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低垂着眉眼的侧脸,衬着略显苍白的脸色,亦萱心里无端端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她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着的平安符,递给顾廷睿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也没有资格阻止你,不过西北路途遥远,一路难免会有什么危险,这个平安符是我母亲从平安寺给我求来的,保平安用的。送你。”
顾廷睿并没有拒绝,伸手接过那枚红色的平安符,淡淡道:“如此,那便谢过你了。”
顾廷睿离开的时候亦萱并不知道,还是等赵忠来禀告了她才晓得顾廷睿已经连夜离开了赵府。
知情的几个人均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有亦萱不知道为何总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顾廷睿走后两天,孙明珠便来到了赵府,亦萱还以为她是要接顾廷睿去济世堂。只好道:“明姨,你来晚了,顾世子前几天就已经离开了赵府。”
奇怪的是孙明珠并没有一点诧异,反倒说:“我早知道他不可能真的会一直留在赵府给你添麻烦。估计他身子也稍微好了点,便迫不及待要离开了吧!”
亦萱蹙了蹙眉,略有些郁闷道:“原来明姨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上次还说要接他去”还没说完,自己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气不对劲,只好轻轻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转移话题道:“那明姨是来干什么的?”
好在孙明珠没有在意亦萱的口吻,听她这么问,连忙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你跟顾世子相处这几天有没有听到他说过沐王府中的事情?”
亦萱不解地看着孙明珠,摇摇头道:“我没怎么跟他说过话,沐王府有什么事吗?”
孙明珠道:“我昨日听说沐王妃和郡主都逃走了,朝廷正在派人追捕。我奇怪的是凭她们两个弱质女流如何能逃出去?这定是之前就已经做了准备。但既然做了准备,那世子又怎么会被关进牢里。我觉得这件事情蹊跷而已,怕会不会是什么阴谋,担心你会有什么危险。”
原来是这件事!亦萱松了口气。却不敢告诉孙明珠王妃和郡主能逃出去多半应该是她之前送了那封信的功劳,于是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明姨你不要想太多,应当不是什么阴谋。若真是什么阴谋,那沐王,世子妃还有他们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不是都没有逃出来么?谁会拿这么多条人命开玩笑!”
“世子妃可没有被关进天牢,早在这件事刚刚发生的时候,她就被贵妃娘娘力保了出来。现在正平平安安地呆在昌南侯府吃香喝辣呢!”孙明珠的口气中不无鄙夷的成分。
“什么?”亦萱倒是没想到这个,不由诧异道:“她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莫贵妃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她说自己的妹妹心地纯良,此次谋反完全是被蒙在鼓里,是无辜的,皇上被这么一求,哪里还有不放的道理。我还听说莫贵妃已经有意为莫心妍招一门新婿呢!”
“世子还没死呢!她们就这样过河拆桥?!”亦萱只觉得胸口堵上了一股闷气,想发泄却发泄不出来。没想到那莫心妍竟然是那种人,难怪顾廷睿从未在她面前提到过自己的妻子。想必已经被她们的行为伤透了心吧!
“人不都是这样?既然可以过新的生活,何必要对过去念念不忘?虽说世子没死,但她们认为他总有一天要死。还不如早做准备。”孙明珠略有些讽刺地开口。
亦萱无言以对,想起顾廷睿苍白虚弱的模样,又想起他坚定不顾一切的眼神,真心觉得莫心妍若真嫁给了别人,她将来总有一天要后悔莫及。
“那她们的孩子呢?”亦萱可记得她们有个刚出世不久的女儿,难道莫心妍冷血到连这个女儿都不要了?
孙明珠冷哼一声,讥诮道:“好似也被救了出来,不过我听闻贵妃娘娘将那孩子送人了。这件事情这几天在京城传的风风雨雨的,人人都说莫心妍薄情寡义,我也是听说了这些消息才决定救顾世子的,别看你明姨我表面上很冷漠,实际上是最最有同情心的人!”
孙明珠最后一句话说得逗趣,但亦萱却根本笑不出来。全府被满门抄斩,结发之妻背叛自己,女儿被送了人。这样的痛苦,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吧!
上一世的顾廷睿到底是费了多大的努力,受了多重的伤痛,才能达到那样的成就?!
亦萱有些庆幸,幸好她之前早就写了那封信,否则怕是连王妃和郡主都保不住。
“不过王妃和郡主能逃出去也算是幸运的了,只是不知道她们逃去了哪里?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抓捕她们,我担心她们会有什么危险。”亦萱略为忧心地说道。
孙明珠奇怪地看了眼亦萱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元娘,你怎么对这顾廷睿的事情如此上心?竟然会不顾危险地救他,这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亦萱刚想解释,孙明珠又道:“你别说是因为他救过你,我可不信你那些话。”
好吧…
亦萱低下头,无言以对。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救顾廷睿,或许是心里存着恩情,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她。或许…她只是想利用顾廷睿?毕竟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她以后或许会有遇上危险的时候。到时候顾廷睿若还能当上权倾朝野的威远将军,于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但是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孙明珠说,只好转移话题,道:“明姨,你说王丽盈那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我怕她会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还有那王赋安,我不信这么久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做了外室?为什么他也没有反应?”
王丽盈的眼神不可察觉地黯了一下,随后便冷笑一声道:“管他们有什么反应!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干了那些龌龊事她还有理了?”说着,便厌恶地皱了下眉,低声道:“我最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不要脸去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亦萱想起了徐婉清跟她说的那些事情,忍不住问道:“明姨,母亲把那些事情都跟我说了。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难过了。”
孙明珠低头深深地看了亦萱一眼,随即自嘲一笑道:“很可笑吧?我差点变成了我最厌恶的那一类人。最可耻的是我曾经居然还想过,要不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跟他过下去吧!反正他也不爱他的妻子。我居然曾经有过那样龌龊的心思!”
亦萱看着孙明珠自我厌恶的表情,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心疼道:“可是明姨你并没有不是吗?不好的心思每个人都会有的,咱们不去做就行了啊!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再说都已经过去了,你以后会幸福的,再也不会遇到那样的男人!”
“可是我已经遇到他了呢”亦萱听见孙明珠带着伤感和自嘲的呢喃。
“什么?”她有些错愕地看着孙明珠。遇到他了?遇到了那个欺骗她感情的男人?“他是谁?”亦萱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刚说出口才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噤声不语。
她本以为孙明珠定然不会回答,谁知道她却突然笑着问她,“元娘,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么?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王丽盈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么?”
亦萱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道:“是个女人,都会讨厌的吧!虽然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事情,但我们女人内心都是接受不了的。”
“我们女人?你毛都没长齐还自称女人?”孙明珠笑看着亦萱,忍不住打趣道。
亦萱心惊了一下,知道自己下意识把心声说了出来,只好故意鼓着脸,道:“我已经十二了,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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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倾述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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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女人?”孙明珠用手指戳了戳亦萱的腮帮子,忍不住放声大笑。
亦萱皱眉躲开,刚想要说些什么,孙明珠却突然长叹了口气,怅然道:“元娘,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十二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天招猫逗狗,吃喝玩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知道忧愁为何物。可是你呢?小小年纪却要承受那些大人才要承受的东西,小小的肩膀却要扛起那些原本不属于你的负担。说到底还是你父亲和你母亲的错啊!虽然你母亲是我的闺蜜,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批判她,她太软弱了,软弱到竟然要你这个女儿去扛下一切!”
“明姨”亦萱被她说得眼眶泛红,憋了半响,眼泪还是无声地落了下来,她道:“已经很好了,现在的这一切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
真的已经很好了,比起上一世的绝望无助,举目无亲,腹背受敌,她这一世真的要幸福太多太多!
上一世十二岁的时候她哪里敢像现在这样潇洒自在!她活得那般小心翼翼,赵府不是她的赵府,她像是寄人篱下般活了五年,整日都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自己也会像母亲那样死去。她一直在痛苦和绝望中等待,等到自己及笄,等到自己嫁给安允,等到自己解脱的那一天!殊不知,真正的解脱却是死亡。
所以她这一世是如此的幸福,幸福她不敢奢求太多,不敢再像上一世般敢爱敢恨!她有太多的顾虑,做的任何事情都要先设想一下它可能的后果,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所以慕容轩,可能会带给她危险的人,她不能给他相同的回馈。
孙明珠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并没有注意到亦萱的异样,她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但你母亲终究是变了,变得坚强了,变得能够保护自己。所以元娘,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趁着年纪还小,勇敢地活出自我,否则等到长大了,便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残忍。”
“怎么会?明姨不是也长大了么?你还是活出了自我,还是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啊!”
“傻孩子。”孙明珠失笑地看着她,“凡事不能两全,难道你真的要像明姨一样,被赶出家门,吃尽苦头么?而且你看明姨,做了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都没人敢娶我了呢!难道你个小鬼也想一辈子嫁不出去?”
“那又何尝不可,嫁人有什么意思?”亦萱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向孙明珠道:“其实明姨不是没有人要,不过是你看不上人家罢了。芍药姐姐不是说有一个男子成天上门看病么?结果你都不给人治病的。”
孙明珠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抹红晕,特别是被亦萱用那样“纯洁”的眼神看着,更加是尴尬不已,不禁咬牙切齿道:“这个芍药,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亦萱忍不住“扑哧”一笑,扑上前抓住孙明珠的手臂,乖巧道:“所以说明姨不要想太多嘛!明姨在元娘眼中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娘觉得什么事情都不能击垮你,你是元娘的榜样呢!”
孙明珠心底最柔软的一处被亦萱触动,低下头看着亦萱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似水,她伸出手摸了摸亦萱的脑袋,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不能为了过去的事情伤心。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悲从中来了。惹的你也哭了,真的对不起。”
亦萱摇摇头,“没事的,伤心一下无济于事,可不能一直伤心,我们要向前看的。你看顾世子,虽然家门被灭,妻子背叛,女儿还被送人了。他不是比我们任何人都惨?可是他也没有放弃,他同我说,他永远不会主动去死的。明姨曾经说,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不能认命,就要对得起自己活着的每一天,努力让明天更好。”
孙明珠看着亦萱认真坚毅的眉眼,心底的柔软更深。但面上却刮了刮她的鼻子,打趣道:“倒轮到你来说教我了!”
亦萱吐吐舌头,不再多言。
孙明珠又叹了口气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的开,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悲剧了。”
亦萱若有所思地看着孙明珠,她知道她的心里一定存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就如同她一样。只是这个秘密,是不能给旁人知道的。
送走了孙明珠,亦萱便去找了赵忠,现在顾廷睿走了,王丽盈那边又没有什么动静,她还是要先着手习兰儿子的事情,早做准备。
跟习兰儿子的见面就安排在明天,赵忠跟亦萱大致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对亦萱道:“姑娘,我去打探了一下,那顾廷睿往西北的方向去了,一路上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追兵。想必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亦萱倒是没想到赵忠会跟她说这个,更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跟踪了顾廷睿,是怕他出危险吗?
想到这儿,她不由感叹赵忠的心细,于是会心地笑了笑,道:“赵忠,谢谢你了。”
“不用谢。”赵忠也难得收起冰块脸,对亦萱抿唇笑了笑,随后又补充道:“那习兰的儿子,姑娘不用担心,十有八九事情是可以成的。”
“嗯,我知道了。不过这事情一定得瞒着王家的人,若这事情真成了之后,你就先不用管别的事情了,保护好习兰和她儿子就可以了。”
回到浅玉阁之后,亦萱正准备拿纸笔梳理一下明日具体刚怎么做的时候,瑞珠却端着绘缠枝莲叶的描金茶盏进了屋子。
“姑娘”
“唔。把茶放那边桌子上,过来帮我研磨。”亦萱一边铺开纸张,一边从笔架上挑了支玉管羊毫笔。
瑞珠依言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又走到了亦萱身边。
“姑娘”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嗯?”亦萱没怎么在意,脑子里想的全是顾廷睿说过的话,她是不是真的该学习另一种字体了?
以后写信的时候肯定还很多,若是学会另一种笔迹,也可以不叫别人抓住把柄。
“姑娘。”瑞珠漫不经心地研磨,视线却始终落在亦萱身上。
“怎么了?”亦萱随口回道,心中已经决定了,她可以跟母亲学写飞白。别看母亲柔弱,一手飞白却是写的桀骜洒脱。
“姑娘,奴婢,奴婢”
看瑞珠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亦萱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搁下笔,抬头看着她,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