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的镜面黄澄澄的,并不光滑,看起来却有种朦胧与别致。
面前的少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脸上嵌着双极大极黑的眼睛,俏鼻高耸,最妙的是唇上那一点红,在铅粉上了底色的唇上显得艳丽,又为少女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一抹血色。
青芜的眼本是大而圆的杏仁眼,偏偏花玲珑将她的眼角吊了起来,越发与记忆中那个人的眼睛相似。
便是这样一双眼,使得那些前朝的噩梦一层层地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勾起了林夜阑心中最黑暗的部分。
奔逃,血,火。
长着青芜的脸的池墨香替他挨了致命的一刀,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林夜阑将拳头攥紧了,冷汗涔涔。
这边林夜阑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那边青芜却兀自震惊着。
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都是蒲柳之姿,却未曾想过,自己也有这么漂亮的一天。
在她眼里,自己还是比不上南迦、世殊这样的女子,甚至也比不得林夜阑、花玲珑这样的男子,但是这样也便足够了,至少让她觉得,她离林夜阑又更近了一步。
“花玲珑,你对芜儿做了什么?”林夜阑突然连名带姓地叫花玲珑,还激动地揪住了他的襟子。
“什么对芜儿做了什么?”芜儿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么,花玲珑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问你,芜儿为什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他刚忙了没一会儿,青芜就变成了池墨香的样子。后半句他没有说。
“阑。”青芜柔柔的声音突然散逸在房间中,语气有些慌乱与不知所措。有只小手攥住了林夜阑的衣袖,将他的理智拉回来了一些。
花玲珑将攥在林夜阑手中的衣襟夺出来,整了整,制止了林夜阑的下一步动作:“别瞪我,我可没有改容换貌的本事,只是将芜儿遮脸的刘海儿撩起来,又帮她给五官增色了下罢了。”青芜的五官本就不错,稍加打扮了一下就显得更漂亮了。
只是不知道林夜阑为何会这般震怒。
林夜阑望着青芜怯怯的神色,那些不知何起的愤怒与悲哀突然间烟消云散了,化为了一腔的空荡。
“好啦,芜儿,臭美够了就将脸上那些东西洗去了,总留在脸上不好的。”林夜阑顿了顿,接下去:“我答允花玲珑,让他每日来找你,陪你说说话便是了。”
花玲珑的脑筋还没转过弯儿来,青芜却已惊喜:“阑,真的么?”
隐香里如南迦,如世殊的女子根本不需花大时间打扮,其他的女子要么大部分将时间贡献给了任务,要么就是不敢与她们这些领主之流的亲近,说话总是自认低人一等的样子。
青芜难得遇到了花玲珑这么投契的、能有许多话题讨论的人,偏偏花玲珑又是个男子,林夜阑不许她与他亲近。
如今林夜阑这端松了口,想来花玲珑会为她今后的岁月增色许多。
“花花,阑的意思是,以后你可以时常来找我玩了。”青芜为一头雾水的花玲珑解释。
“真的么,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居然这么好心了。”花玲珑看着林夜阑一脸的警惕,提防他有后招。
“不来拉倒。”林夜阑对面前这个好心当做驴肝肺的男人向来没有好感,当即翻了个白眼,想将话收回来。
“来,怎么不来。”花玲珑立刻换了一张谄媚的脸,一把拉住林夜阑的胳膊,将头贴上去蹭了蹭:“我刚什么都没说,阑渡主您大人有大量,您最好了,我最爱您了。”说完这些话后,花玲珑快速弹开。
果不其然,林夜阑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掌向旁边推去:“滚!”
看着这对活宝,青芜石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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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阑花约斗
送走了林夜阑与花玲珑以后,房间一瞬间变得空荡起来。
青芜躺在榻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刚才那一瞬间,林夜阑脸上浮现而出的那种灰败而绝望的神色。
她突然暗恨起自己的心思细腻,细腻到林夜阑露出那种神色的那一刻,她就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是林夜阑眼里的那段故事么?
青芜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的眼睑,温热的,颤抖的,睫毛刷在手心上略微泛痒。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他想起了她么?
青芜原本以为,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那个女子已经被林夜阑封闭在心里,很难出来了,却不曾想,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让她再度感受到了那女子在林夜阑心中的鲜活。
谁让林夜阑最初遇上的不是自己呢。青芜暗自苦笑,随即心中泛起了一片酸涩。
难道在林夜阑的心中,她一直是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女子的替代品么。
林夜阑啊林夜阑,你究竟念过我一丝一毫么。
闵青芜啊闵青芜,你自己争气一点好么。
那边,一向没心没肺的青芜翻来覆去的,失眠了。
这边,两个几乎同样优秀的男子却显示出了从未出现过的沉默。
“你这样做是在伤害青芜。”憋了许久,花玲珑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一脸义愤填膺的神色。
“什么?”尚沉浸在过去的林夜阑含糊地问了一声。
“林夜阑!”花玲珑揪住了林夜阑的衣襟,带得他的身子晃了几晃,随即松手,后退,伸出一只手指,指住了林夜阑的鼻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疯了?要打架么?”林夜阑不知投往何处的眼神凝聚起了一些,望着面前这个老是与他抢青芜的男人,爆发了一股浓厚的战意。
“来就来,这次,可没芜儿拦着了。”花玲珑也变了个人似的,眼中显示出了一种睥睨的神色。
随即反手一拍,击在了身旁一棵梨树的树干上,树身未动,所有的树梢却齐刷刷地抖了一下,扬起了漫天的花叶。
“好!”看到花玲珑露的这一手,林夜阑激赏。花玲珑却是没有跟他客气的兴致,手变掌为拳:“别废话了,看招。”
林夜阑好久没跟人打得这么酣畅淋漓了,花玲珑亦是。
二人均将兵器抛在了一旁,林夜阑的是一把白玉折扇,花玲珑的是一条荆棘软鞭,拳风及掌风交错着,有些花叶还来不及落到地下,便被罡风绞碎了。
最后,花玲珑将并住的两指胁在林夜阑喉头,定住,看着最后一片花叶落到了地上,淤青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我赢了,芜儿以后归我了。”
林夜阑嘴角流出了一丝血丝,却笑得比他还欢快。
“有诈?”花玲珑机警地后退,抬眼却看到林夜阑笑得更欢了。
林夜阑等的便是花玲珑心生退意的那一刻,看到花玲珑后退,当即变掌为拳,向他左肩袭去。
花玲珑下意识地向左右后侧身而过。却见林夜阑的眼中闪出了一丝狡黠,空出的右手竖掌拍向了他的肩膀。
糟了,上当了。花玲珑唇角逸出了一抹苦笑,然而却已躲闪不及,那一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拍至了肩头。
花玲珑被拍得向后飞了出去,眼睁睁看着林夜阑捏碎了从他肩膀上拿走的最后那片叶子:“你耍诈。”花玲珑以口型讨伐,随即撞到了那棵大树上,沿着树干缓缓滑落。
“兵不厌诈。”林夜阑以口型回呛。
“哦?真的吗?”花玲珑突然笑了,右手一抖,长鞭如同灵蛇般缠上了林夜阑的脚踝,将林夜阑拽倒,拉向了自己。
林夜阑一个翻身,使得自己背部朝下,不至于“脸面受损”。
“玩阴的?我也会。”花玲珑笑。
林夜阑腾起身来,反向旋转了两圈,将绑住脚踝的鞭子挣脱,左手撑地,跃起来站稳后,向跌在不远处的白玉折扇伸过手去。
“想拿?没门!”花玲珑的软鞭如同长了眼睛般,直取地下的扇子。
林夜阑看到来着不善的鞭头,一只手够向越来越近的扇子,另一只手不顾受伤的可能,抓住花玲珑甩过来的鞭子,在小臂上绕了几绕,随即一拉,花玲珑便直朝他过来了。
花玲珑的反应也是够快的,立刻以脚跟撑地,使得林夜阑拉得稍困难些,随即脚尖向前一点,往后一个鹞子翻身,便止住了去势。
两人各执鞭子的一头,就这么僵持着,互不相让。
突然,林夜阑握住鞭子的手一松劲,抱歉地望着花玲珑一笑:“手滑了。”
花玲珑还没反应过来,便由于惯性的作用,向后疾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花玲珑怒目而视。
“我,我怎么了?”林夜阑作无辜状。
“你堂堂隐香渡主,打起架来怎么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样?”花玲珑以右手撑地站起来,左手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了。
“因为先前我以为,你我之战争的是青芜。”林夜阑突然认真起来,向花玲珑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但是打的时候我突然想清楚了,青芜不是物品,我们争来争去的没用,她毕竟有自己的思想。”
“这样啊……”花玲珑看似也信了林夜阑这套说辞,伸出一只手覆向林夜阑的手上,却在离林夜阑掌心还有一丢丢距离的时候狠命地拍了上去:“死面瘫,看招!”
于是,刚分开不久的二人再次打了起来,这次,没有了那些武功路数,而是结结实实、招招到肉的一拳换一掌。
待得二人终于打停了,双双精疲力尽地倒在梨花树下的时候,两张俊颜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痕。
二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不打不相识么?是了,这两个原本有些嫌隙的人已很有了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喂,你很厉害。”林夜阑的语气里有由衷的赞赏。
“哦?你也不错嘛。”花玲珑笑了起来,笑得牵动了嘴角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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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姐妹反目
“喂,你还没回答我,这种市井无赖的打法,可不像你堂堂隐香渡主的作风。”花玲珑随手拔了棵草叶在手,衔在口中,还没衔稳当呢,突然“呸”一声从口中吐出来:“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
林夜阑看到花玲珑吃瘪,毫无风度地大笑起来,笑得累了,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躺姿:“哦?那你说说,我该是个什么样的打法。”
论起身份显赫,他另一重前朝皇子的身份怕是更为显赫,但是他未跟花玲珑说,也并未打算说。
他们算起来不过萍水相逢,还是“情敌”的身份,远不到莫逆之交的地步,况且就算是莫逆之交,他也不一定会说。这段往事是他尽力想要遗忘的部分。
“我觉得,初看到你的时候,你应该是那种成熟稳重型的,因为青芜缺乏安全感。”
花玲珑突然变得深沉起来,将那根草叶拿在手里,从中撕开,制止了林夜阑的进一步动作:“你先别急着解释。”
林夜阑转身背对着花玲珑,不置一词,等待着他的后文。
花玲珑绕到林夜阑面前,蹲下。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的,两半柔韧的草叶被编作了一股。
他将拧成一股的草叶展示给林夜阑看,认真:“你和青芜就像这片草叶,本来合为一体,便够坚韧,却不知为何被人居中撕开了。”
花玲珑作了个撕开的手势。
“本来拧在一起的话,会产生更加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你们都固执地想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却不知道裂痕产生之后就无法恢复了。”
花玲珑大手一挥,义正辞严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产生裂隙的原因,并加以弥合,那样于你,于芜儿都好。”
林夜阑将手里的东西举到花玲珑面前,一脸无辜状:“你说的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拧不好了?”
花玲珑看着林夜阑手里的东西,火从脚底直烧到了脸上,爆怒:“林夜阑,我/艹/你/大/爷/的!”
只见林夜阑的手里揪着分作几股的鞭尾,已经撕开了一小部分。
从那一次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花玲珑遇到林夜阑的时候都是绕着走的,如同遇到猫的老鼠似的。
即使是正与青芜聊得开心的时候,只要林夜阑一露头,花玲珑就会立刻灰溜溜地溜走,因为他发现,某些人分明是揣着腹黑装无辜,弄得青芜一度以为林夜阑是不是以什么东西要挟了花玲珑。
转眼又到了暮春。
去年的桑乾四季气候温润,未落大雪,年关的时候他们又恰好在南苗,错过了除夕,也就是一年当中人气儿最足的时候。
南迦的病也随着气候的变化渐渐好转起来,只是变得有些孤僻,时常喜欢一个人待着,脸上失了以前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世殊亦还是被桑老头宠得无法无天的样子,有时捉弄了桑老头,桑老头也不着恼,只傻兮兮地笑着,于是世殊也渐渐地与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冰释前嫌了。
至于盗圣,向来居无定所,除了偶尔回到桑乾住一阵子,给他们带回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出事前的样子。
这日天气甚好,南迦的身子也难得爽利了许多,可以自己下地走动了。
前日里就听说莲池那边的并蒂铁线莲再次开花了,青芜也想转换下心情,于是约世殊与南迦同游。
世殊每日在城主府里待得憋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无趣到不行,恰好青芜来唤,欢天喜地的应了。
出乎青芜意料的是,南迦低下头沉吟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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