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日不风波(六)
佟未转而看她,眼中本美若仙子的四姨娘,这一刻不仅红肿了脸,嘴角挂出的血丝亦被风干在了皮肤上,皱皱的,黑黑的,此时的胡白舞只有一身的狼狈,仅仅那眼眸里透出的骄傲,维持着她最后一点尊严。
可是,她还企图挑衅。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喜欢与所有人做对?
佟未想质问她,可看着她手臂上汨汨流出的鲜血,还是心软了。转身对冯梓君道:“四姨娘伤得不轻,不管发生了什么,娘看是不是先让姨娘去疗伤?继而要打要罚,总有理可循,您劳累了一天,眼看天色要黑,千万不要再动怒了。”
“二奶奶太善良了,却不知你婆婆是虎狼一样的人,您生得这样娇弱,叫人看着担心。”胡白舞又幽幽地开口,仿佛不逼得冯梓君手刃自己不肯罢休。
冯梓君冷声质问佟未:“二奶奶可以不相信绿绫的话,可现在你也听见了,她一个小妾敢当着众人的面辱骂我,这又算什么?难道你婆婆我是软柿子,凭人家捏么?”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冯梓君听不得,厉声打断了媳妇的话,“不管是什么意思?你都不该向着她。你是我的儿媳不错,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但你要清楚,胡白舞这里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是我的事,不仅轮不到你来管,更不该过问半句。现在……立刻回藤园去!”
这算哪门子道理,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打人骂人,这个家里的女人都是野兽么?佟未无法苟同婆婆的意思,更不能以婆婆的意志为意志,现在胡白舞越来越虚弱,地上那个小丫头也被打得奄奄一息,如果再动家法,她一定会死。
更可气那个该死的大冰块,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爷,听到这样的事情竟然无动于衷。九年啊,胡白舞口口声声说的九年啊,不管他们有着怎样的情分或孽缘,现在一个弱女子面临酷刑甚至是死亡,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竟然连眉毛也不抬一下。
这个家太叫人害怕,这个家实在太奇怪了。
“不行!”佟未严肃地吐出这两个字,一脸不容反驳的神色叫冯梓君尽收眼底。
冯梓君冷眉锁得更紧了,咬牙反问:“二奶奶什么意思?你是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难道这就是国公府的家教?”
佟未正义凛然,丝毫不退却,“媳妇不敢无视娘,更不敢违背您。只是媳妇进门才两天,家里就处处都闹得人仰马翻,媳妇晓得是自己罪孽太重,才让家中不安。如今不敢再生戾气,只愿多积善德。四姨娘有错是该罚,可现在她伤得很重,已承受不住任何惩罚。而这个丫头也罪不至死,您大可以先放她们一马。等明日家里摆过宴,等家里的大事解决,等她们清醒了养好了,到时候如何处置,自然凭家法来。”
媳妇的话都在理上,冯梓君并无可反驳之处,她抬头去看胡白舞,却发现这贱人竟扭着头望着另一处,挂了血丝的嘴角还扯出了笑容。循着方向看过去,冯梓君霍然握起了拳头,她应该料到这件事情闹到最后,儿子一定会出面。只是仇恨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又被媳妇不知天高地厚地一顶撞,自己竟全然忘记了。
“我的二奶奶。”冯梓君压低了声音冷笑着对儿媳妇道,“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佟未尚不明白婆婆的意思,便听身后一把沉郁的声音响起:“快放开四姨娘。”倏地转身看过去,竟是容许立在身后,不怒而威的神态,唬得绿绫和云佩当即放开了胡白舞。
可胡氏已被折磨许久,骤然失去了支撑,身体便如棉缎一样软软地垂坠下去,只见容许健步上前将她托在手里。
“二爷!”一声柔而深情的唤,胡白舞在容许的怀里悠悠闭上了眼睛。
“请大夫进府!”容许扔下这五个字,继而不顾众人面上何种神情,不顾母亲恨得咬牙切齿,只头也不回地抱着晕厥的胡白舞离了去。
看着眼前这一幕迅速地发生,佟未竟怔怔的,许久没回过神来。
第十章 旧梦难醒(一)
翩翩小筑里,许久没有今晚这样的热闹。
容竞言去世后,胡白舞一切吃穿用度虽不曾短过,但偌大的楼宇中,却只住下了她和几个小丫头。
来了两名大夫,进出了几回,方有一个到容许面前说:“姨太太受了惊吓,引发了旧疾,身上的伤倒没什么大碍,怕只怕这些日子越发炎热,叫伤口容易溃烂,须得下人们时时关心,殷勤换药才好。老夫隔日来复诊,侯爷您看是否妥当。”
“先生决定就好,不用太多避忌,只管将姨太太的伤病治好。”容许客气了一句,便派下人领他们离去。
这边又喊来两个老婆子要她们悉心照顾水灵,正要走,只见丫头水秀匆匆跑出来拦在容许的面前,“二爷,姨太太醒了,她说想见您。”
“请她好好休息。”容许并不愿答应,仍要走。
水秀一脸的为难,继续恳求,“您是知道的,若她见不着您,这接下去的药是断不肯吃了。”
浓眉微蹙,深深叹了口气,容许转身要往房里去,却因外头小丫鬟一句“二奶奶您来了。”登时停在了原地。转身看过去,见佟未带着采薇进来,她似乎换过了衣裳,此刻一身石榴红的长衫百褶裙,看着颇为鲜艳。
“你来了?”
“嗯!”佟未应答时,有那么一丝隐隐的尴尬。
采薇手里捧了什么,几步走到水秀的身边,“这位姐姐,少奶奶拿了鳄鱼干来,这东西治疗哮喘是最好的。您替四姨娘收着吧!”
水秀接过东西,朝佟未福了福身子,“二奶奶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回姨太太。”
“不必了!”佟未忙不迭阻拦,却偷偷看了一眼容许,才道,“我就是来送这东西,再问问姨娘好不好,你不必惊动她,要她好好休息。我――这就和采薇回去了。”才转身,又回头对容许道,“忙完了,二爷也早些回去吧!”语毕,方牵了采薇的手匆匆离去。
出了翩翩小筑,采薇叹道:“这屋子又大又华丽,可透着一股子阴冷,叫人觉着寒瑟瑟的。”
“浑说什么?”佟未瞪了她一眼,颇为同情道,“她虽然是青楼里出来的人,可这并非她生来愿意啊。再可怜的女子也比不得她了,又被……”说道这里,幽幽停下了。
采薇笑道:“方才看你回来就急着要我倒腾出这鳄鱼干,这会子人来了,你也不见一面就走,她怎么能知道咱们的好?而且――你怎么不等二爷一道走?”
“我――”佟未面色一沉,仿佛几番情绪夹杂其中,道不清说不明。
采薇并不知道冯梓君前前后后说的那些话,自然猜不到主子此刻的心情,再要问,却见佟未皱着眉道,“薇儿你可知道,恒聿他已经娶妻成亲了,而我不想再……”话未说完,脸上已滚滚发烫,连自己也不晓得后面究竟要说什么,索性撇下采薇,匆匆往藤园去。
然翩翩小筑里,容许已步入胡白舞的卧室,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薄荷香,叫人心神一提。
“你来了!”胡白舞靠在大引枕上,软软地唤了一声。她脸上的肿尚没有退下去,鲜红的五指印赫然可见。
“四姨娘可感觉好些?如果需要什么,叫水秀去藤园说一声就好。”容许立得很远,双手负于身后,神色亦是常有的冷静和严肃。
胡白舞笑得有些无力,却欣然而宁静,“今日见你和二奶奶在回廊里玩笑,很亲厚的样子。二奶奶生得那么美,性子又好,人又聪慧,真是恭喜二爷得佳人。”
容许默默颔首,没有说话。
“方才看到二奶奶来,我心里……”胡白舞将目光从容许的身上离开,眼角带了几分湿润,“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没想到你终究还是来了。”
容许却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胡氏,口齿清晰地告诉她,“很多话一早都与四姨娘说清楚了,今日我来,只是怕她会受到伤害。并没有别的意思。”
倏地看向容许,胡白舞眼睛里分明有着“绝望”二字,可她是抵死不愿意叫它成真的,只含着泪明知故问:“她?谁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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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旧梦难醒(二)
容许停了一停,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身要走,胡白舞又问:“你很爱她?是爱吗?”他走了一步,胡白舞又问,“那我呢?我说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
可是容许并不想听后面的话,冷冷的,径直走出了房门。
回到藤园,天色已完全漆黑,几盏灯笼在屋檐下摇曳,发出淡淡的光亮。去偏屋看侄女,柳妈妈说,他抱走胡白舞后,老夫人和少奶奶又说了会儿话。
“她们说什么了?”出了侄女的屋子,容许问柳氏,“少奶奶几时回来的?”
“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看二奶奶回来的脸色……”柳氏絮絮地答了,末了忍不住嘱咐一句:“往后那边的事情,二爷还是别管了。”
容许没有应,只独自回了房去,推门而入时,佟未那一边已没了灯火,仿佛是睡下了。于是回自己那一处,然尚未挑起水晶帘幕,身后便有气冲冲地质问,“你不是说不去吗?”
心里悬着的东西忽地放下,容许的嘴角勾出释然的微笑。
翌日一大早,柳妈妈就来拍两人卧房的门,故意扯着嗓子喊:“吴嫂子你等等,二爷二奶奶怕是还没起来。”
被惊醒的佟未倏地爬起来抓了件衣裳穿上,接着冲到容许那一边扯了他身上的纱被赶回去胡乱掼在床上,容许实则早就醒了,却是被佟未这样激动的行为给怔住了。
又见佟未冲过来瞪着自己,压着声音道:“傻子呀,还不快到那边去躺着?”说着就动手拉了自己往外拖,不曾想自己那样高大的个子,竟被她一拽就走了。
忙乱了半天,终于把容许摁到床上去,佟未才过来开门,脸上的朦胧睡意早被惊得无影无踪,眯着眼睛笑道:“柳妈妈这么早有事么?”
柳妈妈让了半个身子,扶了绿绫到佟未面前,“吴嫂子受老夫人嘱咐来给奶奶送东西。”
佟未见绿绫脸上笑得不自然,知其定为了昨晚斥责她而心有芥蒂,实则自己并无所谓,只觉得没必要得罪小人,回头惹出更多的麻烦,遂笑着扶了绿绫道:“绿绫妈妈辛苦了,二爷还没起来,就不来和您问好了。”
绿绫笑得讪讪的,并不要进门,只把手里的楠木盒子递给佟未,口中道:“老夫人晨起就觉得不舒服,今日的家宴她老人家就不出席了。这盒子里是容家当家人在场面上要佩戴的首饰,老夫人一早叫奴婢送过来给二奶奶用。还嘱咐您今日要万事妥帖,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另外……”她说着朝里头望了望,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夫人说今日忙得很,您和二爷不必过去看她,有什么话夜里再说好了。”
说了就要走,佟未客气地让柳氏陪她去喝杯茶,又使了个颜色托柳氏派些银子,等人走了,她才关了房门回去,将盒子放在桌上,冲着水晶帘幕里头喊:“我一定要戴这些首饰吗?”
却见容许从自己那边出来,无奈地应:“我在这里。”
佟未这才想起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径自打开盒子来看,里头整齐地摆了一对龙凤呈祥足金镯子、一串垂了红宝石的大东珠链、一对玛瑙耳饰、一支赤金翡翠神鸟步摇。
不由得咽了口水,皱着眉头问已到屏风后穿衣服的容许,“从前你大嫂也戴过吗?”
容许整装出来,瞧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爱莫能助地答:“我不太记得,不过倒没听说过有这个规矩。”
“大木头!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佟未埋怨着,极无奈地咕哝,“东西都是好的,都是贵重的,可是……可是这式样也太老气了,我娘才戴这样的首饰。我本就不爱这些东西,难道一定要穿金戴银的,才显得尊贵?”
从大冰块又成了大木头,容许不晓得自己还能在妻子的嘴里变成什么,还记得昨夜对她说“我和四姨娘什么事情也没有,你要我说什么?”,本以为这位刁蛮的小姐会再次不依不饶地追问,却不想她竟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去睡觉了。
哎!这个千金大小姐,当真是有趣的紧!
“我不想戴,你快想个办法?”佟未蛮横地看着容许,“不然你娘不去,我也不去,反正家里那么多女人,让你大嫂出面也成!”
第十章 旧梦难醒(三)
“你若不想去,就不去罢!”容许倒不想为难谁,虽然那些首饰他不懂好与坏,但看得出让佟未这样清清爽爽的女孩子戴起来,实在是不相配的。
在佟未听来,丈夫言下之意就是对自己不重视,自己这个少奶奶可有可无,心中竟大大地失落起来,瞪着容许问:“为什么不去就不去?在你眼里我不是你佟家的媳妇喽?难怪阿神说昨天看到你穿了军装要出门的样子,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这个强塞给你的妻子。莫说带我去参加你们家的宴席,就是呆也不想和我多呆一刻。”
容许心里一阵打鼓,仅昨日要离家一事被妻子知道了,就好似要她捉到了天大的把柄,可一时不知如何解释,遂道:“我记得有人在客栈里与我说,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所以我从没想过让家里的事情束缚你。”
这的确是自己说的话,佟未不禁被噎住,愣了半天,又冲着容许道:“我若不去,你倒轻松的,可日后你的母亲追究起来,我又是满身的麻烦。我不管,去我是一定要去的,但绝对不要戴这些俗气的首饰,穿什么戴什么,我和采薇会准备好的。”
容许有些木讷地看着妻子,许久才道:“办法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一定要我来决定,那么你照常去参加宴席,但未必要佩戴这些首饰。不戴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你又何必这么纠结?”
“大木头的嘴比我还厉害!”佟未愤愤地喃喃,皱着眉头在楠木盒子里扒拉了几下,握了那对玛瑙耳饰在手里,得意地对容许道,“你是榆木脑袋自然没办法,可是本小姐却不傻。好了好了,你穿好衣服了是吧,快出去罢!顺便替我把采薇叫进来。”
容许颇无语地摇了摇头,转身要走,至房门时,终忍不住问了一句,“方才你说我是什么?”
佟未很正经地回答:“我说你是榆木脑袋。”
“我――”容许实在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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