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片树林之时,他们已经弃了马。
云文放左肩胛处中了一箭,腹部也被利刃所伤,伤口颇深,失血过多导致他脸色十分苍白。此时他正靠在一棵树后,面色异常平静地任由自己的部下帮他包扎腹部的伤口,等那部下帮他简单处理好了腹部的大伤口之后想要帮他把背后的箭伤也处理了的时候却被云文放伸手制止了。
“先这样吧,你去看看别人。”
那部下看了一眼他那已经砍断了箭尾还留箭头在身体里的伤口,想要再说些什么,云文放已经冷淡地闭上了眼睛。那部下终究还是不敢违背命令,应声退下去看其他受伤的人了。
一直跟在云文放身边作战的那个沉稳的青年步履略缓地走了过来:“将军,我们还剩下六十八人,且有十几人受了重伤怕是……”
他咬了咬牙,通红着眼睛低下了头,虽说在成为军人的那一日他们就有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但是这些人都是与他们浴血共战过的兄弟,他们一同在边关经历过无数的凶险都挺了过来,最后却是死在了同族之人手里,心里总归是有些怨愤的。
云文放睁开了眼,看了看或坐或站围绕在他身边的将士们,冷淡的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动,他暗哑着嗓音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那青年闻言眼中的泪差点落了下来,忙强忍着哽咽道:“将军君这是什么话,之前若不是您帮属下挡下一刀,属下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何况身为燕北军人,守卫百姓和燕北王府本就是我们的职责,将军何苦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们都是自愿跟随您的。如果能让云阳城的百姓们活着等到援军赶来,那么我们与将军您一样,就算是万死也不辞。”
云文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和嘲讽的笑容:“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英勇无私,我只是……”
只是什么?云文放的目光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出城迎敌只是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想要让她平平安安,不要像是在梦中的那样死于非命。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多大胸襟的人,甚至燕北王府在他面前覆灭他都不会有多大的感概,说不定还会暗中快慰,他所做作为皆是顺应自己的本心而已。
可是看着四周这些年轻的面孔,看着这些与自己出生入死并对自己付出全部信任的下属们,云文放终究还是说不出来那个只是,尽管他从来都不在于在别人眼中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在这一刻,云文放还是选择了沉默。
正在这时候,稍微站在外围的那些人有些骚动,站在云文放身边的青年正要喝问,却已经有人匆匆跑过来道:“将军,前面起烟了,怕是那些孬种不敢进林子里来与我们对上,所以放了火想将我们逼出去。”
云文放这时候也闻到了烟味,并隐隐看到了烟火,好在风向暂时还不是往他们这边吹,不然他们恐怕会不太好受。
那沉稳青年去观察了一下,很快又跑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这些人,简直卑鄙无耻!有种真刀真枪地来干一场。”
云文放凉薄地笑了笑:“生死对敌的时候使一点小手段也无可厚非,何况他们被我们杀了那么多的人,你还想让他们对我们以礼相待不成?”
青年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将军,现在怎么办?”旁边一位下属担忧地看着远处越来越浓的烟雾,“虽然现在吹的还是西南风,但是一会儿怕是会改变风向。”
云文放盯着远处的烟雾看了一会儿,然后挂着他惯有的懒洋洋的笑伸了一个懒腰。随着他的动作,他背后的箭伤处又裂开了,就连腹部刚刚包好的伤口也漫出了血渍,但是云文放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他环顾了一圈,然后笑道:“儿郎们,你们愿意就这样被人当王八一样给熏得灰头土脸之后再自己爬出去吗?”
“不愿意!”剩下的几十个人尽管大多已经伤残了,喊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却依然气势如虹。
云文放拿起了自己的佩剑,手指微屈轻弹剑身,淡声道:“那随我杀出去如何?”
云文放的话才刚落,原本还坐靠在地上的人都站起了身,无论是重伤的还是轻伤的,只要还能动弹的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肃杀地喊道:“杀出去!”
“杀出去!”
“杀出去!”
一时间树林里到处都回荡着这杀气腾腾的几个字。
云文放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容带着一些释然。
敌我力量悬殊,他们都知道自己今日可能会埋骨于此,可是却没有人退缩。云文放心中被一股自己从未真正体会到的豪情所充斥,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有些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耻,因为在这一刻,站在这里,听到这些属于真正的男人的声音,他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也不后悔喜欢上一个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也从不打算让自己的心屈服。他只是觉得或许自己以前真的不像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那个他这辈子唯一放在心上的人才看不上他。
虽然他的感悟看起来已经晚了。
云文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分毫软弱,在战场上淬炼过的肃杀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目光锐利而坚定。
“儿郎们,随我杀——”
云文放嘶吼一声,提着剑当先冲了出去,那个一直跟随他的沉稳青年立即跟在了他身后,其他人紧随其后。
正在四处放火的那些人似乎没有料到这些已经被逼到绝境的燕北军人竟然会冲出来,他们早已经被之前的那几场战斗吓破了胆,这些燕北军人不说以一当十,却是个个悍勇无匹,他们两三个围攻一个都不一定能赢,所以明知道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却还是不敢进树林子冒险。
所以听着喊杀声来了,这些朝廷的士兵们大多数都选择扔了手中的火把往外撤。可是对云文放他们而言,这一战应该是他们这一生最后的一战了,自然要痛痛快快地杀,怎么能允许敌人临阵脱逃?
这些已经精疲力级或者身受重伤的燕北军人就像是刚刚出笼的猛兽一半大笑着追上了敌人。
这是一场奇怪的对战,人数少的受伤重的追着那人数多的受伤轻的杀,却依旧令本该占优势的那一方胆战心惊,步步后退。
最后还是这些燕北军人自己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只是他们倒下去的时候都至少又拉上了两个人陪葬。
云文放一直冲在最前面,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是他能这么年轻就能聚集一批忠诚的下属的原因。
只是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远离,身上的温度也渐渐的变冷,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第531章 归心似箭
云文放感觉到有人拿着刀往他脖子砍来,明明知道应该怎样才能闪避开的,身体却是不由得他控制越来越慢,可是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周围变得很安静,所有的兵戎相接之声都离他远去了,只有那致命的一刀越来越近。
云文放笑了笑,可是他没有闭下眼,到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死不瞑目,只是那朝他砍来的刀锋并不能令他恐惧和退缩,而且他想起了任瑶期。
云文放以为这个时候他想起来的应该是那十几年在午夜梦回中出现的那一幕,任瑶期跪着求他放过她,可是并没有,他回想起来的是他脑海中她所有的笑颜。云文放的目光变得很柔和,手动了动不知道想要伸向何处,直到他想起来任瑶期的笑容没有一个是为了他所绽放。
任瑶期当然也有朝他笑的时候,但是那疏淡的笑容每次让他看到都恨得牙牙痒,所以最后连这种客套的笑容她也欠奉了,对着他的时候她总是防备的,不耐的,恨不能装作没有看到他。
云文放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力竭的那种疲惫,而是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绝望和无可奈何,他闭上了眼睛。
“将军——”跌跌撞撞护在他身后的亲随目眦尽裂,他没有再去招架砍向他自己的刀,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云文放扑撞了过去。
刀刃入肉的声音已经令在场所有人都麻木了,喷涌而出的鲜血不过是染红了脚下的方寸之地。
“将军——”
云文放倒下了,原本苦苦支撑的将士们眼前没有看到那个奋勇杀敌的身影,目光开始变得有些茫然,有人因为体力精神不支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个将要全军覆没的当口,从林子外头突然传来了砍杀声。
一个偷偷朝云文放走过去,想要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回去邀功的士兵手中的刀还没有抬起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枚箭矢一箭穿心钉在了前面一棵树的树干上。
“燕北军的援军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让原本想要冲上来将这些残余的燕北军人都解决掉的朝廷军队瞬间就乱了阵脚,原本还以为是有人趁乱瞎喊,可是当看到从树林外杀进来的那些身穿燕北军盔甲的军人的时候他们能想到的就是转身就逃。
树林外,一身软甲的萧靖西坐在马上,遥遥看向云阳城城门方向。
同德上前道:“公子,树立林只是一小股人马,祝将军已经带了人进去,应该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萧靖西没有说话。
同德又道:“王爷刚刚派的人来禀报,与张将军一同前来的林公公要求停战,并承诺会马上退兵。”
跟在萧靖西后头的一个年轻将领小声嗤笑道:“打不赢就喊停战这还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只是我们燕北是向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祝将军回来了!”同德眼尖,看到祝若梅带着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肩头上还扛着一个人。
“这是……云将军?”
萧靖西看向祝若梅抗出来的那个人,那人满脸血污一身狼狈,就像是从血水里泡过之后被人拉出来的一样,几乎看不清楚容貌了,不过在场还是有不少人将他认了出来。
祝若梅对萧靖西道:“属下是从一具尸身下面将他翻出来的,还有些气息,不过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萧靖西皱了皱眉,然后翻身下了马走到祝若梅面前去探云文放的脉搏,片刻后他叹息一声,吩咐同德道:“先处理一下他身上的伤,然后送他回城,请大夫尽力救治。”
同德应了一声,然后立即从祝若梅手中将云文放接了过去,扛着药箱的随军大夫也跑了过来。不过一般随军的大夫医术都是广而不精,燕北军中唯一一个擅长外伤的大夫跟着燕北王走了。
那大夫看到云文放身上的伤势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就开始帮他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萧靖西看了一眼,提醒道:“先用针灸给他止血,然后尽快送回城。”
大夫闻言立即应了一声,心里想着,虽然这样可能会造成失血过多的人因血脉不通而休克,但是也总比人还没有送回去就因血流殆尽而死在路上的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就看这位少爷自己的造化了。
萧靖西吩咐完了大夫这一句就对祝若梅道:“这里交给你,我先回城了。”
祝若梅面容严肃地行了一礼:“属下领命!”
萧靖西吩咐了其他几位将领一番,然后便上了马带着他自己的侍卫往云阳城方向去了。
等萧靖西的人马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有人轻咳一声,小声道:“公子爷看着像不像是归心似箭呐?”
祝若梅耳朵尖听到了,眼睛一瞪:“小兔崽子,你胡咧咧什么!公子也是能让你随便偏排的?欠揍吧!”
那副将面色一整正要认罪,却见祝若梅翻了个白眼:“你个连媳妇也没有的人,知道个屁!这不叫归心似箭,这叫意恐迟归!”
众人一愣,然后哄堂大笑,那副将也摸着头傻笑起来。
燕北王妃已经回了王府,看到任瑶期安然无恙的时候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就开始重新疏离王府秩序,云太妃也被送回了自己的兰樨殿。
“小姐,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一下?”桑椹问道。
任瑶期昨夜一夜未睡,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好在她心性坚定,从头到尾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所以并没有影响到自己肚子里的胎儿。
任瑶期也觉得自己应该去休息一下,尽管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不过为了孩子她还是让桑椹伺候她在里间的床上躺下了,就像昨晚一样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任瑶期听到了帘子被掀开的声音,然后是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苹果或者哪个小丫鬟进来了,因为守在她身边的桑椹和南星都没有出声,所以她也没有在意。
直到那人走到她床边停下,身影挡住了从南窗照进来的光线,任瑶期皱了皱眉,眼睫一动想要睁开眼,那人却是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在她还没有来得及睁眼的时候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任瑶期身子一僵,然后脸上便露出了柔软的微笑,没有挣扎,她在来人脖颈间轻轻蹭了蹭:“你回来了?”
这寻常的一句就好像那人是今日早上出了门办了一件小事,傍晚便回了家。
来人的回答是收紧了手中的力道,将她抱紧了。
屋子里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都退了下去,任瑶期安安静静地让萧靖西抱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抬起了头看向他。
萧靖西比离开的时候瘦了一些,下巴上还冒出了青色的胡渣,任瑶期抬起手,一寸一寸地抚摸他的容颜,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动作间满是两人才能体会到的柔情。
“对不起……”萧靖西开口道,声音低沉暗哑。
任瑶期闻言笑了,探头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不,谢谢。”
两人对视着,都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萧靖西说对不起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让任瑶期陷入了危险之中,且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在她身边,他还让她挂心了这么久。
她说谢谢是感谢他守诺归来,只要他回来了,对她而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萧靖西忍不住想要亲吻她,可是唇才一碰上他就又直起了身子,有些懊恼道:“我应该换一身才进来的。”
萧靖西回来的时候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看到她,尽快看到她,看到她安然无恙,所以他几乎是脚步不停地回到了昭宁殿,连想要进来通报的人都被他抛到了身后,当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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