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阿贵这人从前有爱往那村窑子里钻的毛病,正因为这样,谭氏把他管得很紧,平常轻易不会给他钱花。这二百文,也不知是他四处抠摸了多久才存下来的。林初荷这趟回山上是为了酒坊的生意,由简家负责各样花费是理所应当,但既然谭氏掌握着财政大权,这个钱,自然应该由她来出。
“咋的,你是嫌少哇?”简阿贵有点不乐意地垮下脸来,“我知道徐老爷给了你一吊钱,但那是用作生意上周转的,你自己身上总不能一个子儿没有吧?不少字爹是没啥钱,却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你兜里空荡荡的回去,叫你家里人知道了,背后该咋编排我和你母亲?荷丫头,你是个有脑子的孩子,这会子咋拐不过弯儿来了?”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初荷顺手从灶下抽出两条柴禾,偏过脑袋笑嘻嘻地道,“这钱,多半是你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吧?不少字你攒俩钱不容易,我可不敢拿。”
“臭丫头,连你都笑话我?!”简阿贵笑骂了一句,倒也不再坚持,动作飞快地将钱又揣回腰间,“回头我跟你母亲商量商量,让她拿点钱给你,不管咋说,你这一趟回山上,各种花费那是少不了的。她要是不给,这两串钱,你可得收下,听见没有?”
“行。”林初荷答应了一句,揭开锅盖,动作麻利地将烀好的芋头捧出来,端进堂屋里。
当晚,吃过饭之后,简阿贵就把谭氏拉到一边儿,咭咭哝哝地嘀咕起来。也不知他是怎么跟谭氏说的,反正没两句话,那母大虫似的凶婆子,立刻就炮仗似的炸了起来。
“她还要钱,凭啥?“谭氏的手指头一下下往简阿贵的肩胛骨上戳,“这话是荷丫头让你说的吧,你长没长脑子,你是死人啊?是,她是干了两件人事儿,但老娘也没亏待过她吧?不少字跟着咱吃穿都是一样一样的,这也就罢了,每个月还从我这儿拿着三百文的工钱,她还要咋的?五两银子买回来的丫头,给她点好脸色,她就敢上房揭瓦去!”
谭氏这话虽然是对简阿贵说的,那眼神儿却直往林初荷这边瞟,嗓门一声一比声高,显然是指桑骂槐。
林初荷反正是脸皮厚,没骂到她脸上来,她就只当是没听到,自顾自地拾掇桌子。
“哎呀,你看你急个啥?”简阿贵打了个唉声,赔着笑脸道,“这可不是荷丫头管我要钱,我是想着,她既然来了咱家,就是咱简家的人,回一趟山上,手里宽裕点,办起事来才不心慌哪!她这次回去,可是帮咱家酒坊张罗,你满嘴胡嚷嚷的,就不怕寒了荷丫头的心?”
谭氏一听这话,顿时更是火冒三丈,嘭地一拍桌子,阴森森地厉声道:“哟呵,我听你话里的意思,老娘还该把她当祖宗似的供起来?要不往后初一十五的,我再给她烧两柱香得了!啧啧啧,真是了不得哟,你老简家如今是有了一位女菩萨,来度你们成佛咯!”
“这又是咋的了?”简兴旺吃完了饭,就进屋照顾韦氏去了,这时听见堂屋里闹上了,连忙快步走进来,皱着眉头道,“娘,你又吵吵啥呢,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林初荷在心里冷笑一声。瞧见没有?谭氏这动辄发飙的毛病,连她的亲生儿子都受不了了,真不知道这二十来年,简家人是怎么过来的!
“兴旺你说的啥话,我听着咋那么刺耳朵?”正坐在椅子上剔牙的简如意站了起来,扭扭捏捏走到简兴旺身边,半真半假地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你可不知道,荷丫头管咱娘要钱,上赶着要贴补她娘家呢!”
很好,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跳出来了,好容易清静了两天,这是又准备唱大戏?
简兴旺回头看了林初荷一眼,随即便摇摇头,“这不能,荷妹子不是那样儿人,娘,这里头是不是有啥误会?”
“误会?兴旺啊,你就是心太好了,忠奸不分哪!”谭氏按捺不住,冲到林初荷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别看她人小,她可有能耐呢,就能支使你爹帮着她管我要钱,你说她厉害不?人徐老爷给了她一吊钱,她还贪心不足,这是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呀!”
一边说着,一边就使劲往林初荷背上拍了一掌,发出沉闷地“砰”一声响。
几人闹腾了这一阵儿,简吉祥一直没出声,此刻见谭氏动了手,立刻几步奔过来将林初荷拉到自己背后,大声道:“娘,你又打她,你咋老打她?她就是个孩子,起早贪黑地为了咱家,你咋就能下得去手?”
林初荷吃了一掌,心里窜出一股邪火,狠狠咬了咬牙。
自从上一次,谭氏用烧火棍把她打得一身伤,她就暗暗下了决心,决不允许这凶婆子再动自己一根手指头。平日里谭氏骂骂咧咧的,那都可以由她去,反正当她唱歌便罢,但如今她又想故技重施,那便触到了自己的底线,万万不能姑息。
她没打算跟谭氏硬来,一把拽住了简吉祥的胳膊,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儿就掉了下来:“娘,我干啥了你就打我?方才爹说给我俩钱,我就说我不要我不要,他死活就是不答应,你咋能赖在我身上?我这趟回山上,是为了咱那猴儿酒的买卖,既然你对我这么不信任,那我不去了就是!”
打蛇打七寸,简家上下现在最紧张的,除了那几亩田,就是酒坊里的生意,而这件事离了她林初荷,是绝对办不成的。直接拿这件事来要挟,既简单又直接。
谭氏愣了一下,道:“你这是威胁我?没天理啊,屁大点的小贱蹄子,都敢跟我呛呛啦!”
“是啊是啊,荷丫头真是长本事了呀!”简如意在旁边帮腔道。
“姐,我行得正直坐得正,没啥不能说,不敢说的,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林初荷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娘不由分说就打我,难道不许我分辩?”
简如意被她戳中了心病,生怕惹急了她,将自己的事给抖搂出来,讪讪地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一声。
“哦哟,还都是我的不是啦?!”谭氏哭天抢地地拍起大腿来,“都怪我心软哪!人都说,买回来的丫头,那就得当个牲口一样的使,我见她小小一个孩子,咋都狠不下那个心。没成想,是给自己挖了开一个大坑啊!”
“娘,你是个讲理的人,那咱就来说说这个理。”林初荷抹了一把眼泪,一字一句地道,“不管你咋想,反正,我是真没想管你要钱,我回山上一趟,自己个儿,也不会有什么花费的。爹是好心,想让我手头宽裕点,这是情分,你不给我钱,这也是本分,但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我,我心里头过不去。”
“你整天一遍一遍地把我是你花钱买回来的挂在嘴边,我就是面团儿搓成的人,我也受不了。我自问来了简家,没白吃过一顿饭,没白花过你一文钱,我不愧。干活儿累不死人,我多做点事,还觉得心里踏实、乐呵,但我不想白挨打,不想受闲气。”
“方才娘你提到了工钱的事,恐怕你事儿忙,给记差了。我自打年前从你这儿领了三百文的工钱,到现在两个月了,就再没见到过一个子儿,就连那三百文,其中有一大半,我也拿来给家里买了东西。我总想着,咱家最近麻烦一件接着一件,娘你焦头烂额,一时忘了也很正常,绝不是故意短了我的,也不好意思催。可是,娘你话里话外,倒好像我现在已经富得流油了。这是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你……”谭氏的眼睛越睁越大,居然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林初荷压根儿不许她插嘴,一丝不乱地接着道:“我刚才说往后不管那猴儿酒的事,这不是气话。娘有事没事总要怀疑我,这实在让人太难受了。我知道娘买我回来花了五两银子,大不了,我再把自己卖一回,得了钱还给你,就算今后落得个讨饭的下场,也总好过成天受气。就是我哥……”
她看了简吉祥一眼,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掉:“我哥身子不好,往后请爹娘再寻摸一个伶俐丫头,将他照顾妥当,我……”
她仿佛再说不下去,垂下脑袋掩住了脸。
林初荷上一回挨打,就曾在简吉祥面前吐露过类似的话,今日她旧话重提,简吉祥听在耳里,心都快碎成片片了,上赶着捏起袖子给她擦眼睛,小声安慰道:“我不要别人照顾,谁也没你好……再说,我如今身子骨健朗了,往后用不着你伺候,该是哥护着你才对。”
说着,他便转头对谭氏大声道:“娘,你到底儿要把她逼到啥地步?要是没有她,咱家现在还欠着徐老爷一百两银子呢——不对,要是没有她,咱家压根儿从徐老爷那儿借不来钱,我这条命早就没了!她一点错都没有,你就能又打又骂的,你是想让她死啊?”
“你……你跟我嚷嚷?”谭氏被林初荷连珠炮似的抢白了一通,脑子里早就懵了,此时简吉祥又跟她呛声,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手足无措,想坐在地上施展她那“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可左右看看,却发现,家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算对她相帮。
生平第一次,她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发怯。自己的男人、儿子都不站在她那一边,就连一向唯她马首是瞻的简如意,也蔫搭搭地不敢出声。而简元宝,那小孩儿站在院子门口,虽不敢明着跟她较劲,那双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满了气愤与不解。
这是她的家,但此时此刻她孤立无援,再闹下去,丢的只能是自己的脸。
“我管不了了,随你们闹腾去!”她一甩手,冲进正屋里,咣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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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钱惹的祸
正文 第100话生意是大事
第100话生意是大事
这一晚的简家小院,没有了谭氏粗声大气的吆喝斥骂,显得格外清静。
简吉祥好说歹说,终是将林初荷拽回了东厢房,简阿贵和简兴旺也赶过来,赔了一箩筐的好话。除了让她不要跟谭氏一般见识,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强调,这猴儿酒的责任,她林初荷还是得担起来。
林初荷原本闹这一出,就是想挫挫谭氏的戾气,压根儿没想过真的要走,被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了一番,也便就坡下驴,答应了第二天照常回寒鸣山,和家里人商量收野果子的事。
她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着实觉得痛快。经过这次的事,想必从今往后,谭氏应当会有所收敛了吧?
一夜无话,隔天清晨,林初荷起了个大早,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洗漱干净,正把脏水往外泼,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响,回头一看,便见简吉祥穿得齐齐整整,打着哈欠从里面晃悠了出来。
“哥,你这么早起来干啥,咋也不多睡会儿?”林初荷便压低了嗓门,小声问道。
简吉祥不答她的话,只管把身上的衣裳又理了理,从堂屋里抱出两坛酒来,道:“我跟你一块儿回山上。”
“啊?”林初荷倒真是有些吃惊,“哥,上回咱瞒着爹娘回去,我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如今你身子刚刚好了一点,还是在家歇着的好,再说,酒坊里也需要有人看着不是?”
“那不妨事。”简吉祥看样子像是早下定了决心,“有顾老头在那儿盯着,应是出不了纰漏。如今天气逐渐暖和了,山上那些个蛇啊啥的野物也都跑出来了,漫山遍野地乱窜,你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山路,咋说我都不放心。我给我爹留了张条子,他知道咱俩在一起,也不至于着急。”
“可是……”林初荷欲言又止。
她能明白简吉祥的一番苦心,但是,他们这趟去寒鸣山,当天是肯定不能回村的,谭氏那头,还不知会怎样暴跳如雷呢!
简吉祥瞅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妹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别怕,我不会让我娘把错处归到你头上的,往后,也不会让她再打你,你信不?”
“……嗯。”林初荷没有点头,只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嗐,你还是不相信,日子还长得很,你只管看着吧。”简吉祥叹了口气,抱起酒坛子,抢先走出了简家小院。
林初荷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拦不住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也连忙追了上去。
因为对路熟悉了许多的缘故,两人上山的速度,就比上一回要快了一些。抵达林家的破瓦房前时,林家槐和李氏正巧站在门口,看样子,似乎是在整理进山要用的家伙事儿。
林初荷上前叫了一声娘,李氏回过身,立即又惊又喜地叫了出来:“哎呀,我正想着过两天让你哥下山给你捎个信儿,你咋今儿就跑回来了?”
“嗯,有个挣钱的营生,得回来跟我哥我弟商量商量。”林初荷淡淡地道,“娘让我哥给我捎啥信儿,是不是日子定下来了?”
林家槐耳朵有点发红,走过来抓了抓后脑勺,憨憨地笑道:“嗯哪,就是下个月初六,山脊梁上那个崔老婆子给算的,说是前三年后三年,都再遇不上的好日子。”
“哥,你要娶媳妇儿啦,心里肯定特乐呵吧?”林初荷促狭地冲他挤了挤眼睛。
“你就爱笑话我,从小到大,哥就是专门儿给你欺负的是吧?”林家槐更窘了,一边说,一边就朝旁边让了让,“吉祥兄弟,进屋歇歇脚喝口水,这一路肯定累坏了吧?”
几人进了屋,简吉祥也就笑着同李氏和林家槐寒暄了两句,将手里的酒递到二人跟前,道:“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自家产的酒,我爹让我带来给李婶儿和家槐哥尝尝,算是一点子心意,你们别嫌弃。”
“那哪能?咱不说那外道话,啊?”李氏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瞅着气色可好多了,人也有精神,干干净净的,又懂事,真招人稀罕!”
这算不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林家槐捂嘴想笑,又觉得不太好,连忙清了清喉咙,正色问道:“妹子,你们今儿回来,为的是啥事?咋还跟家柏有关系?”
林初荷左右环视一圈,没瞧见林家柏的影子,便咧嘴笑道:“哥,你别看不上我弟,这事儿离了他,还真成不了哪!这小猴儿又跑哪儿去了?”
“最近天儿不是暖和了吗,这就在家呆不住了,一大早吃过饭就进了山。那孩子,心里惦记着你要野果子的事,说是要去瞅瞅果子长的咋样了呢!”不等林家槐开口,李氏就抢着答道。
林初荷的冷淡,李氏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对于卖女儿一事,她心中始终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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