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般都很老到,越是不高兴越会显得和蔼热情。如果他在背后使一个绊子,最起码把几个批件压上一月半月,再不冷不热地说上几句,整个事情就往往会黄了。
想到这些,狄小毛心里很焦急,又实在没有办法,眼看着老秘书已在门厅口扬起了苍白的手,他连声说着请稍等,慌忙打开车门,把筱云赠他的那一幅《背影》拿了出来。
这是……
不等老秘书再说什么,狄小毛已把画轴塞到他手里,转身上了车。
经过十几天马不停蹄地奔波,狄小毛跨过了各式各样的门坎,也结识了神情各异的大小官员。有副总理的批示,加上在京老领导们的鼎力相助,一次宴请一份礼品,很快就赢得了一个单位一个大红印章……虽然紧张忙碌,事情却办得异常顺利,仿佛神助似的。
等两件大事都办下来,连省里的一些领导都啧啧称奇。都说,狄小毛这个人真有一手,原先以为起码也得跑两年,想不到这么快就办成了!然后就连着追问他有什么妙方绝招,弄得狄小毛只能点头赔笑,连说哪里哪里……越是这样,似乎就越显得神奇,终于有人想到了来华光视察的那位副总理,于是全省上下一片呼声,狄小毛已成了一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物,很快就要连升三级,到省委、省政府任职了……
恰逢全省干部调整的关键时期,狄小毛带着说不出的喜悦往华光赶。等望到那座灰漫漫的小城,他就像参加完马拉松的运动员,只感到全身上下精疲力竭,连说话的精力也没有了。看到吴琪跑着迎上来,狄小毛无言地张一张口,推开车门,转身就向楼上走。
吴琪趋步上前,低低地对他说:
狄书记,出事啦!
什么事?
刚刚接到电话,有人把县法院给锁起来了。
什么?是谁这么大胆,敢把法院大门锁起来。
是一个个体户,叫……任乃信。
任乃信,就是大沟村那个个体?你快去通知,让张县长亲自去解决一下。狄小毛实在太累了,依旧快步走着,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这……吴琪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又给他沏上一杯茶,看他叽叽咕咕地喝了,才叹口气说:张县长不在县里。
他……去哪儿了?
不太清楚。反正,这几天他一直不在,有人说在地区,也有的人说在省里,联系不上。
那……其他领导呢?
都下乡了,反正,不在。
好,好……他当时沉吟着,冷笑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手站起来:走吧,我们去看看吧,有什么办法,啊?
当他来到县法院门口,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才真正感到事态的严重。昔日威严的法院大门已经紧闭,门上锁了一把农村常见的大铁锁,两面的水泥柱上还贴了一副大对联,道是“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门口人围得水泄不通,都在吵吵嚷嚷地议论不休。看到有汽车过来,人们让开一条缝,却依旧乱哄哄地议论着……他慢慢地下了车,趴在铁栅门上看了许久,又默默地上了车。
进去吗?要进,我去想办法。
吴琪低低地问。
回吧。你去找找这个任乃信,让他来办公室见我。
好。
吴琪自己下了车。
在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陆师傅:刚才我还看到,法院大院里还垒了一堆火,这是干什么?
陆师傅说:那是败兴人哩。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乡俗,清明上坟的时候,都要在坟地里垒一堆火的。
唔——他不再支声了。
当天夜里,当张谦之匆匆地赶回来,县委、县政府紧急联席会议便召开了。偌大的会议室里,一坐就是几十号人,黑乎乎的一片人头,一个个阴沉着脸,或者呼呼地一个劲儿抽烟,满屋里烟雾腾腾,呛得人能晕过去。
法院院长是个胖老头,头上光光的又汗浸浸的,正有气无力地讲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他的桌前,摆了足有一尺多高的文件、材料和卷宗,那上面密密麻麻尽是领导的批示,光张谦之的批示就有七八次。看着这一片人,狄小毛真的有点气馁。这是全县最高的决策会议,能坐在这里的人,在全县人心目中都是十分神圣的,可是就在这么多人的反复过问下,任乃信居然把县法院大门锁了两天,而且已经拖着全家七八口人占领法院院长办公室半个多月了。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呢?
等法院院长汇报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在座的人们都已满脸倦容,有人开始不住打哈欠。他严肃地盯着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淡淡地说:大家都讲一讲吧,有什么看法,该怎么处理,都可以讲讲嘛——谁先讲?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支声。
那……怎么不说话?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吴琪清了清嗓子,忽然说:
既然没人说,我就先讲一讲吧。先我要做检讨,我是分管信访工作的,对于这个事件没有处理好,我有责任。任乃信先后来县委上访过几次,都是我亲自接待的。可是,由于这是一个涉法案件,县法院已经作了两次裁定和一次判决,又上诉到了地区法院,所以我总是要求信访局督促,没有再具体过问……不过,造成当前这么一种严峻的局面,关键问题还在于我们一些干部中的官僚主义十分严重。
什么官僚主义,哪一些干部?这你可要说清楚啊。张谦之忽然抬起头来,严厉地看着吴琪。
被张谦之这么一抢白,吴琪这个老学究便有点脸红,急促地说:这还用细说?谁的事谁清楚,反正,我就这么个看法。我的话说完了。说罢,便红着脸坐下来。
经吴琪放了这一炮,会议室的气氛骤然一变,大家都互相看着,有人便低低地议论起来……狄小毛端坐在正中央,也不加制止,且看张谦之如何表态吧。只见张谦之果然坐不住了,咳嗽一声道:
我讲几句吧。这事我已经多次批示,也召集县政府几个部门协调过,可是由于各方面意见很大,所以一直没处理下来,而且法院作出的裁定,任乃信也不执行。我的意见是,先以妨碍公务罪把任乃信拘留起来,剩下的事就好处理了。
这……唔,好的,这倒不错,大家的意见呢?狄小毛微笑着面向大家。
吴琪摆摆手:我坚决不同意!任乃信的做法虽然不对,但他一个农民,不到无路可走,怎么会去锁大门!这样做,只能进一步激化矛盾!
那好,你说怎么办?张谦之似乎有点气急败坏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吴琪却气馁地直摆手。
那不就得了?硬办法不用,软办法你又没有,那我们就等着看,到底是谁官僚主义吧。
………【男人是需要激情的】………
222。男人是需要漏*点的
看到他们马上就要吵起来了,狄小毛心里暗笑一下,立刻敲敲桌子说:
我看这样吧。这件事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搞不好对全县全区都会带来很不好的负作用。所以,我们县委、县政府一定要高度重视,派一个强有力、高规格的工作组下去,公检法各部门要抽人,工作组组长嘛,我的意见是,最好由张县长亲自担任,老张,你觉得呢?
这……张谦之似乎吃了一惊,扭头看着大家,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直僵持了好久,张谦之才突然打破沉闷,嘿嘿地笑着说:狄书记,还有大家伙儿,都不要生气嘛,这事我看还是按狄书记的安排办,的确也得这样。比较而言,我嘛毕竟是个老同志,在华光时间也不短了,我不去谁去?让狄书记去更不合适,且不说狄书记工作还很多,就说一点,他是我们的帅嘛,不到迫不得已,一开始就把老帅请出来,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于我们处理矛盾自然非常不利……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多少年与张谦之相处,这是最让人感激的一次,张谦之这番话也是讲得最有水平的一次。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一想起张谦之在那次会上的及时表态,狄小毛就不由得有点感动,甚至觉得自己过去对张谦之的看法实在有点偏颇。
人要能修炼到不论什么情况下都不愠不怒,就一定可以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在他这一生中接触的大人物不计其数,唯有张谦之一个人似乎真正修炼到了这个地步。
第二次见到郝思嘉的时候,这女孩已经是一名风度翩翩的女记者了。想起来真应当感谢命运,如果命运之神不把这样一个清纯又世故的女孩赐给我,为我重新点燃生命之火,哪里还会有此后那么多的波澜与拼搏呢?
从南国归来的漏*点,只像太监式的姓冲动一样一闪而过,狄小毛又陷入了长久的迷惘之中。那些日子,他虽然已升为主任,但政研室什么事情也没有,百无聊赖的他干脆每天在办公室里写碑帖。亏得办公室主任还很热情,热心地为他四处采购,不多久,办公室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字帖。
人哪,从平淡走向绚烂不易,而从绚烂复归于平淡更难。自从坐到政研室副主任、主任这么一个板凳上,而且一坐就是三四年,需要忍受多么大的内心折磨啊!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只要能战胜自己,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你阻挡。在这几年时间里,狄小毛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如何像春蚕那样用厚厚的茧把自己包起来,学会了像蜗牛那样把自己最脆弱的身体藏起来,而不时用一双柔软的触角进行侦察和试探……
他觉得那时的自己就像一只已经过多年风雨的蜘蛛,用蓄积的所有东西织着一张看不见摸不着而又确实存在的巨网,而自己则只需不动声色地踞在这网的中间……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仰观宇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就在这个很沉静很投入的时候,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狄小毛迟疑着,一直等到那铃声顽固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才不太情愿地接起来。
电话是办公室主任打来的,有两个记者要见他,问他见不见。他问是什么报社记者,办公室主任在电话里说了挺长的一个名字,他也没听清,只感到那是一张国家级的报,至少是全国性的。他于是不假思索地说声见就见吧,随手撂下了听筒。
伴随着礼貌的敲门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位同志。男的大约四十多岁,架着明晃晃的金丝眼镜,一派风流倜傥。事隔多年,不仅具体模样已经想不起来,连名字也早忘记了。而跟在男的身后那位鲜鲜亮亮的女记者,却使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狄小毛是一个很善于自省的人,从那男子当时飘忽的眼神里,便立刻感到自己的神情不够庄重。他于是咳嗽一声,表现出一位领导干部应有的庄重与严肃,从始到终只把目光对着这男子。男记者自然很殷勤,又递名片又递烟,并掏出一沓相关的报纸、文稿等等,反复提着省委、省政府一些重量级人物的名字。在这一头水一头雾的客套寒暄中,狄小毛弄不明白他们的来意,只好不住地点头不住地打哈哈……等到这位男记者也似乎有点莫明其妙,起身出去,不知是上厕所还是去找介绍他来的那位办公室主任了,那个鲜鲜亮亮的女孩子忽然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狄主任,您可真逗!
什么?狄小毛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排洁白的牙上了,什么也没听清。
看着他那样子,小姑娘又灿烂地笑起来,软软地道:我说狄主任,您不认识我了?
认识,不……你是……狄小毛不由得吃了一惊。从政多少年,不管是在地县还是在省城,他可自信一直是个安分守纪的人,从不与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过从甚密。他不由得直直地看着这女孩,一直看得她害羞地低下了头,才摇摇头说:请原谅,我真的想不起来。
还记得那个夜晚吗?在华光,度假村,您的舞跳得很不错呢。小姑娘嗓音很甜,又朗朗的,就像一双纤纤玉手,一叶叶为他剥去记忆中的硬壳,把一片温馨捧到他的面前……摇曳的灯光,急促的音乐,秀摩耳的细微感觉……狄小毛不由得脱口道:
你……是郝思嘉?
对呀,难道有假吗?
小姑娘重新抬起俊丽的脸,无声地笑起来。等笑够了,又起身在地上转了一圈:可看仔细罗,这年月假冒伪劣越来越多,什么都有假的哟……
看着她那么调皮那么可笑,狄小毛只好尴尬地捋捋自己日渐稀疏的头顶,连说没想到没想到,年龄大了,眼花。不过……你什么时候当记者了,还是国家级的?
一言难尽……还是说正经的。郝思嘉的情绪变化很快,快得有点让他跟不上趟:刚才我们主任说了半天,我看你一直在打哈哈,肯定什么也没听清楚。他这人哪,就是爱啰嗦,爱摆谱,我呢却喜欢竹筒倒豆子,干脆利落。简单点说,就是我们报社想在咱们省开展这么一场大讨论,想和你们政研部门联合进行,怎么样,狄主任?
联合当然可以。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儿可是典型的清水衙门,两个肩膀担一张嘴,除了说话,什么也拿不出来。狄小毛说罢两手一摊,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与诙谐。
您别急嘛,我们怎么会让你们出钱?说白了吧,所谓联合,其实就是想让狄主任给各地市、各单位个文,其他的就都不用管了,怎么样?郝思嘉紧迫不放。
噢……就这么简单?
当然,就这么简单。
这个……只要不是要钱,个文还不容易?只是……我这么软的单位,个文怕也不管用吧?
嗯,管他呢,先了再说嘛!小姑娘有点撒娇地扭动着身子。
事情就这么谈妥了,文件也很快了下去。而且他还接受了这家报社的邀请,担任了这项活动的名誉职务。至于究竟能不能办得红红火火,他委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男人是需要漏*点的,自从离开华光,狄小毛就一直深陷在长久的苦恼与烦闷之中,连夫妻间的正常生活似乎也被省略了。省委已经在省城给他分配了一套单元房,席美丽也曾经沾沾自喜地要搬到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