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瑶期听着韩攸的话,心却是渐渐下沉,脸上的笑意也全部消失了。
不笑的时候的任瑶期,让人看着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清冷。
第50章 秋菊图
本朝开国初,曾经发生过一次大叛乱。
曾与太祖皇帝一起打下大周江山的大将军夏韦明,在太祖皇帝死后率领十万大军逼近京都,企图推翻继位的明孝帝自立为帝。
叛军与驻守京都的五万禁军大战半个月,夏韦明最终杀入皇宫,诛杀了才登基不到三个月的明孝帝,第二日就昭告天下建立新朝。
可惜夏韦明终究只是一介武夫,打江山在行,政治权谋却是一窍不通。夏氏新朝不过维持了不到一百日,夏韦明就被莫名其妙毒杀在了龙床上。
夏韦明死后,李氏宗室子第李珉联合几位年轻武将乘机发动宫变,杀了夏韦明的两个儿子控制了皇宫。
因太祖皇帝一脉已经被夏氏屠戮殆尽,百官推举宗室子李珉继任皇帝位,恢复大周国号,李珉就是后来的高祖皇帝。
尽管李氏皇族一直拒绝承认夏氏建立的那个不到一百日的新朝的存在,但是李氏曾被人抄了老巢毁了宗庙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所以这件事情对李氏皇族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耻辱。
大周朝的人对夏氏夺位这段历史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是因为李氏不愿意听人提起这件事情,很多细节都被刻意淡忘了。
因此很多人不知道,夏韦明发动叛乱的那一日正是九月初京都菊花花会的时候。当年的荆戈铁马捻碎了满地黄金甲,唯留下京都城墙外的沂河里满目的鲜红。传说当年沂河半月之间水位涨了六七尺,那是五万禁军的血和尸身入河所致。
任时敏画这幅菊花图可能只是他在傍晚晚霞满天的时候所画,因此河里才会是艳红色,并无隐射当年夏氏叛乱之意。
可是上一世,在任时敏去世后这幅画却成为曾潽威胁任家的把柄。说任家的“反画”是支持燕北王效仿夏氏,起兵谋反之意。
任瑶期一直以为这幅“秋菊图”是曾潽捏造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任时敏的画作中见过这幅。
如今看来,任时敏确实是画过这么一幅画,只是在去京城的时候画的,又恰巧在回燕北的路上送给了韩云谦,所以她才没有见过。
只是这幅画最后又怎么会到了曾潽的手上,甚至成为他威胁任家的把柄,这当中韩家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任瑶期想着想着,瞪着韩攸的眼神不由得有些飘忽。
韩攸被看的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任瑶亭皱眉站到了韩攸前面:“五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任瑶华也是有些奇怪,不由得用手推了她一下。
任瑶期回过神来,看着众人惊讶的脸色,勉强笑了笑:“没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梦境。”说着她又重新将视线投向了站在任瑶亭身后得韩攸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又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对不起,我刚才想到了别的事情,没有吓到你吧?”
韩攸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冒犯了你,不是就好。你刚刚想到了什么梦境?要不要说出来?我娘说做了噩梦说出来就不吓人了。”
对上韩攸那微带着担心的纯净眼眸,任瑶期心下复杂:“那个梦啊……我站在高高的崖顶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唯一的路是一条通往不见底的崖底的陡峭山阶,稍不留意就是粉身碎骨。”
这个梦并不是她虚构出来的,上一世离开任家之后她经常做那个梦。无论她怎么顺着山阶往下爬,都没有尽头,也看不见出路,结局总是以失足跌下山崖惊醒而告终。
任瑶玉却是嗤笑一声道:“这算什么可怕的梦境,我还以为又什么厉鬼猛兽呢!”
任瑶期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小孩子总是觉得厉鬼猛兽这些才是最可怕的,她们还不明白这世上最令人恐惧的是绝望和无望。
“我虽然没有做过这种梦,但是也觉得挺可怕的。”韩攸好心地安慰道。
“少胡思乱想就不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了!”任瑶华不以为然道。
任瑶期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带了些轻松的笑意:“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任瑶玉立即抢先道:“我们去关公庙后面那条街吧,听说有舞长龙和‘九曲龙门灯阵’呢。”
任瑶期和任瑶华都无所谓,任瑶亭看向韩攸,韩攸笑着点头:“好啊,我早就听说今年镇上会摆‘九曲龙门灯阵’,听说这种灯阵破费功夫,又需要懂八卦和阵法的高手来制图,所以五年才摆这么一次。正想来见识一番呢。”
“那就去看看吧。”任瑶亭点头赞同。
“我们把马车留在这里,走过去吧?反正这里离着也不远,且路上这么多行人,多热闹啊。”任瑶玉提议道。
此言一出,韩攸也是眼色一亮。她极少有机会能出门,更别说是这么大大方方的与友人一起走在大街上了。
看着街上那些三三两两的逛着灯会的少年少女,她不由得十分艳羡。只是她性子腼腆,这种提议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任瑶亭却是察言观色,立即同意,然后问任瑶期和任瑶华两人:“三姐姐和五姐姐呢?要不要与我们同去?”
她这话问的客气,意思却是不管任瑶期和任瑶华两人同不同意,她们已经决定要走着去了。
任瑶华看了一下大街上的行人,也有些意动,便看了任瑶期一眼。
任瑶期对这种事情向来是不在意的,便点头道:“那便走着去吧,只是每个人身边的婆子丫鬟都不要跟丢了。虽说白鹤镇治安不算坏,但是也毕竟是人来人往。”
任瑶玉欢喜又不耐地打断:“这还要你说!这些人也不敢跟丢我们!”
于是几人便带着一堆婆子丫鬟往关公庙后面那条街走。
任瑶亭和韩攸相携着走在前面,任瑶玉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们一边走还一边逛路边的小摊,兴奋之下买了十几盏灯让后面的人提着要带回去。
任瑶期与任瑶华走在一起。
“三姐不要买灯么?”任瑶期问道。
“你要想要就自己买,我可不要。提回去要挂哪里?”任瑶华不过是看看热闹,对灯不感兴趣。
任瑶期不过是随口一问,她心里还在想那幅画的事情,想着无论无何那幅画一定要想个法子拿回来才行。
两人便这么一路无言的走着,快到后街的时候遇上了舞长龙的队伍,人群全都朝这边涌了过来,任瑶期和任瑶华便驻足在人群外头看了一会儿。
“咦?七妹妹她们呢?”任瑶华探头看了看,突然问道。
任瑶期也四处看了看,满目都是人,却是没有那三人的身影了。
“想必是挤到前面去了。”任瑶期不确定道。
任瑶华又探头找了找,只是她们前面人太多了,哪里还能看见谁是谁。
“算了,她们肯定要去看那个九曲龙门灯阵,我们去那里等她们吧。”
任瑶期点了点头,没有意见。
两人便绕过了热闹的人群,往摆阵的地方去了。
九曲龙门灯阵摆在关公庙后面一个平地上,大概有两亩宽广,用水浇筑成七尺左右的冰墙,内有三百六十盏灯。整个灯阵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不懂阵法的人进去不管怎么绕最后都是从入口再绕出来,这就是九曲龙门灯阵的奇特之处。
摆这种灯阵费时费力又费银子。
任瑶期与任瑶华走到入口处的时候见已经有了些看热闹的人,不过真敢进去试的人却是没有几个,大家都怕绕不出来。
“这个灯阵真好看!”丫鬟们欢喜地道。
冰灯阵被灯火映照得宛若水晶般美轮美奂,任瑶华和任瑶期两人也不由得看得愣住了。
“那不是韩家公子吗?”香芹突然指着不远处道。
“咦?三公子也在?”香芹后知后觉地补充道。
任瑶期抬头,果然看见韩云谦和任益均站在灯阵外说话。也难怪香芹一眼看去先只看到韩云谦,他年纪虽不大却是气质沉静,风姿出众。任益均清秀的相貌和阴沉的气质自然被他比了下去。
任瑶期不由得皱眉,任益均不是于韩云谦不对盘了么?两人怎么会一同出现在这里?
想了想,任瑶期对任瑶华道:“既然遇见了,当去打声招呼才是。”
任瑶华没有反对,两人便行到了任益均和韩云谦面前。
正好听到任益均道:“你若是能在一刻钟内走出来,我便信你,如何?”
韩云谦正要说话,抬眼便看到了姐妹两人。
“瑶期,你也来了?”任益均对任瑶华视而不见,只与任瑶期打招呼,态度还十分友好。
任瑶期和任瑶华屈身行礼,韩云谦拱手还礼。
任瑶期笑着与任益均道:“之前还想邀三哥一起来看灯的,却是听说你已经出门了,原来是与韩公子一起?”
任益均翻了个白眼:“谁跟他一起来着?不过是在友人的聚会上碰巧遇上了。我说要来看九曲龙门灯阵,他也想来看,就同路来了。”
第51章 灯阵
任瑶期看向韩云谦。
沉稳少年漆黑的眸子在冰灯的映照下有些黑不见底。任瑶期看人喜欢看眼睛,因为一个人的眼神是不容易伪装的,能说明很多东西。
她就有些好奇,为何韩云谦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有着成年人才有的眼神。沉寂中总觉得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韩云谦也在看任瑶期,是一种正视的打量。
突然他开口说道:“听闻任五小姐棋艺了得。”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却是没有下文。
任瑶期闻言却是斜睨了一旁站着的任益均一眼,想着是不是自己背后说人坏话的事情让人家知道了。
不过因为前世任瑶华和秋菊图的事情,她对韩云谦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即便他知道自己说他坏话她也没有丝毫愧疚的。
任益均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喷嚏。
任瑶期皱眉道:“这里很冷,三哥还是去车上吧?”
任益均轻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当作没有听到,只自顾自地道:“到底有没有人要进阵啊!你们不去爷去了!”
任瑶期深知他的脾气,也不好再劝,只转头吩咐他身后的小厮去取一件厚一些的披风过来。任益均出门时,马车上的行头向来都是配备得很齐全的。
“怎么样?你能不能一刻钟之内出来?”任益均看向韩云谦,语带挑衅地道。
韩云谦打量了一下灯阵,想了想,有些含蓄地回道:“还要就走一走才知道,听闻今年的灯阵是燕北王二公子制的图,与往年相比有些不同。”
“萧二公子?”任瑶期有些惊讶,这她倒是没有听说过。
韩云谦点头,有礼地道:“我是之前听子舒说的,外头知道的人不多。”子舒是云文放的字。
任瑶期也不由得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灯阵来,萧家二公子萧靖西一直是个传说般的存在,自他进京给太后贺寿之后他在京城的名气比在他在燕北的还要大。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个极其雅致又绝顶聪明的人物。
任益均突然摸着下巴对任瑶期道:“五妹妹要不要去试试?我倒是想进去,偏偏出门的时候答应了我母亲不进阵。可是都到这里了,不进去看看的话实在不甘心。如果你进去的话,出来后还能与我说道说道里头是什么门路。”
“万一进去出不来怎么办!”任瑶华皱眉反驳道。
任益均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只有走进去原路出来的,没有走进去出不来的。你放心好了,若是五妹妹进去半个时辰还不出来我就让人将这灯阵给敲了如何?”
说着任益均又打量了一番任瑶期和韩云谦:“这样吧,你们都进去一次,看谁走出阵来用的时间短。”
任瑶期向来不喜欢争强好胜,所以原本是不会理会任益均这种突发奇想的无聊提议的,不过她拒绝的话才到嘴边突然灵机一动。
“我原本就想进去走一次的,三哥的提议也不是不可。只是,若要比试,输赢总要有个说法才好。”任瑶期看着韩云谦,微笑道。
韩云谦不由得一愣。
任益均却是抚掌道:“五妹妹此言极秒,确实要有个说法。韩公子觉得呢?”
“三哥!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任瑶华低声阻止。
任益均又是一个白眼:“我向来就是个胡闹的!看不惯就滚远些!”
“你——”
任瑶期笑着对任瑶华道:“三姐,不过是玩乐罢了,别担心。”
任瑶华想要发作,可是韩云谦这个外人正在眼前,让她发作不得,只能干瞪眼。
“五小姐想比什么?”一直没表态的韩云谦突然开口了,竟是不反对任益均的话。
任瑶期没有想到他还真的应了。
时下男子于女子的地位不等,男子向来是耻于与女子比试的。他们觉得赢了胜之不武,输了里子面子丢尽。也只有任益均这种性子怪癖又不羁的人才会三番几次的拿她与韩云谦作比。
任瑶期故作沉吟道:“赢了的人可以向输了的人提一个要求,当然为了怕到时候提出来对方却办不到,这个要求可以现在就先提出来。韩公子意下如何?”
韩云谦不过思考片刻便点头道:“如此任三小姐可以先提。”
任瑶期也不客气,当即笑着道:“我记得我父亲曾送给你一幅画?若是我赢了,你就把画给我如何?”
韩云谦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讶,被任瑶期捕捉到了。任瑶期心下一紧,难不成韩云谦在拿到父亲的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要借着那幅画生事的打算?如此一来,他定是会拒绝她的提议。
“那幅画是任三伯父赠给云谦的,云谦也极为爱惜……”韩云谦斟酌着道,“我若是再将画给你,怕是对任三伯父不太尊敬。”
任瑶期闻言,叹气道:“这幅画原本就是我要求父亲画了,送给我做生辰礼的。我从未到过京都,很想知道一年一度的菊花会是什么样子的。不想父亲却是将画给了你。我……我之后问爹爹要的时候他也很是为难呢。只说画已经送给了你,再讨要的画怕是不妥当,你也不一定会同意。”说着还抬头看了韩云谦一眼,含着一丝不甘愿。
韩云谦不由得有些头疼,君子不夺人所好。任瑶期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他再拒绝的话终究是有失风度。而且人家说的是比试输了后再找他要,并非强要回去。
于是,韩云谦只能道:“如果你赢了,我便去问一问任三伯父的意思。若是他不介意的话,我再将画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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