他的光亮,就一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番话说得狄小毛直点头,已完全被他给说服了。趁热打铁,陈雪霖又说:
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呢,我再联络一批人,在下面活动活动,如果每个地区都能活动三分之一的票,你这个副省长就当定。了。
好吧。我同意你的话。可是,此刻我心里乱得很。我们一起
出去吃点饭吧。
不仅吃饭,还要好好地喝点酒。你应该大醉一次!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他们俩从家里走出来,肩并肩走在大街上,看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流,才突然感到肚子空落落的。时间已到了晚上九点多,整个下午和傍晚都闷在家里,烟一支接一支地抽,高度紧张的脑力劳动弄得他们身疲力竭,不仅忘了时间,甚至连饥饿都忘了。看着满街的人流来去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充实与欢乐中,狄小毛忍不住感慨道:
你说我们这是何苦呢?看看街上这种忙忙碌碌的俗世生活,不是挺好的吗?
那当然,任何幸福的生活其实都是简单的,如果人人都像我们这样,这个社会就太不可爱了。
有时我真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和芸芸众生一样,过几天简单而又朴实的生活就好了。
可惜你做不到,这辈子恐怕没希望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当官,原因也就在这里。
不过这话透着虚,你现在不就是官吗?
我这官和你那官不一样,想干就干点,不想干就可以什么都不干,你能吗?前些日子总行一位领导透出风来,有意让我当行长,我连忙找他几次,坚决不干,弄得这位领导都很奇怪,怎么在如今这种形势下,还会冒出一个给官都不要的清雅人物,是不是神经出毛病了?
说完,陈雪霖又习惯性地拍拍肚子,哈哈地直笑。看他那样子,狄小毛忍不住刺他说:
好个清雅之士!瞒得了别人,你还能瞒得了我,不要总说自己多高雅,其实心里怎么想的,谁不知道。你虽然不当一把手,但是凭你现在这么多关系,不论谁来当头,还不是傀儡,实际上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不愧是你我兄弟,一说就说到骨子里了!陈雪霖连连点头,两人便一起哈哈地笑起来,弄得身边走过的人直看他们。
边说边笑,走出好长一截路,两人才想起还没定吃饭的地方呢。这事虽小,却颇费思量。饭店太小,不想进。大一些的,又都认识,熟人太多。狄小毛说,干脆去大排档吃快餐吧,陈雪霖却不干,为他谋划一下午了,非让他出点血不可。站在路边犹豫半天,陈雪霖忽然一挥手说:
有啦有啦!我今儿领你去个地方,让你再开个眼!而且就在附近,一拐弯就到。
狄小毛说:可别是什么出格地方。这几天是特殊时候,诸事都要小心,不能坏了大事!
看他那严肃的样子,陈雪霖指着他说:你这人心术不正,怎么一想就是那种事。我说的这个地方,是一家非常正规的饭店,刚刚开业,主要特点嘛一是环境好,二是老板是咱本县人,一个非常清纯的女孩,人家可绝不做那些龌龊事的……
果然离得不远,说话间已经到了。在省城这么一个灯红酒绿的大都会,这爿饭店完全是个小不点儿。狄小毛甚至连店名都没找到,就跟着陈雪霖进去了。但是,一进屋就感到陈雪霖说的不错,这里的装饰布置的确别有情趣,不仅古色古香,还充满了一种文化气息。看到陈雪霖,几个姑娘慌忙迎上来。陈雪霖边走边说:弄一个最僻静的包间,把你们经理叫来。然后便领着狄小毛,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等坐下来,一个领班小姐拿着菜谱进来说:陈行长,您点菜吗?
陈雪霖说:有什么没吃过的,尽管拿上来。
这个可就难了,像您这样品位的贵客,只怕全世界的菜都吃遍了,哪里有没吃过的。小姑娘边为他斟茶,边吟吟地笑着。
陈雪霖伸手拉得她坐下:你这姑娘真会说话。不过,有一道菜我的确没吃过,你能猜出来吗?
小姑娘要站起来,却挣不开身。只好说:猜不出。如果您奠说出来,我一定给您上。
真的?
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
那我可就说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雪霖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嘻嘻地笑着说:这道菜就是你!怎么样,能尝一尝吗?
陈行长,您看您……小姑娘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狄小毛,脸刷地红了,立刻挣脱身子向外走。忽然有人进来了,两人撞个满怀。
我道是谁,原来是陈行长,怪不得这样没正经的。
伴随着一个软软的女声,一个极鲜亮的女子站在屋中央,令人眩目晕,满屋似乎都在顷刻间光亮起来。陈雪霖也有点不自在,摸摸下颏说:
好,你来得正好。今儿我给你领带一位贵客,咱们三个人悄悄喝一回。说着,又扭头看着狄小毛:这位就是咱们要等的人.我给你介绍一下——哎,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呀?
怎么会不认识呢?从进来的那一刻,狄小毛就认出了郝思嘉,眼前闪过湿湿的一团白雾……几年不见,这女子长得越艳丽夺目了,全身上下没一处没经过精心呵护的,站在那里活脱一个电影明星。浅黄色套裙,雪白的长筒靴,雪白的脖颈丰润而颀长,就像从土里拱出来的一截嫩葱。不等陈雪霖再说什么,郝思嘉已落落大方地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您好,狄主任。
你好,郝思嘉!狄小毛猝不及防,连忙伸出手,把那只雪白温润的手握了一下。只这么一握,他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颤,勾出了许多温暖而甜蜜的回忆。在他所接触过的无数女人中,唯有郝思嘉的握手最有特色。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不论和谁,她总是把一只绵软的手伸得展展的,不是她与你握,而是她“让”你握,而且不等你在这一握中体味到什么,那只手已经像小白兔一样缩回去了。
陈雪霖不解地问:人家思嘉姓白嘛,你怎么叫人家郝思嘉?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是不是?
狄小毛说着,看一眼她,郝思嘉也哧地一笑:当然。
原来你们之间秘密这么多啊,怪不得是老熟人呢,原来是我成多余人了……陈雪霖揶揄道。
郝思嘉坐下来,点点头让小姑娘出去,看着他们俩说:二位领导想吃点什么?
陈雪霖说:这事全由你,也不用名贵,精精致致整四五个菜就得。先来一瓶茅台。
等酒菜全摆齐了,陈雪霖把一瓶酒平分成三杯,然后端起一杯说:既然你们都熟悉,就不用说了。今儿咱们谁也别奸滑耍赖,干吧!说罢一仰脖子,竟把一杯酒咕咕全喝下去了。
看着他这样,狄小毛和郝思嘉面面相觑,都有点害怕。狄小毛平素也有点酒量,但从未这样空着肚子一口干三四两酒,而且年届五十的人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有心不喝,连着夹菜吃,陈雪霖的脸却有点红,眼光也不像平日那样谦和,好像酒劲儿已上来了,一直举着空杯子不放。他又看看郝思嘉,苦笑一下正要说什么,陈雪霖凶凶地嚷起来:快干快干!再不干我动手了!狄小毛于是狠一下心,也一气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痛快……
陈雪霖叫起来,猛地一拍桌子。
狄小毛感到头立刻有点晕,有一股力腾地升了起来,努力撑着说:雪霖,思嘉我看就免了吧,人家毕竟是妇道人家,小姑娘嘛……
………【见识见识女中豪杰】………
2o7。见识见识女中豪杰
不用你说——陈雪霖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起身又要按郝思嘉:思嘉也是性情中人,我知道的,这点酒根本不在话下。干吧,一口喝了它,也让狄主任见识见识,什么叫女中豪杰!
郝思嘉端着那杯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可奈何地呷一口,然后递到狄小毛面前。狄小毛刚要起身去接,又被陈雪霖推了回来:
不行不行,你要替他,我可有意见了……小姐,再拿一瓶。要替她,也替我一杯,不然可就是重色轻友了!
这……狄小毛只好又坐下来。
陈行长,您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在哪儿得罪您了?郝思嘉急得直跺脚,可是看陈雪霖依旧不依不饶,只好闭着眼猛地喝了下去,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脸刷地红了起来,连连摆着手,又捂住嘴垂下了头。
陈雪霖已把第二瓶酒分好了,不顾狄小毛的劝阻,连连说:现在吃菜吃菜,这一瓶等一下,咱们慢慢地喝,反正不开第三瓶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