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深入契丹
延珪带着岳飞，回相州家中，收拾行李盘缠，在家中过了一夜。
次日睡到五更头，两人爬起来，梳洗结束。延珪将一些本钱银子紧缚裹在岳飞肚内，扎在他的腰间。岳飞将一张弓挂在肩上，两膝下藏矢二十簇。延珪又将许多本钱银子紧缚裹在自己的肚内，扎在腰间，衣外跨一把刀。李家老少陆陆续续起个早床，备上快马，把帐目底本及随身衣服、铺陈、干粮、雨伞之类，还预备下送礼的人事，放在马背上驮载。临行，妻幸氏再三叮咛，延珪点头答应，大踏步向马走去。一人一马，一前一后，两人腾地骑上。见岳飞轻轻一跃就上了马背，拍一拍马，那马腾云驾雾似地前面去了。
李公喜叹道：
“果然弓马熟娴！”
李家老少相对而视；各会意一笑。
一直愁眉苦脸的幸氏，舒眉展目道：
“这岳鹏举骑在马上，甚是雄健。”
“一黄发村童晓得些甚么？”路上，延珪心里这样想道，但路长人寡，只得找话来说，以解长路之闷。开口一句谦言：
“此次长途跋涉，要辛苦你了。”
“不怕！大不了就是度越关山，跋涉险阻，总不出霄壤之外。就算你要访尽天涯海角，我亦奉陪到底。”
不期岳飞口若悬河，义气激昂。延珪暗暗惊异道：
“一个村童居然气势如此不凡！”
便和岳飞说起江湖上的新闻，有真有假，问岳飞哪个可信，哪个可疑？越扯越深，竟然谈今论古起来。
一路北去，出了相州，入雄州。
雄州边贸发达。雄州城里随处可见健壮、朴质、沉着的外族人牵着矫健的骏马来来往往。二人在店铺里定下了货，岳飞看见市场上有契丹车帐出售，对延珪道：
“沿途可以和契丹人做买卖，走不得十分快，不如买些半大的牛犊和几匹马驹，再买一辆契丹车帐，扮做契丹人放牧，既可省下驿馆费用，又可避免契丹人干扰，等到行至辽阳时，正临近开春，那里的汉儿、女真人正需耕牛，恰好我们的牛犊也长大了些，正好卖钱。马匹又好自用。”
“聪明脑袋不乏生意经。”延珪觉得是个好计策，当下买了十余头半大的牛犊和几匹马驹，买了顶契丹车帐，及两副契丹男服。
两人穿上，形似契丹父子。过了白沟，入契丹南京（今北京西南），只见佛塔高耸，寺院林立，岳飞道：
“契丹佛教盛行，当初在雄州，若将我们的货物用佛袋装裹就好了。”
“燕云盛行佛教，乃唐代遗风。不过契丹人承其风尚，亦笃信佛教。但他们信佛，为的是保佑自己，并不妨碍劫掠他人。劫掠是他们的祖俗。”
出了燕云，便是大漠，寒风呼啸，尘沙飞扬，衰草连天，一望无际。
“契丹人的性格，也像这激烈的气侯吗？”岳飞问道。
“不差丝毫。契丹人激情很高，只要有人煽动，人人会呼啸而起，如干柴烈火，难以扑灭。但他们很佩服勇敢不惜命的人。他越是气势汹汹，就越要沉重打击。你把他打败，他才会服你。他们内部若三句话说不到一起，也动手打起来。弱肉强食之念，已入骨髓。”延珪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说来好笑。契丹人其实很质朴，心性较浅，刚开始和他们打交道时，没有经验。有位契丹部落酋长好酒，为了和他们建立好的关系，我给酋长送了一坛好酒，说道：‘此乃不可多得的仙酿，留着你自己享用，不要送人。’你猜那酋长怎么说？他双手一摊，反问道：‘我不送与他们分享，他们怎么知道这仙酿的美味？’我顿时无语。”
岳飞听了大笑起来，延珪随之大笑。
二人过大漠，穿森林，越高山，渡河谷，走了四十九个日日夜夜，已是春暖花开，忽到一处，城阙壮丽。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节 渤海复辟
远远望见那里人烟揍集，乃是个大都会。延珪指道：
“鹏举，那就是大辽国东京辽阳府。”
契丹人的京城建制，仿汉制，即设一个国都，多个陪都。大辽国共设五京：上京为国都，东京、西京、南京、中京为陪都。辽阳即东京。
听说前面就是目的地，一路上的劳顿和倦怠，也忘却了。岳飞拽开脚步，取路望东进发，延珪紧跟其后，二人一口气走了十多里，终于抵达辽阳城下。这时已是徽宗政和六年闰二月终旬，二人风餐露宿三月有余。
辽阳城幅员三十里，共八门，宫城在城东北隅。南为三门，壮以楼观。四隅有角楼，相去各二里。宫壤北有辽国皇帝御容殿，大内（即皇宫）建二殿。外城为汉人居住之所，谓之汉城，分南北市，中为看楼。
进了城，岳飞一心观看市井风俗。但见：佛教盛行，金德寺，大悲寺，高高耸立，驸马寺铁幡竿在焉。凡宫殿佛寺主要建筑，实均与大宋相同。汉风甚浓，举头尽是汉字店牌，汉语流行。岳飞大有似曾相识之感。
“辽东为汉旧郡，渤海人居之。渤海国又本唐之旧郡。辽阳原为渤海国南京，后为契丹人所灭，改辽阳为大辽国东京。”延珪是走熟了辽阳的，对此习以为常。却有一件，令延珪疑惑：“大街小巷悬挂渤海国大旗，难道渤海国复辟了？”
行到北市，到了下处，见了老相识，延珪问道：
“为何大街小巷插着渤海国的大旗？”
辽阳人见他买卖公道，做人厚道，辽阳的主顾人家都唤他做“李厚道”。
“厚道，你有所不知，你不在的日子，世情变了。今年正月丙寅朔，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夜有渤海遗民十余少年人，乘酒执刃，垣入留守府，杀死辽东京留守萧保先。这萧保先为政严酷，渤海人苦之，故有是变。户部使大公鼎闻乱，与副留守高清明集奚、汉兵千人，将参与起事的人全部杀死，还多伤及无辜，激起了民愤，城外反抗者烧寨起营，围攻东京，城内举火相应。闰二月，辽东京留守府裨将、渤海人高永昌，正领兵三千驻守东京城附近的白草谷，他早就对辽的统治不满了，闻讯乘机起兵反辽，数天间，远近响应，兵力扩大到八千余人，率所部进入东京，很快攻占辽阳府。驱逐大公鼎等辽朝官员。高永昌自称大渤海皇帝，建元隆基。”
客商最怕时局混乱。在不安定处经商，十有###，人财两空。听罢，延珪心里七上八下。这一路北来，不知经了多少波折。落了店，延珪顾不得车尘马足的劳攘，忙点上好茶，摆上果品，请来间壁的几位半儒半商的老相识品茶叙谈。
“为何突生如此大的变故？今后时局如何？”延珪问道，“在下乃一介微商，靠和平吃饭，最忌时局动荡。请分析目下，预测走向。看在下在此呆得呆不得？”
“说来话长，厚道。辽东本属渤海国，渤海国乃唐之旧郡，是高姓汉人的天下，渤海国内，尊儒学为国学，以汉语为国语。文书契约皆以汉字为准。渤海人并不是一个族群的称谓，是一个人的国籍识别。这次渤海遗民高永昌复辟渤海国，受了女直人称帝建国的刺激，女直人能凭空建国，渤海遗民凭什么不可复辟？只可惜他作为的时机不佳。眼下女直人野心勃勃，气势汹汹，必然不允渤海国生存。女直渤海，必有一战。辽阳不会安宁。”
听了那位长者所言，延珪深为忧惧。他们聚谈至更深，方才散去。岳飞早已入睡。
次日，延珪歇了半天。
岳飞早早起来，无事可干，店房里闲坐不过，便出来行走。出门右拐再左拐，只见一条街市上，古迹甚多，前去看时，却是古玩城。人们纷纷把家中的古董旧物，拿来出卖。篆刻“渤海高氏清玩”的东西，平时价值连城，求一见而不得。此时任凭估价，随手出脱。真是：平安藏古董；乱世买黄金。岳飞看中一只古墨砚，小孩子家哪有钱购买？只得抱憾而去。
又逛了一条小街，岳飞怕延珪召唤，不敢走远，便自反向往回走。
走到一条街上，只见每个粮店门首，熙熙攘攘，前去一看，是些逃荒的人，多是来自黄龙府。
“战后黄龙，必在大闹饥荒。”岳飞急转回去，正好延珪起床，岳飞道：
“战后黄龙，大有商机，收完帐，卖了牛换得钱，再贩些粮食运到那里，定可好价卖出；利润颇丰。”延珪以前虽去过黄龙一、二次，因做熟了辽阳，做梦也没想过北上黄龙做买卖，本想收完帐，把辽阳的生意做个了结，赶在女直渤海之战前，马上回去。听了岳飞说完，眼前一亮：
“眼前的那二十来头半大牛犊，也一日大似一日，此时正是辽阳一带的春耕，正好出脱，换得钱来，再进些米面北上黄龙府，又正好出脱。一来，避开辽阳这是非之地；二来，做回生意再返，也不虚此长途跋涉。”
计策已定，二人先去收账。为此，两人跑了五六日，晚上回来清算，把那些远年近岁欠他钱钞的文书一一摊开，看看哪些无力偿还的，或搬走无踪迹的人家留下的死帐，一并挑出来，延珪叫岳飞在灯火上烧了。真正的大商，正是这样积阴德的。
账目了结完毕，决定明早前往熟女真部落，沐浴之后，早早安歇。 。。
第五节 劫后黄龙
次日，二人持牛去熟女真部落中卖。
辽阳城南部一带，是熟女真部落的聚居地。
所谓熟女真，指汉化较深的女真人。契丹国皇帝把女真部落中的强宗大族，迁至辽阳以南，编入辽籍。这部分南迁的女真人接受辽圣宗主张，抛弃狩猎的密林生活，学习汉人的农桑和冶金诸班工艺，开始定居农耕。故耕牛在熟女真部落十分走俏。
出了辽阳城南门，径往南去。途中不曾闲着。延珪往来辽东十几年，肯学肯做，练得一口女真土话，从不雇佣通事（即翻译）。途中岳飞要延珪教他几句女真话，到了那里好帮助交易。好在女真语并不复杂，没有文字和书籍，无非是些口语，很多来自中原的事物，又与汉语脱不了干系。一路上，岳飞叽里咕噜地学了好些。
二人走了两三天，终于到了熟女真的一个部落。这个部落不算大，十余户人家。延珪曾与这个部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刚到那里，耕牛就被抢购一空，换得些盐和米面，回到辽阳城。
沿途盛传：高永昌复辟渤海国后，迅速占据辽国东部五十余州。辽主天祚帝令宰相张琳率兵前往辽阳攻讨。此时，张琳已募得饥民两万余，正在###途中。辽阳越来越近，风声越来越紧。二人到了城中，发现传得沸沸扬扬的。
回到下处，二人发现豪富巨贾多已骇走，又见店主不知去向，延珪惊悸不已。此时黑幕降临。延珪不管天早天晚，收拾行李资囊，与岳飞赶着马车，驶出旅店，跑近城门，眼瞧着城门正缓缓地关闭。
“且慢，且慢！”延珪着急地向门卫呼叫挥手，二人最后一批出城。
辽阳北行三五日，便是黄龙府。
二人向北赶了十来里路程，只听得火炮声响，回头看那城外时，火光烛天，如同白昼，原来是张琳的饥民军与高永昌的渤海军，在城外交战了。两军各有胜负，辽阳城并未攻克。
“黄龙府早已攻陷，想必不会二攻。那里应该最为安全。”二人得脱危险，十分庆幸，星夜兼程，直奔黄龙。
延珪去过黄龙府二三回，一路把他昔日在黄龙府的见闻，说与岳飞听：
“前几次我来黄龙府，只见城内作坊林立，货栈毗连。每日，六街三市，来来往往尽是乌桓人、鲜卑人、波斯人、高丽人、日本人，还有本地人，他们操着生硬的汉语，买卖交易，好不热闹！因经济昌盛，契丹人称黄龙府为银府。”
“久闻契丹崛起之后，契丹人把丝绸之路延伸到了这里。黄龙府取代长安，成为丝绸之路的起点，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岳飞道。
因识得路径，一路不曾费周折。
一日，行到一个地方，忽见前方一座古塔高耸半空，岳飞觉得黄龙离此不远了，正要发问确认，只见延珪指着那古塔说道：
“快到了。那座古塔正在黄龙府西垣外。”
又行了一个时辰，忽至一条河边，岳飞马上望去，黄龙恰似一座墨城，雄踞在伊通河西岸的高地上。
“黄龙古城垣果然高峻，像小山一样。”岳飞远望黄龙，赞叹不已。
“昔日黄龙正是人烟凑聚，城郭巍峨之所。契丹人有东楼西寨之说，东楼是指皇帝居住的上京临潢府，西寨指的是军事重镇黄龙府。黄龙城垣的周长3840米，有东、西、南、北四门外，在南、西、东三面又各设一小门，四角各有一高大的角楼。垣外有护城河环绕。我上几次来这里，行至南门城外，水草丰盛，凫鸟成群，野花盛开，柳荫匝地，风景优美。再走近些，只见护城河水又深又清。”
说着说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虽说事先晓得黄龙被陷，到了护城河边，二人看了，吃了一惊。但见：护城河积满砍伐的树木和尸体，污水淫溢。城门上‘黄龙府’三字，已模糊黑暗，难以辨认。眼前败宇颓垣，一望断桥枯树。乌焦木在，无非放火烧残；储白粉墙，尽是人血染就。尸骸没主，乌鸦与蝼蚁相争；鸡犬无依，鹰隼与豺狼共饱。
两人心怀不忍，一个道：
“攻陷那日，城头必是一片火海。就算是那连天火焰也不知烧了几多日子，才落到这般惨境？”
一个道：“
可惜，可惜！千年古城，一把火毁掉，真是可惜！”
走进城去，人烟稀少，阁井荒凉。迎面遇到一个木呆的少年，问道：
“你们车里拖的什么东西？”
“盐和米面。你要不要买？”
他指着地上的残肢断臂，肠子泼出的尸体，道：
“他们已经不会吃饭了。”
两人并不甘心，往昔日繁华的六街三市行去，那里冷冷清清，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气象。岳飞深为遗憾：
“久闻契丹崛起之后，黄龙府取代长安，成为丝绸之路的起点，已有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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