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温热的细面放到了她的手上,还附带一双乌木筷子。
“吃吧。”宋潜温和的说,自己也拿起一碗面吃了起来,忙了半天,此刻已经是黄昏,他也有些肚饿了。
宋潜发现小玉没动手,不禁有些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吃啊?”
我怎么不吃?你戴上这块鬼盖头试试,看你吃不吃得了!小玉暗暗咒骂着,宋潜看了半刻也发现问题所在了,“哦”了一声,放好面碗拿起一根准备好的枰称,挑开了她的盖头。
夕阳的余光微微的照射在房间里,小玉一时没适应光线,眯了眯眼睛,然后看到了她的丈夫。
宋潜挑开盖头后,才想起自己眼下这副尊容不堪入目,很尴尬的等着新娘子露出不屑的表情。他看见了一个眼睛大大脸儿圆圆的秀气少女,虽没有传闻中那种夺目的美貌,但让人觉得很可亲,想到这是自己的妻子,宋潜心里有一丝欢喜,但转眼就被忧愁取代。
可是,她没有瞪大眼睛,也没有惊声尖叫,只是好奇的大量着他的模样。宋潜被小玉看得好不自在,便问:“娘子,你为何这般看着我,是不是我太难看了?”
小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宋潜一头雾水的时候,她突然说出一句话:“你根本没得麻风嘛!”
第六章:小玉辨症
小玉点点头,是呼应宋潜“是不是我太难看了”那句话。难看,真难看啊!要是换了别人,估计要吓晕过去了,但小玉却一点都没吓到,为什么呢?因为她对宋潜居然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天啊,原来不是我一个人长过那么多痘痘,一山还有一山高,这男孩子的痘痘真够夸张的!
但是再夸张,那也还是痘痘,不是麻风!所以小玉才会拼命摇头,心想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这哪点像麻风了?
小玉没有亲眼见过麻风病人,但在网络上电视上都看见过,真正的麻风病人确实是长期生疮,但还有红斑白斑、麻木闭汗、眉毛稀落、皮肤干燥、四肢筋粗、嘴歪眼翻、口角下垂等等症状,可眼前的宋潜,除了满脸脓包之外,五官还是端正的,哪有这些情况?
宋潜听到新婚妻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根本没得麻风”,简直有一种沉冤得雪的感觉,感叹的想,才女就是才女啊,和那些无知村妇果然不一样!
宋潜说:“我本来就不是麻风,大夫早诊断过了,是黄水疮。”
黄水疮?小玉在脑海里把这个名词过了一过,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黄水疮,黄水疮……
“哦,是脓疱疮嘛!”小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是麻风就好,她不是歧视麻风病人,问题是那毛病在这二年就算是绝症了,还传染性极强。幸好幸好!不过,黄水疮貌似也会传染的呢,小心为上……
心情一开朗,胃口更好了,小玉赶紧拿起那碗面哧溜哧溜的吃起来。
宋潜有些诧异的看着小玉“穷凶极恶”的吃相,这和他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好像有点差距,不过……满可爱的。
宋潜把自己那碗面也吃了,两人面面相觑,忽然觉得房里气氛透着一丝古怪。
“那个……呃……”小玉没想好怎么称呼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了她丈夫的人,“我可以把头上的花冠摘下来吗?”
“哦,可以啊……我把碗筷拿到厨下去,你先更衣吧。”宋潜连忙走了。小玉心想大哥你跑什么,难道你比我还紧张?不管怎样,小玉就想快点把这身堪称“超重”的行头脱下来,好在如今是四月天还不太热,真无法想象六月里穿这身盔甲是如何熬过一整天的。
小玉打开陪嫁的皮箱,找出件素净简单的袍子穿上。
这两天来到古代,她学会跟着馨儿的第一件事就是穿衣服,不学不行啊,她是个丫头又不是个小姐,不自己穿衣服难道还有人伺候?害的馨儿以为她脑子真的进水傻掉了,不然咋连穿衣服都不会了?又痛哭一场,让小玉好生无奈。
宋潜过了好久才拿着一盏油灯进来,把房里的两根红烛点燃。新婚之夜,烛影摇红,本是人间美景,奈何房中的一对妙龄男女都无心欣赏。
人家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们俩倒不至于泪流满面,可是脸上都讪讪的,宋潜是自惭,小玉是紧张。
“娘子,你累了吧?早点安歇吧。你放心,这些床褥都是新换的,我没用过。我到邻房去休息了。”
还是宋潜这大男人先开了口,小玉一听,心中大石起码落下一半,对宋潜更添好感。识相!小玉真想对他竖一竖大拇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也不能太冷落人家,好歹得回句话吧。
“谢谢。”想了半天,小玉只挤出了两个字。突然想起一事,又说:“呃,那个,你叫我小玉就好了。”她实在是听不惯“娘子”这个称呼。
宋潜想起妻子的闺名应该是明珠二字,“小玉”莫不是她的乳名?宋潜本来性格就比较洒脱,也不那种迂腐古板的读书人,当下从善如流,连连呼她“小玉”。
其实小玉这么做,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她也不想称呼宋潜“相公”,怎么想都觉得叫不出口!可直接叫“宋潜”也不可能,且不说没有古代妇女这样称呼老公的名讳,连一般的人也是不能叫人家名字的,尤其是读书人。她记得听历史老师说过,在古代,你叫人家的名,跟骂人一样,只能叫他的表字,《三国演义》里马超给蜀国皇帝上书,说“孟德杀我百口”,被人家杀了家里一百多口人,你还得叫他孟德,不能叫曹操,不然证明你这个人没文化。
“那我可以叫你天成吗?”
宋潜一震,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以前,有很多人称他天成,父亲还在的时候,那些秀才书生都喜欢来找他游玩,个个都“天成天成”的唤他,亲密无比。他们曾与他蹴鞠、游河、欢宴,可他这次回来,不仅父母双亡家财失尽,还染了一身脏病,每个人都躲着他。除了世伯穆允河,再没有第二个人叫他“天成”,而是叫他“大麻风”、“癞花子”、“臭要饭”……
小玉的这一声“天成”,让他重拾了多少往日的温馨岁月,仿佛家未破,亲未绝,他还是那个悠哉游哉的小少爷。
“好的,你就叫我天成吧。”宋潜柔声说。
小玉听宋潜那么爽快就答应了,看来这个人很好相处嘛,除去生病长疮这一点,还是很讨人喜欢的。性格好,很重要呀!
宋潜交代小玉好好休息,就真的跑到隔壁去了。哇,好老实哦!小玉忍不住再次心中赞叹,他知道自己身上腌臜,居然没提洞房的事情哎,实在是个好男人。小玉想,嗯,这么个好人,得帮帮他才是,不就是治痘痘吗?那是咱的长项啊!
宋潜在书房里打开铺盖,便点了盏小灯,就着灯光看起书来。
但不知怎的,今天看书,总没有往日专注。宋潜翻了几页书,不禁又走神了,不知不觉的想着隔壁那个可爱的姑娘……现在是他的妻子了。
她和他想象中的模样,不太相似——说到才女,他总觉得是像他母亲娄夫人那样的,娴静温柔,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可这个姑娘却很跳脱活泼。但是她对他的病却没有嫌弃厌恶的意思,孤身进了他家的门,连陪嫁的丫头都没有,想来是那些丫头也害怕他的病吧?她脸上却无一丝愁容,一副乐天知命的开朗神情,让他那被乌云遮蔽了许久的心灵,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宽慰。
这就是要和他共度今生的结发妻子了!想到这里,宋潜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天成,你……睡了吗?”
宋潜打开书房门,看到小玉站在门口。
“时候太早了,我睡不着啊。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了?”小玉看宋潜好说话,她也算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很快就把他当自己人看了,说话间不由得亲密许多。现在的光景差不多只是晚上七八点钟而已,习惯了晚睡的现代人能睡的着才有鬼了。
宋潜说:“是的,今天的仆人都是我穆世叔家里的,来帮忙料理婚事,我已将他们遣回去了。”
“那,我们来聊聊天,好不好?我一个人坐在房里,好闷的。”小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宋潜,一脸祈求。如果说初见宋潜的脸时还有那么一点难受,看多几眼也就习惯了,她好歹也看着自己满脸的痘痘看了三四年呢,心理承受能力非一般人可比。
宋潜把她让进书房里,给她搬了张凳子:“这凳子我很少坐,颇洁净,你坐吧。”
小玉暗赞他细心体贴,想不到自己在现代社会相亲无数,遇到多少极品无赖男,终于在古代见着个谦谦君子了,不容易啊!看来弘扬中国传统美德还是很有必要的嘛。
不过从他处处小心这一点,也看出了他内心对自己生病其实是很在意的,不然不会时时记挂着不要传染给别人。小玉敏锐的察觉到,这男子外表随和,事实上内心却极孤高,想来他这样心性的人遭此大劫,又生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症,不知心里有多么的难过,真难为他了。
“天成,你为何老是要把头发披散到脸上?这样其实并不好。”
宋潜微感尴尬,迟疑了一会说:“有何不妥?”
“我想你可能是觉得脸上脓疮太多,太难看,便想用头发遮住它们,让别人看不到吧?可是,这样反而会加重病情的!”小玉很认真的说。
在治痘领域,小玉堪称大家,都是血泪换回来的经验啊。
“我记得脓包疮这个病症,多是由脾胃湿热过盛,兼受风邪相搏而成。听说天成你曾落水受惊,又染了风寒,想来那时就落下病根了?加之一路颠簸,又和乞儿结伴回来,乞儿身上估计都有皮肤病,你就是在那时感染了细菌……哦,不是,是染上了疮毒。”现代化名词脱口而出,没办法,她思维还停留在21世纪啊。
小玉目光灼灼的看着宋潜,这个外表丑陋不堪,内心却温良如玉的男子,她想帮助他。
第七章:秉烛夜话
宋潜看着小妻子侃侃而谈,并非是要拿他取笑,而是很严谨的为他分析病症,方才的一丝尴尬也消失无踪了。在宋潜看来,夫妻俩说这些也是正理,他不该觉得羞窘才是。
“小玉,穆世叔给我请过几个大夫,也是说受了风邪,吃的洗的方子都开过,老也不见好,我这心里头也着急得很……”
“别着急别着急,这病是越急越上火,好不了。首先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摆正心态……呃,就是要放宽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对不对?”
宋潜忍不住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倒有趣!”
咦,难道这句经典名言还没面世,咱一不小心就走在了时代的前列?作为一个穿越者,这种事也是难免的了,不去管它。小玉继续说:“吃药固然重要,但平日里的护理才是最要紧的!”
“护理?”宋潜一时没听懂。
“对,护理!比如说你穿的衣服、被褥,都要常洗常换,而且洗了以后最好还要用开水煮一煮,高温消毒……消去疮毒,懂吧?开水煮过,再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晒透,不能偷懒哦!你知道你为何长脓包总也不好吗?”
宋潜听小玉说得头头是道,不像胡诌,他听的入神,追问:“为何?”
“因为你现在穿的衣服睡的床褥用的手巾上,都染上了疮毒,你身上那些脓包一破,里头的黄水就是最毒的了!黄水流到哪里,毒就去到哪里,即使吃药起了点作用,也很快被源源不断的疮毒继续感染了,当然好不了。你勤换衣裳,勤用药洗身子,才能好得快!还有你这头发——”
小玉指着宋潜垂到面上的头发说:“你脸上老也好不了,和整天披头散发有莫大的关系。你知道头发会分泌油脂吗?”她看到宋潜皱起眉头,就换了个说法:“头发不洗就会越来越油,是吧?”宋潜点点头。
“这些头发上的油,会吸来很多恨多的灰尘,肮脏的灰尘又被你的长发带到脸上,和你的脓疮接触以后,本来就很脆弱的脓疮被那么多脏东西碰来碰去,你说这样会对治病有帮助吗?”小玉尚未掌握用古代人的语言说话,她尽力向宋潜解释为何不能把头发披下来。
这一点小玉在现代的时候是深有体会,她本人也曾因此受害不浅。有些女生也和她以前一样,喜欢留厚厚的齐刘海,长长的披肩发,然后遮住长痘的大半边面孔,看起来好像是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保护了自己弱小的心灵,其实对治痘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是长痛不如短痛,把头发全部梳起来露出面孔,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小玉也是经历了惨痛教训后才学乖的,眼看着自己在古代唯一一个依靠也犯了这个错误,她没道理不告诉他。
小玉独自在房里的时候,细细想过自己日后该怎样在这时代活下去。一个毫无谋生能力的弱女子跑到外头去,显然是不现实的,她该怎样养活自己呢?既然和宋潜成了名义上的一家人,宋潜这人看起来也算不错,就先在这儿住下吧!
要是宋潜生了别的病,小玉还真的不一定能帮的上忙,治痘痘,总还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问题是古代可没有四环素红霉素这些西药,唉,从长计议,慢慢调理着先吧!
“对了,天成,头发也要常常洗,知道吗?”小玉当老师当得久了,哄孩子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就流露出来,显得有些老气横秋,宋潜微感奇怪,但没说什么,只觉得小玉在真心关怀他的病情,心中又是一暖。
“好的,小玉,你怎么懂这么多?”宋潜问。
小玉眼珠子一转,说:“我们未出嫁的女儿家,常常在一处谈论养颜的事情,你们男人是做大事情的,这等小事自然没我们清楚了,不足为奇。”
她说话时,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的假新娘身份。该不该对宋潜说?要是现在不说,异日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会不会觉得被人欺骗了……
师范大学课程里心理学是必修课,小玉读书时门门都是优秀,从来都不会是及格万岁的信徒——人家搞对象,她孤家寡人,不读书干什么?心理学这一门课程她学得很好,又当过几年老师,自问对揣摩别人的心理略有心得。如今,她是宋潜唯一的家人了,要是他对自己感情越来越深,那时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个假货,可以想象他会多么的痛苦。不行,这事不能拖!
哈姆雷特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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