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无法阻止这位新任皇帝送走自己的父皇——不,应该说是父亲了。出了宫门的时候,赵杳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可是他还不止步,要一路将赵构送到德寿宫。
“陛下请赶紧回去吧,保重龙体啊!”现在轮到赵构称呼赵杳为陛下了,尽管这是他的儿子。
几番劝解,才将赵杳劝了回去。
坐在轿子上的赵构,慢慢湿了眼眶。
自己选对继承人了!
赵杳虽然不是我亲生,但是比起亲生儿子,还要孝顺。看来以后的国事,可以放心交给他了!
赵杳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宋金大战善后。他与金国皇帝完颜雍谈判,派出了虞允文作为使者远赴金国。这次谈判,形势对南宋有利得多,南宋在绍兴和议中约定给金国的赔款少了许多。由原来的银绢各二十五万,减少到了银绢各二十万。
新天子登基,当然也免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
他将自己的亲信都任命为重要的大臣,第一个升迁的当然就是他的老十史浩。而远在外地的时季峰和宋潜,也没被他忘记。
时季峰被召回京城,任命为朝议、奉直大夫、枢密承旨、太子少詹事。
而宋潜,则被任命为临安府通判!
宋潜要回临安了!
小玉是在宋潜的信上得知这个消息的。
这两个月来,他们一直鱼雁往来,从小玉单方面的相思,变成到后来宋潜也开始写一些饱含情意的诗句——
宋潜还是没有想起和小玉生活的情形。
可是他对这个只活在信笺里的妻子开始越来越想念。
她长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有一头如云的秀发,铺散在自己的膝盖上,娇嗔说“教君恣意怜”——
她的声音是像黄莺出谷,还是低回婉转如同清悠笛音?
他越来越想见到小玉,甚至有种冲动,在下次十旬休假的时候快马到明州去见她——
居然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回临安的任命?
同僚对他极为艳羡,认为他真是好运。也有人信息灵通,知道宋潜是“从龙有功”,在赵杳还是普安郡王的时候就跟赵杳有来往,酸溜溜的说:“人家早有预见”——
他想了又想,还是提起笔来,写下了这封信。
小玉接到信笺的时候,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太荒诞了。
三个月前,自己冒险从临安冲出来找宋潜。现在亲爱的夫君找到了,只能两地传书已经够苦,居然——
居然他要调回临安去——
临安和明州隔了一片海,坐船不过是两天的距离。
可是秦春雁告诉她,她最好不要冒险,因为怀胎五月的她实在不适宜出海。
更何况,海上还有那么可怕的海盗——
小玉的脑海中浮现出纳野蛮而英俊的海盗头子烈焰的模样。
现在该怎么办?
宋潜的信中说,他先回临安,等她生下孩儿,再回去不迟。毕竟,她的身体吃不消!
小玉摸着隆起的肚子,她苦笑着说:“孩儿啊,你可知道因为你的缘故,爸爸妈妈又要有很长的时间见不了面了么?”
赵杳新帝登基,正式用人之际,很快的就催着宋潜上任。
知州大人领头给宋潜设了送别宴。
宋潜和同僚们一一饮酒作别。他就是在这里失去了记忆,现在他要回到他完全陌生的临安去了!
“宋大人,家信!”从宴会会场回来后,宋潜又接到了门子送来的家信。
宋潜打开一看,是那首著名的数字诗——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
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是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言千语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
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红胜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
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这是司马相日进京考取功名后,产生了休妻的念头,于是就写了封信给卓文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万千百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意为我们从头开始到仙子,可环境变了,我们应该从现在回到起初的样子。卓文君伤透了心,就以他的信的内容展开回了封信,可谓是经典之作。司马相日阅信后大为惭愧,打消了休妻的念头。
小玉是害怕他变心吗?
她如果知道自己这个夫君现在不但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会不会伤心欲绝?
宋潜提起笔来,写下了四个大字:“誓不负卿!”
第一百五十章:贼人掳劫
等小玉收到宋潜“誓不负卿”的家信时,宋潜已经启程到临安去上任了。
小玉将那四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把那信笺轻轻捂在胸口,心里有点酸,又有点甜。
两情若在长久时——
天成,你一定不要辜负我的心!
连海棠和青争都听说了宋潜要回临安任职的事情,携手到庄园里来看望她。小玉笑着说:“真难得!怎么都到这儿来看我了,难道我是稀世奇珍么。”
海棠见小玉笑颜如从,一颗心稍稍放下,忙挨着小玉坐下说:“姐姐,我们怕你在庄子里待得无聊呀!青争姐姐说你爱看些‘传奇’、‘说话’什么的,我们去书局里搜罗了一大包给你带来。你看看可合意?”
“真的?”小玉大喜,接过秋岚手里那一大包书看了起来:“嗯,《南柯太守传》、《柳毅传》、《李娃传》——还真齐全!谢谢你们。”她这正闲得无聊呢,又不擅长绣花裁衣啥的,每天就是抄写诗词解闷。不是她自恋,嘿嘿,最近书法大有进步啊——天成的字那么漂亮,她可不要差他太远。
青争又递过一包衣裳:“这是我给宝宝做的衣服鞋子。”
小玉对青争的巧手那是信心十足,知道出自她手的必属精品。果然!
“好可爱的虎头帽啊!”小玉惊喜的拿起那顶好看地不像话的小帽子,这简直就是摆设的艺术品嘛!给小屁孩戴在头上,真是暴敛天物。
海棠兴致也很高:“你看看,还有这双小鞋子,精致极了,就只能放进两个小指头,嘻嘻——”
三个女人一台戏,连带惠娘秋岚在内,这房里可有六个女人了,笑语声声直传到外头树梢上,连雀儿也像是和她们产生了共鸣似的叽叽喳喳欢叫起来。
小玉还是关心海棠的生意:“和苏家谈的如何了?”
说到这个,海棠脸上微笼愁云:“遇到麻烦了。”
“什么麻烦?”秦春雁和小玉齐声问道。她们远在郊外,多日不去海棠的绸缎庄,不太清楚她近日行程。不是让杜掌柜和苏家当家谈判去了吗。
说起来,苏家对青争高超的印染技术当然感兴趣,可是两家在具体操作上有分歧。海棠和青争想让苏家购入她们染好的成品,可苏家算盘子打得贼精,却是想让青争去给他们家染布,这样就不是合作,而是海棠青争给苏家打工。
海棠自然不肯答应。去帮他们染布,让他们掌握了青争的技术,然后就好把她们一脚踢开?想的好美!
做生意的,果然没有一个不奸猾的。
小玉听了海棠的说法,凝神一想,计上心来。
“海棠,苏家贤字有恃无恐,就是仗着你求他们,先找了他们合作。这样,你们把苏家丢下,去找林家吧。”
林家也是做海上丝绸贸易的大商家,实力不输苏家。不过海棠当初选择找苏家合作,就是听杜掌柜说他们和市舶司熟悉。现在又去找别家?
小玉微微笑着,一语道破:“很多时候,身价,是要抬一抬的——”
海棠、青争、秦春雁脑子都不笨,很快就明白了小玉的意思。
你苏家嚣张是吧?我还就不找你了,我找别家合作去。到时候看看是谁损失大!反正我们染出来的布受欢迎、能卖出高价,你不要我有的是商家要呢。
就是要摆摆架子,才显出自己的身价!
“行,那我回去就和杜掌柜商量去。和这苏家扯皮了这么长时间,我也好烦了,不干酒不干!”海棠咬了咬银牙,甩出句硬话来。一个多月了,还是不肯给句爽快话,这苏家的人算的太精刮,真要合作不成也就算数了。
小玉忽然想起一事:“那个阴毒的大夫人没找你麻烦?”
提起朱氏,海棠心情就更差了。她说:“她暂时没找我麻烦,不过秋岚听外头的人说,那女人说了我不知道多少坏话,把我说的——反正我这辈子都不再嫁人,随她编排去!”
想到秋岚转述给她听的那些肮脏话,海棠的气就顺不下来。说什么她生意好是因为有了老相好的帮衬,又说她勾搭店里的伙计,连杜掌柜这样的老头儿也不放过,好像在绸缎庄里养了三千面首天天大被同眠似的!
海棠在出嫁前也是个清清白白的清倌人,虽然挣得了青楼花魁的名头,却是地道的黄花闺女。她无奈出身乐户人家,父母都是吃这行饭的,才被迫在花街中谋生,可向来洁身自好,哪有有那等肮脏事!
“你管她呢,她是嫉妒你年轻又漂亮,我也还嫉妒啊——”小玉故意耍宝将自己的脸捏成个大饼,“你看我多丑怪,能不嫉妒你吗,美人儿!”
“扑哧!”
几个人被小玉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秦春雁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小玉姐姐,你那个样儿——”
小玉见大家都在笑,故意将脸吹得涨涨的,怒瞪杏眼,众人一见更是笑得停不下来,连惠娘和秋岚都笑了。
回绸缎庄的路上,海棠和青争坐着一辆马车。海棠说:“我还以为今天是来安慰小玉姐姐的,谁知道反而要姐姐来安慰我。小玉姐姐真坚强!”
青争点头赞同,说:“她从来都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子。寻常人怎会挺着个大肚子出来寻夫?也只有小玉做得出这种事!你还不知道她对着那些海盗的时候多威风——”
听青争说起小玉面对海盗时还能面不改色的骂“无耻”,海棠吓得替她捏了把冷汗。
这位姐姐,胆子也太——太大了!
“幸好青争姐姐你没被那海盗抢走,不然我又少了位好姐姐——唉,要是小玉姐姐、青争姐姐你们都回临安了,我会孤单得要命的。”海棠想到和这几个姐妹分离的那一天,不禁黯然。
青争说:“你也还会有人陪你过下半辈子的。这么年轻,别因为那老姑婆说些废话就耽误了终身!”
虽然一女不事二夫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可是社会上寡妇改嫁仍然是常事,远没有明清时代那般严格。
海棠幽幽叹息,说:“先夫对我太好——不会再有人像他那样疼我。”
陈继汉比海棠大了十几岁,可是跟海棠在一起却极为温柔体贴,从来不因为她出身卑微而对她有半丝鄙夷。若不是和陈继汉感情那么好,海棠又怎会愿意忍受大宅门里的枯燥生活。
陈继汉死后,海棠心如死灰,每天既不打扮也不玩乐,但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流言蜚语的侵袭。
海棠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痕,强笑说:“要不青争姐姐你以后若是有几个孩子,就过继一个给我好了。”
青争想着安慰海棠,没想到海棠说到了自己身上。她也不解释只是托词说:“我还有热孝在身呢。再说年纪也大得很了,给人当填房都不要,还嫁什么人?你要是也不再嫁人,咱姐俩倒是一块儿过算了。”
“不行不行!”海棠自己不想再嫁,但青争还没嫁过人,哪能这么悲观?
哎呀,可惜自己不是本地人,没什么亲戚,不然找个人来给青争做个媒多好——
马车到了城中绸缎庄,已是晚上,家家户户都点起灯来。一到入夜时分,绸缎庄附近几乎就没什么行人了。秋岚扶着海棠下车,又来扶青争。青争才下车,突然从绸缎庄旁边阴影里冲出两个乞丐打扮的汉子,一人一边夹着青争就走!看那动作分明是练熟了的,估计就是积年老手!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那两人一人捂着青争的嘴一人抱着她的腿将她扔上路边停好的一辆马车里,那车夫已经扬鞭喝马要逃跑了!
“来人啊,掳人啦,掳人啦!”海棠和秋岚才反应过来,店里的伙计闻声飞快跑了出来,原来载着海棠她们的马车夫如梦初醒,也赶着马追了上去。
海棠和秋岚是裹了小脚的,根本跑不了步。两个伙计倒是快步追着上去,但人哪里跑得过马?只有原来的马车夫追的较近,但那贼车夫显然功夫更高,很快就拉开了两个马身的距离。
这时路边的店铺也纷纷打开了门探出头来,海棠还在喊着:“掳人啦,快救人啊,我姐姐被人抓走啦!”
两个扮成乞丐的贼人用早就准备好的布条将青争捆了个严严实实,连嘴巴也堵上了。
“嘿嘿嘿,好个水灵灵的小娘,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呀。”
“可惜也没办法啊,人家主顾吩咐了的,一得手就要沉到海里去。老七,我劝你还是收收色心,做了这一票的钱够你找多少天姑娘的!”
饶是青争素来镇定,也忍不住恐惧起来。这两个人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她?
突然,马车陡然一震,马儿嘶鸣,车身猛的倾倒到一侧!
“妈的,麻老三,你会不会驾车!”其中一个贼人的骂声未停,车子又更激烈的颠簸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二见钟情
“绊马索!”
被叫做麻老三的贼车夫尖叫一声,但也控制不住马上倒下的颓势,只能放弃拉起马儿的努力侧身先跳下了马车。黑夜中绊马索发挥的作用是惊人的,马儿刚才冲的那么快,突然被一条绳索一绊轰然倒地,可能摔成骨折了!
里头的三个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且不说无法行动的青争,就连那两个身手不弱的贼人都摔得够呛。好容易车子终于停住了颠簸,两个人还是满头星星晕乎乎的。
但三个贼人同时都意识到,这次的行动可能要遭!
“呀!呀!”麻老三突然惨呼呼连连,两个贼人也不迟疑,顾不上青争的死活,赶紧打开烂了半边的车门想爬出去。
“哇!”第一个想爬出去的贼人突然被一只脚踩住了头眼,然后被人提着扔出了车厢重重的摔在地上!先前的撞击加上现在这一摔,那贼人顿时五内倒腾,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还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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