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冼秉实在太虚弱了,也顾不上草儿,倒在床上就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他好像又梦见了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那是在老家乡下,他骑在老黄牛的背上,吹笛子给草儿听。草儿才五六岁,扎两个小鬟,可爱极了。
那时,他是给人看牛的小牧童,草儿是那家里的童养媳。
梦境一转。
他又置身在那家的牛棚里,那天傍晚牵牛回来,听见牛棚里呜呜的哭声,像是草儿的声音?他急匆匆的冲进去,看见那人家的老爷正拉着草儿要行那禽兽之事。他一股热血往上冲,拿起牛棚里割草料的镰刀,一刀下去结果了那老家伙的性命。
那一年他十三岁。
草儿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反而镇静下来。他记得他告诉草儿,赶紧回大屋里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草儿走后,他扔下镰刀,从此亡命天涯。
往事一幕一幕在梦境里出现,似真似幻他也分辨不清。他带着投名状上了清风岭,凭着不怕死的狠劲慢慢的在山寨里有了自己的亲信,干掉寨主霸占地盘,又被官兵围剿继续潜逃……他一路跑啊,跑啊……
冼秉猛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都是冷汗,胸口剧痛。
他极力忍受着坐起身来,看到草儿还坐在床边椅子上,脸上倒是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秉哥,醒了?来喝点稀饭。我刚让人买了几盒清心堂的化淤丹回来,他家的药总该比济世堂的要好些。”
“嗯……清心堂?嘿嘿,我们还准备去灭了他们呢。现在什么时辰了?”
冼秉讥嘲的笑了声,还是起来喝了稀饭吞下药丸。
“你睡了一个白天,现在都快到晚上了。我也没让你做的这么大动静……算了吧,现在风声紧,美玉坊那边先放他们一马。你昨天被谁给堵上了?”
“还是临安巡检。有一个小子,就是在我背上打了一掌的人。想不到临安巡检里会有这等好手!”冼秉并不知道昨夜的对手只是临安巡检临时请来的援兵,更不知道其中之一就是清心堂的大夫戚昇。
“昨晚我跑了,那小马儿可未必有我的身手。他可千万别被人给逮了。”冼秉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草儿叹了口气:“秉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把宋家的事告诉你了。你也是的,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去宋家放火,又叫人去做掉他们家。这样整下来,还不是害了你自己?看看你的伤……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冼秉伸出猿臂将草儿搂在怀里:“我受伤惯了,不妨事的。谁说我不听你的话?”
草儿白他一眼:“那我上次劝你,官府不是在招安你吗?你就去吧。何必还要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提心吊胆的。”
冼秉摇摇头:“你以为招安的日子好过?我手下人又不多了,要是山寨还在我手上,说不定还能封个将军啥的。再说了,我也过不惯顺民的日子。不过……”
“不过什么?”
冼秉看着草儿,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我不想让你担心。我答应你,只要把兄弟们安顿好,我就不做这营生了,陪着你做生意,好不好?”
草儿闻言一喜:“真的?那我把这掌柜让与你做好了,嘻嘻。”
冼秉看着草儿开心的模样,也笑了起来。“不过我这种大老粗,你让我去卖脂粉,也太那啥……”
草儿正想说话,房门外头响起她贴身丫鬟小情的声音:
“观观姑娘,灯都点好,准备开门迎客了,您看……”
“知道了,就来。”
草儿——也就是菊苑的老板娘观观,款款站起身来,在冼秉额上轻轻一吻。“秉哥,好好养伤,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观观走出房门。当房门掩上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柔情霎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招牌式的甜美笑容,很迷人,也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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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冼秉所担心的一样,小马儿被时季峰逮住了。
在钟布衣的雷霆手段下,小马儿果然很没义气的就把冼秉给供了出来。但是他并不知道冼秉藏在临安的哪个地方,他们一贯只靠着刻在隐秘地方的暗号来联系。
“冼秉?就是原来被朝廷围剿的那个清风寨主吧?”
时季峰对江湖上的事情远比钟布衣熟悉。
据小马儿所说,冼秉就是近日来在临安犯下那几桩大案的主谋,他的手下大多是跟着他从清风寨里逃出来的人,小马儿本身也是其中一员。
“冼秉为什么要杀宋家的人呢?”
时季峰想不通。
一个外来的大盗,能和宋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听他的口气,也并不是为财……
“只有等逮到了他才能知道了!”
时季峰知道冼秉中了自己几掌狠的,伤势一定不轻,跑不远的。他会躲在临安城的哪一个角落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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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季峰和戚昇彻夜未眠到处奔波的时候,小玉却在发呆。
小玉很痛恨自己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明明知道有人要对自己不利,可是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等待别人给自己带回消息。自己的敌人,自己却无力对付,这让她无比窝火。
可是她又能怎样?
穿越之前,她是个平凡的女教师。穿越之后,她是个平凡的小丫头。
她没有点石成金的金手指,也没有先知先觉的玲珑心,更没有开山裂石的超能力。幸而她还有一个默默支持自己的丈夫,不然的话,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她哪里都不用去,只需要当一部生产机器。
“夫人,您在发什么呆呀?外头来了好多女客,指定要您去接待的。”水清云匆匆回到后宅,看见小玉站在院子里对着天空出神,不禁好奇。
“嗯?哦,来客人啦,我就出去。”
小玉的脸色还是有些冷然,水清云问:“夫人,您不舒服?”
“不是……”小玉微微叹息,“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水清云大吃一惊:“夫人,您怎么会这么想?”
小玉看了水清云一眼:“小丫头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夫人,您可千万别妄自菲薄。您看看临安城里,除了丽香坊,就数我们美玉坊脂粉生意最红火了,夫人您还要说自己没用?那我们更是无地自容啦。”
听着水清云咋咋呼呼的说话,小玉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你别拍我马屁啊,我不会因为这样给你涨工钱的!”
“瞧您说的,我这哪是拍马屁啊……”水清云看见夫人笑了,心里别提多高兴。说真的,她刚才的话可是句句属实。小玉能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场面来,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虽说有的人诋毁她“不安分”、“不守德”,但佩服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小玉出来一看,果然有好几位客人都是来买药膏和脂粉的。这几个女客都不是富贵人家的家眷,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妇人,说起来都是妯娌。她们也没个丫头跟着,自个走过来的。小玉判断了客人的身份,就给她们推荐中等价位的一款胭脂。春姿等人帮着她们上妆,几人一看妆后效果,别提多高兴了。
“对了,宋家娘子,你看看我额头上这些小包,怎么办才好?上回我买了你们的清凉膏和冰雪粉用过,小包消下去了。可是不久又长回来了,真烦人!”一个青年妇人指着额上的痘痘问小玉。都说美玉坊的宋家娘子治小包有一手,可得亲口请教请教她。
小玉仔细看了看这妇人的脸色,说:
“小娘子,恕我直言,你是不是常常心悸、胸闷、气短?”
那妇人惊讶莫名,说:“是呀是呀,你怎么知道?”
第六十二章:线索渐现
小玉不是大夫,但她对于治疗痘痘还是自信十足的。
“如果你的额头总有大粒痘痘不断,那说明你的肝脏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心火过旺。”小玉又问:“你是否有入睡困难、睡中多梦、晨醒过早这么些毛病?”
“哎呀……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呢。”
小玉知道这妇人的症结所在了。看着她们家里妯娌众多,偏偏家境又普通,可见日常生活中的主题必定是宅斗不休啊。能不上火吗?看这妇人眼角上撇嘴角下垂,一般说来这种面相的人脾气都不太好,一点点小事就容易放在心上,也容易斤斤计较,从而引起心火上炎。
其实,脸上什么地方长了什么样的痘痘,或多或少都反映出内脏中一定的情况。小玉对那妇人说:“你这毛病除了用药膏,还得吃点药调理调理。隔壁就是清心堂,我带你过去找戚大夫看看,拿两副药吧。”
那妇人高高兴兴随她去了。小玉走进清心堂的时候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那粗黑汉子哈腰说声得罪,又匆匆赶着走了。
田小宝正好走出来,小玉随口一问:“那客人是不是家里有急症病人啊,走得那么匆忙。”
田小宝说:“谁知道啊,也不过是买了几包化淤丹而已。”
小玉一看戚昇不在,正想带那妇人离开,可巧戚昇就从店堂外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人多眼杂,小玉也不好多问戚昇什么,自个先回美玉坊去了。
到了晚上宋潜回来,戚昇才过宋家告诉他们昨晚抓到了个小贼,却让大鱼给跑了。
“那人受了重伤,应该这些天是不会出来了……你们俩想想,到底得罪了什么仇家?”戚昇说。
宋潜和小玉对视一眼,他们能有什么仇家?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还是美玉坊生意红火招人恨,可是也不至于要杀他们满门吧?
“那个冼秉,是个什么人?”
宋潜一语中的。的确,他们现在必须根据已知的线索抽丝剥茧来找出真凶。
戚昇对冼秉的了解并不比他们多,但时季峰却是知道的。
这是一个手段狠辣的江洋大盗,年纪很轻,辈分却高,在绿林中名望不小。要说这样的人甘为鹰犬,那他的东家来头还真不小。
戚昇无奈的耸了耸肩说:“现在也只能防着了。天成,我待会带铺盖过来啊,你腾个屋子给我住下。”
“啊?”
宋潜和小玉傻眼了,戚昇这是要贴身保护他们?
“这……不是说那个人受伤了嘛。”小玉说。
“嗯,他胸口中了季峰几掌,够他受的。我还说明儿让小宝到各家药店去看看有没有买打量的金疮药和化淤丹,看看能找出点踪迹来不。”
小玉听着戚昇这话,心头一惊。化淤丹?
她把今天在清心堂撞上买化淤丹的事一说,戚昇和宋潜脸色都变得沉重起来。
小玉想着这不太可能:“他还打算把我们都杀了,怎么反倒找上门来买药?也许就是个普通病人家而已吧?”
不能否认小玉说得有道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个买几大包化淤丹的人,怎么看都可疑。不管怎么说,明儿白天让人去问问其他店家才是。
当晚戚昇就在宋家书房里住下了。
他实在放下不下小玉,若是那亡命徒不顾伤势趁他们放松警惕来犯案,尽管他就住在附近,也难飞快来援。
有外人在家里,小玉不好和戚昇分房而居,两人又重演了一个床上一个地下的旧事。
“天成,我们可得谢谢时公子和戚之问才好。”小玉趴在床沿,毫无睡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宋潜说着话。
“那是自然。不过,君子急人之所困,季峰和之问的作为也是常有。这大恩,我们记下就是了。”宋潜对于两个朋友的帮助倒很坦然。他或许不清楚时季峰的心思,但戚昇对小玉的好感,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宋潜性子豁达,又知道小玉心中只有自己,对于戚昇并不会心存芥蒂。
小玉有些无奈的看着帐顶:“天成,我今天发现……自己好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等着那贼人出现。”怎么人家穿越女主都能玩转地球,她就像个小白似的眼巴巴看着呢?
宋潜在地铺上坐起身来,对小玉说:
“小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有用?”
小玉倒没想到这一层,连忙对宋潜说:“没有啊天成,我就是在想着自己……唉,我没那意思……”她急着解释,几乎咬了舌头,反倒有些结巴了。
宋潜轻轻笑了声:“你不要急。我却没觉着自个没用。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昌黎先生的话我始终记得。之问善医,季峰会武,他们都是有所专攻的人才。”
“我虽不才,但自信胸中所学,总有用的上的时候。小玉,明年春闱,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所以,你也不要认为自己没用,好吗?没有你,我怎能有今天?”
小玉听着宋潜的情话,心里隐隐浮现出他一身红袍骑马游街的模样,脸上不禁绽开一朵笑容。
次日,田小宝跑遍全城医馆,带回一个不知该说好还是说坏的消息。昨天在临安城医馆里买化淤丹的人不多,而买的最多的,就是来光顾了清心堂的那个汉子。
小玉和田小宝死命回想关于那个粗黑汉子的模样和去路,可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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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苑。
虽然时值初冬,百花凋零,菊苑里的菊花仍有许多在凌霜傲雪的绽放着。
曾有人问观观:“观观姑娘为何独爱菊花?”
问的人以为她会说菊花清幽高洁,或是孤标亮节。谁知观观却浅笑回应说: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菊花与桃花,
同为百花之一,可菊花独处寒秋,蕊寒香冷,实在是天公极大的不公。不过……天虽不公,菊花却不会乞求天公的同情与怜悯——这不正是它的迷人之处吗?”
观观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亲热温存,每一个到过菊苑的人都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虽说七夕时由于绣心表现太过出色,以至于让观观失去了花魁的头衔,也失去了许多裙下之臣,但菊苑仍然是临安士子们常常光顾的地方。
今夜,菊苑热闹依旧。老板娘观观彩妆华服,笑迎宾客,众鸨母歌姬也都卖力做事——谁不知道老板娘不是吃素的?别看她柔柔弱弱娇怯不胜,整起人来的时候有你好看的。
菊苑就是观观的小王国,她苦心经营了多少年,才能在这临安城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那年老爷被冼秉杀死,家里凄凄惶惶各鸟投林,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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