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所言一点也没错,人类的潜能是不可小觑的,尤其是在火爆的时刻。
“好吧。”绕珍是一株识时务的四季豆。
联络讯号自袁宅发出,藉由地下电缆传送到不知名的他方。她尝试了三组相异的号码,终于接通邬连环的行动电话。
“邬先生吗?您好,本人是青彤大学海鸟社社长,恰巧也是屈灵均的表姊叶绕珍,关于她邀请您前来本校美术系演讲的请托……”她礼貌的开场白忽尔出现断层。
仔细聆听了三分钟,她的心态渐渐转为肃然起敬,神色严谨得不得了。
“嗯,原来如此……是是是……不错、不错,我懂了……谢谢您的教诲……嗯,没问题……那就这样了,再见。”她神色和蔼地切断通话。
“邬先生怎么说?”两位旁观者对她诡异的表情捉摸不透。
“他说──”绕珍愉悦地直接引述:““我管你是哪家的恶鬼,反正你给我警告那个失约背信的哑巴妹,小命捏紧一点,当心我放血滴子取她首级。”接下来则是一段……呃……若凌某人在场,她会用一大堆圈圈叉叉代替的词语,儿童不宜。”
“什、什什么?”灵均万万料想不到变色龙竟敢对无辜的第三者乱射飞镖。
“吼完那一段圈圈叉叉后,他继续慷慨陈词:“通知那个小哑巴,这个星期天老地方见。如果你没依言转告,刚才那段臭骂就是送给你的;假若你通知之后,她却拒绝出现,那么那些字眼就是准备给她的。你们姊妹俩自个儿去沟通吧!”然后他就挂了我的电话。”绕珍提议道:“表妹,区区不才我无功不受禄,他的“礼物”还是请你自己收受如何?”
“太、太……”过度气愤的结果,让灵均暂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只妖恶的变色龙!
“一失足成千古恨”除了拿来形容她当初接下邬连环案子的错误,已想不出更适切的用途。
“那位邬先生究竟造了什么大孽,让你这样对他深恶痛绝?”袁克殊决定一步一步引导她吐露内情。
“他……”灵均顿时词穷。
难说啊!她能坦白招认这个男人轻薄染指她的坏纪录吗?当然,也必须隐瞒邬连环逮着时机将会再占她便宜的可能性,更不能提及他的私生活“似乎”很的事实,毕竟她何来的立场表示怨怒呢?
吐实难,难于上青天。
“反正他就是坏透了。”最终的结论毫无建设性。
绕珍叹了一口长气。“这样吧!请你举出一项代表他恶劣之大成的事迹。”
“他……嗯……他讨厌队长。”
嘿!好大的罪孽。
绕珍有点汗颜。她怎么会纵容“家丑”在准老公面前露相呢?瞧见表妹的愚行之后,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放弃和他们一大家子结姻缘?
“我不管了。”叶表姊起身送客,速速赶走出糗中的亲戚。“你自个去找凌某人沟通吧!至于邬连环撂下的鸿门约,我建议你若不想套上那些圈圈叉叉的名词,最好回他一个电话。BYE了。”
白锻铁门将灵均礼貌地分隔在表姊夫的家园外。
原来这就叫“帮理不帮亲”,她会记在帐上的。哼!
报复性的食指再度揿上脆弱的门铃钮──
“队长还我!”
※※※
溶溶的晨阳晒穿了灰白色云团,稍稍挣得几缕露脸的机会。光线透过行道树筛落满地金粉,西北雨袭来的季节再度笼罩蕞尔小岛。
步履匆促的行人或正面、或同向,经过一前一后的两位人儿时,总会下意识地瞥眼这双佳偶。
前方的俏灵女孩沉着郁闷的脸庞,目不斜视地埋头疾走,后头的粗壮男子别想尽方法引诱她开口。
八成是情侣闹脾气吧!会心的微笑浅浅浮上每一张轻抿的嘴角。
过去四天四夜,灵均打定主意冷淡他,无论他暗示多么优渥的交换条件,灵均姑娘一律吃了秤垃铁了心,回以一句:“你的CASE即将交给其它人负责,不干我的事。”看样子似乎打定主意放弃他了。如此一来,他再想诱拐她上钩可就难矣,害他反倒踩在弱势的地盘上。
谁救他有求于她呢?有道是:一朝河西、一朝河东,风水总是轮流转。起初屈灵均放低身段求他赏脸,一个月不到就换成他拿一张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男追女,当然不至于真隔着一座山,然而条件优异如他的男人还得苦苦“追踪”女性,这种异象比起山峦迭起的景观,无疑地更加惹人注目。
邬连环的卖相尽管粗率,心思可着实不蠢,早已料准用灵均周日放他鸽子的可能性大过一切。
“嗨,别这么小器嘛!我们不过小小闹了一场意见,有必要记恨到海枯石澜吗?”他漫步在灵均身后两步远的距离,一副天下本无事的优闲状。
人家不答腔,不上当,视他如路人甲。
他三两步赶了上来,形成并肩而行的局面。
“顶多我为自己上回失礼的地方致歉。哈罗,队长小瘟猫。”开始谄媚人家的宠物。
“别碰!”她睨了他一眼。
“借人摸摸又不会少根毛。”他嘻嘻笑。“你瞧,今天适逢金风送爽的星期假日,咱们何不寻一处一弯流水架小桥的仙境,谈天说地或聊聊八卦新闻?”
“谁的八卦新闻?你吗?”妄想诱骗她充任模特儿才是真。“我妈等我买蛋回家,恕不奉陪。”
现下笑咪咪的好脾性只是变色龙诸般色谱调绘出来的新彩样,她会上他的恶当才怪。
一管绝傲的翘鼻在他眼前昂高,径自向路旁的超商迈了进去。
邬连环气得牙痒痒地。
没奈何,还是得陪上去说好话。年底的第一波个展弹指将届,而他的主题木雕至今连树干都还没做下来,再拖延下去怎生是好?
“我亲亲爱爱的小哑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半小时,咱们也该商量一下还债的时间吧!”他刻意将语气修饰成纯粹的讨好,尾随着她步经一排排的货物架。
灵均停顿在冰柜前,开始采买购物单上的第一项民生必需品──队长的牛奶。
它的正牌主人甜度了一趟垦丁热情之旅,回来后发现爱猫在她的细心呵护下,丰腴光润了不少,索性祭出“为小动物幸福的未来着想”的旗帜,名正言顺地将队长交托给她负责。
好个阳德,重色忘义!
“没空就是没空。”她冷哼,指向冰柜上层的饮料架。“绿茶,谢谢。”
邬连环尽责地担负起高个儿应尽的义务,将利乐包取下给她。
“小哑巴,我是很认真的。”他努力板起正经八百的脸孔。“时间紧迫,你就帮帮忙嘛!我们大人家的正事可不比你们小孩子的玩笑,你别端出那套“演讲委托”和我硬拗,好不好?”
有时候,他闭嘴噤声的效果反而比出言更见功。
“谁、谁谁跟你开小孩子玩笑?”她怒目而视。“我、我也是很认真的。”
“那更好,同为天涯认真人,你应该了解我的焦切吧?而且你欠我九十分钟,终究是不争的事实。”蚂蚁身处热锅上,也顾不得维持形象了。他涎着脸哀求,继续跟监她前往柜台结帐。
“那你告我好了。”一句笃定的回复切绝他的万般尝试。“我要回家了,钟点的事再也甭、甭提,请你别尾随而来,再会。”
超商的出人铃叮咚一声,欢送芳客以女王般的荣耀退场。
从头至尾,邬连环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她那管倨扬五十度角的鼻梁。
现世报,还得快。活该!灵均转过街角,心头满盈着恶意的。
也该轮到变色龙尝尝被人弃之如敝屣的滋味。打从初始,便由她死皮赖脸地纠缠不休,电话沟通、私自探访、跟踪对方,乃至于被恶言侮蔑、丧权辱国,如今终于换成他照着原剧本走一遭,嘿嘿!大快人心。
胸口方寸地的郁气觅着流泄的管道,坏人得到应有的惩戒,灵均但觉神清气爽,苍穹转眼间彷佛亮了数十倍。
轰隆的闷雷打响了阴霾的空气,天际即将泼洒骤急的西北雨。
她抬眼打量着天色,云层再度吞灭露相仅达十分钟的太阳,时间不多了。
步履一拐,转进幽长的防火巷。她出门的时候忘记携带雨具,必须抢在老天爷倾倒洗澡水之前安全回本垒。
至于那尾落单的变色龙,活该他接受风吹雨打日晒的酷刑,这是他应得的。
轻盈的足伐行进到小巷的三分之一,稍微停顿下来。
话说回来,这男人本性如此,又不是刻意针对她恶言恶行,她一味记恨着人家的是非,好象有点“那个”……
善良的天性自动启发灵均体内的宽容系统。
随着温度而转色的变色龙,一旦淋着冷雨,是否会换装成青湛湛的冰蓝色?
他似乎有点可怜……
蓦地,她身后响起脚步声。
想来是那尾不甘败北的爬虫类又追踪而至。灵均暗笑,却不回头。
也好,随他跟踪到家门口,届时她再顺势敞门让他避避雨吧!
她放慢脚步,有心等候邬连环拉近两人的远距。
奇怪的是,她的速度一缓下来,身后的足音也同时拉长了频率。
变色龙又想耍什么花样?灵均虽然纳闷,却不愿回头,以免又着了他的故布疑阵。
她加快,来人随即加速;她放缓,来人也跟着放慢。实验了两三次,灵均终于发觉不对劲。
后头的人并非邬连环!
她不晓得是什么因素让自己察觉出异状,只能凭着最基本的认知判断,邬连环不会蓄意惊吓女孩子家。粗鲁归粗鲁,他的性格却是光明磊落。
脑内轰轰乱叫的警铃突然拉响。距离暗巷的出口还有十几公尺,只要脚步够快,应该可以出奇不意地冲抵端点。她深呼吸一口气,凭直觉判断两人之间的远近──
跑!
对方察觉了她的意图。
两串激切的脚步声同时划破宁静的空气。
终点近在眼前地朝着灵均挥手,她一鼓作气,冲,继续冲──
“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爪快她一步,赶在终点的天光照露她的位置之前,揪住她的纤腰。
“放开!放、放放──唔!”她魂飞魄散,被枯掌强硬地拖回巷内。
一股陈年体味熏着她的嗅觉。
不是邬连环。绝对不是。
“妈的,贱人!”粗恶而沙哑的声音刺进她耳膜。
“你、你要──什么──”她的发音部位完全罩在对方的掌握之下。
“闭嘴!”歹徒发出冷厉的喝斥,掏出一方足以迷晕蚊蝇的恶臭手帕塞进她嘴里。“你终于落在我手上了。”
“唔……”灵均无助地拿高钱包。
为了两千元现金送命,不值得。
“谁希罕你的臭钱!”锐芒四射的弹簧刀从他手中挥现,紧抵着毫无瑕疵的颈肤。“小婊子,老子先解决了你,再回头找那个大头呆的晦气。”
她身旁符合“大头呆”称呼的男人,唯有邬连环。灵均霎时瞪圆了惊惧的大眼。
“唔……唔……”虽然在唇齿被堵住的时刻发言,属于高难度的特技,她依旧想弄明白歹徒胁持她的理由。
即使要死,也得让她当个明白鬼。
“我和老弟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偏偏你们两个下等货没事充英雄。”流转着恶意的冷嘿声令人发颤。“好,你喜欢上报,我就让你出名个够。明天的各家报纸保证会出现你横尸小巷的新闻,可惜你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灵均倒抽一口凉气。这串阴冷的口音她曾经听过,在银行,与邬连环一起,劫案。
是了,身后的凶徒肯定是那天逃跑的第二名抢匪,张什么先的。
“唔……”她开始猛烈挣扎,为自身的生命安全而战。
“小贱胚,咱们下辈子见。”张阿先暴出大喝。
弹簧刀的锋刃滑出致命的弧线,由左而右,狠狠地划向她的颈际。
灵均不暇细想,霍地摔开被他擒拿住的皓腕,柔荑及时阻挡在利刃与颈项之间。
“噢……”她痛哼出来。
刀口用力切开吹弹可破的掌背。奔腾的血液寻着了泄洪的管道,马上涌溢出来。
紧要关头已来不及照顾手伤。她的大脑自动回放军训课教过的基础防身术,脚跟往后端向凶徒的小腿胫骨。
“哎呀!”张阿先没想到她犹能绝地大反攻,登时中标。
溜!
灵均察觉腰间的紧身箍松了咒,哪还有胆子耽搁,撒开腿没命地跑向巷口。
奇的是,她并非投奔正前方的光亮点,反而掉头朝来时处冲回去。
如此一来,男人的脚程自然比女人快捷,歹徒眼见机不可失,跛着脚步掩追而上。
“救、救命!救人哪!”她掏出齿间的布团,尖喊着求援的讯息。
然而这条小巷建造成约莫容两个人同行的宽度,原意只在提供两侧的电梯大厦做为冷气机排水、厨房滤油烟之用,并非适合行人往返的,寻常过客自然不会走进巷内。更何况,她的微音早被隆隆的中央空调吞没了。
灵均疾喊了几声,徒然耗费自己的体力,却无济于事。
身后的步伐一声声、一串串,拉近要命的距离。手背的血一点点、一滴滴,迅速流失她吃紧的体力……
“小哑巴!”正前方的巷口陡地冒出第三抹暗影。
她的生命猛然投射着光亮明灿的曙光。
“邬、邬连……”灵均出气多、入气少,素来匀净的吐纳全然乱了调。
邬连环觑见她指间流泄的鲜红色彩,一颗心彷若揪拧的刺。
成吨的圈圈叉叉如子弹般炮轰出口,顷刻间污染了四只耳朵。
“有种你别跑!”他指着蒙面凶徒的鼻子怒吼,迈开大步迎上去。
天下人,谁不欺善怕恶?张阿先打住逞凶的足尖,迅速衡量己方的胜算。
二比一,对方虽然被他伤了一个,第二名帮手的外型却是一人可抵两人用。他低头再打量自己发育不良的外型,立刻做出适切的决定──他徒具恶势力,却缺乏好体力,何苦挑中此时此刻挑战人类体能的极限。
撤退!
往前奔迈的双腿当下打了个旋,转身说莎哟娜啦。
“SHIT!回来!有种留下来干架。”邬连环还有精神向对方叫阵。
“别……别叫他回来。”灵均吓坏了。
两条瘦腿终于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