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平息了呕吐,天枢略显疲倦地躺倒回去,神情有些懊恼。
真是那个药物的关系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最近很不对劲,无论什么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
天枢向来不喜外人触碰他的身体,那些个哑仆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他们中的两个进来将地板上的秽物打扫干净,再放下预备好的热水,又往香炉里添了一把沉水香,随后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等天枢穿戴整齐来到外间,他的早膳兼午膳刚刚摆放好,他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口鼻,又深深呼吸了两口,才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菜是天枢自己点的,醋溜白菜,鱼香茄子,青椒炒枸杞芽儿,再配上一道酸菜粉丝汤,相当普通的三菜一汤,全是素菜,不见一点油荤,可就是这样,天枢还是感觉胸口闷闷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怎么,饭菜不合你的口味?”阿烈古琪下朝过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天枢在数着米粒儿玩,忙关切地询问道,待他看清桌上的菜色,更是眉宇微蹙,眼神不善,不悦道:“怎么这么清淡?是不是……”
“这是我让厨房做的,你要是吃不惯,可以回宫去。”天枢了解阿烈古琪的性子,知道他必会因此迁怒于院里的人,他并不喜欢那些人,可也不想看到他们为了这点小事而被阿烈古琪惩罚。
“是么?我陪你一起吃。”阿烈古琪过来得急,自然也没用过午膳,他这一坐下,倒是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饭菜全部消灭干净了。
天枢确是没有胃口,其间不过略略动了两下筷子,碗里的米饭还剩下大半就推说吃不下了,阿烈古琪担心地皱皱眉,“你就吃这么点?”
“不舒服,不想吃。”天枢说着把自己面前的饭碗推了过去,笑道:“烈,你干脆一块儿解决了吧。”就连天枢自己都承认,现在落霓居给他做饭的那位师傅比较可怜,简直是做什么错什么,谁叫他现在是见着什么菜就觉得什么菜难吃呢,完全没有食欲。
“是因为我吗?”阿烈古琪还算聪明,很快就明白天枢是意有所指。
“你说呢?”天枢挑眉轻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过他想的和阿烈古琪想的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这应该是又有了孩子吧,天枢的手轻轻搭上目前完全平坦的小腹,目光变得深沉而又复杂。
从渝京过来的路上,他和阿烈古琪几乎夜夜都是纠缠在一起的,要是这样都还没有孩子的话,他才会觉得奇怪呢。不过现在还早,他不想这么快就把真相告诉阿烈古琪,瞒得一时,是一时吧。
阿烈古琪倒是真的饿了,他二话没说就把天枢剩下的米饭给消灭了,然后有些歉然地道:“我让厨房熬了些芙蓉粥,眼下正用小火煨着,你要不要用点?”看得出来,他对天枢近些天的饮食十分关注。
“也行,尝尝看吧。”天枢倒不是怕拂了阿烈古琪的面子,而是担心真有了孩子的话,像自己这样什么也不吃的,对孩子的发育不好。
阿烈古琪面上一喜,立即让人从厨房端来了熬得稠稠的芙蓉粥,他怕天枢又找借口不吃,就亲手喂他喝粥,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这粥确实熬得不错,松软绵香,清甜可口,兼之天枢确是有些饿了,喝了几口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他对阿烈古琪热情的服务有些不满,伸手夺了他的勺子,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不行!”阿烈古琪笑着又把勺子拿了回来,认真道:“能够服侍娘子用膳,为夫荣幸之极,哈哈……”
“你在胡说什么?”天枢怒了,蹭地站起身,扬眸怒视阿烈古琪。
“难道不是么?”天枢恼羞成怒,阿烈古琪反而笑地开心,“小苏儿,我们当初可是……”
“你别说了,我吃就是……”眼看阿烈古琪又要旧事重提,天枢只得乖乖就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阿烈古琪下了严令,将天枢在黄昏庄园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可惜格蓝斯还是知道了,于是趁着某日阿烈古琪在新无忧宫处理政事,无暇□,他竟然私自踏入了这座禁园。
“表弟,看来小看你的人还真是太多了。”天枢轻轻颔首,悠然笑道,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唇角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惊讶之情。
“是么?”格蓝斯苦笑,不是这样的话,谁又能允许他活到今天呢,沉默片刻,他方诚恳道:“表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帮你?”天枢侧目瞧他,诧道:“蓝,你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
数年不见,格蓝斯似乎成熟不少,和当初在渝京那个总是和开阳形影不离的沉默少年有了很大区别,显得稳重许多,想来他这些年在阿烈古琪手下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表兄,你救救开阳,好么?”格蓝斯说着霍然朝他跪下。
“开阳!他还活着?”格蓝斯的话叫天枢彻底慌了神。
这年五月底时,阿烈古琪攻占明城,杀死开阳,并以其尸身相要挟,要求换取凤台关,被天枢断然拒绝。随后,赫提人割下了开阳的头颅送回胤朝,而将他的身体丢弃在清江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格蓝斯却来求他,求他救救开阳,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天枢微微蹙眉。
“当时,哥哥确实活捉了开阳,但是他没有死,而是被囚禁在天牢,那个送回渝京的头颅也不过是位普通将军的,但是开阳……”格蓝斯说不下去了,声音中带着无比的萧索和隐约的绝望。
“开阳,他怎么了?”天枢急道,既然开阳还活着,为何格蓝斯还来求他呢,他又不是大夫,他如何能够救他。
“表兄,你先答应我,好么?”格蓝斯的神情稍显慌乱,生怕天枢会回绝他似的,“只要你答应了……我立刻想办法带你去见开阳。”
“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开阳总是他的弟弟,他不能不管。
第七十七章
自从那日应下格蓝斯所述关于开阳的事,天枢就在这件事上留了心,无奈阿烈古琪每日过来拜访地勤,一时间倒也真没什么合适的机会,好在天枢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伺机而动。
再过数日便是腊月十九,央桑公主的九岁生辰,虽说不是整岁,无需大肆庆贺,但央桑毕竟是阿烈古琪的嫡长女,是伽蓝草原最美丽尊贵的公主,亦是最璀璨夺目的明珠,她的生辰贺宴又怎会真正的简单。
格蓝斯特地命人打听过,伊赛儿一早就求过阿烈古琪,央桑生辰那日他必定会整日待在宫里,陪伴她们姐弟三人。
阿烈古琪生性冷硬,待人向来狠厉无情,可对膝下几个孩子却是极为疼爱的,尤其是伊赛儿,虽然只是养女,却被他宠爱地比央桑和那伽还要任性三分,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以为那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父王,你说话可要算话哦,你都好久没有陪过我和姐姐了……”
伊赛儿依偎在阿烈古琪怀中撒娇道,她的声音清甜、纯净,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叫人无法拒绝的甜腻味道。
“那是自然,父王何时骗过你?”阿烈古琪笑着亲亲伊赛儿的额头,很是爽朗地应下了她的要求。伊赛儿是央桑在无意中捡回家的孩子,阿烈古琪第一次见到她就非常喜欢,他知道她是天权的女儿,可这不妨碍他对她的喜欢,谁叫小姑娘的容貌和性子像极了当年的那人呢。
伊赛儿有一张尖尖俏俏的心型脸蛋,镶着柳眉凤眼和高鼻薄唇,湖水蓝的眸子盈盈发亮,又浓又密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乌黑的长发辫成许多细细的辫子披在肩上,精致绝美的小脸时常绽放着绚烂的笑容,然而这般天真明媚的笑容,他在那个人脸上已经很难再见到了。
“我就知道父王最疼我了。”伊赛儿说着在阿烈古琪面颊印下一吻,复又笑道:“今天的事父王千万别告诉姐姐,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好的,我不告诉央桑,这是我们的秘密。”阿烈古琪笑着和伊赛儿拉了勾,盖了章,素来冷漠的脸上尽是温柔宠溺的笑容。
其实,像那人的不止是伊赛儿,数月之前的江南,阿烈古琪也曾见过一名外貌酷似天枢的少女,他认得那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做佳期。
不知怎地,见到佳期亲昵缠着天璇的画面,阿烈古琪心里格外别扭。当然,他没有让佳期发现自己的存在。
毕竟,那是他的女儿,他不想在她脸上看到受伤的表情。
果然,等到十九那日,阿烈古琪为央桑在新无忧宫大设宴席,格蓝斯也终于寻到机会带着天枢离开黄昏庄园去见开阳。
“……开阳。”最初见到开阳的时候,天枢简直难以置信,那个人,真是他的弟弟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兄,是你么?”
彼时,开阳躺在窗下的一张软榻上,如果不是他主动唤了一声,天枢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神黯淡的家伙会是自己曾经热情、活泼的弟弟,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会让他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呢。
“格蓝斯,你到底把开阳怎么了?”天枢稳住心神,侧身瞪格蓝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格蓝斯无法拒绝的威严。
“明城一役过后,开阳落到哥哥手上,我求他不要杀他,他同意了,可是他……”格蓝斯的语气显得很悲伤,他停顿了一下,方继续道:“可是他竟然令人挑断了开阳的手筋、脚筋,我应该阻止他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救不了开阳,我竟然救不了他……”
“你说什么?”天枢此刻终于明白开阳脸上的死气沉沉源自何因了,阿烈古琪的残忍比他的想象更甚,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开阳而言,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皇兄,杀了我,好么?”开阳也不正眼看天枢,而是喃喃地求道:“我想要格蓝斯杀了我的,可他不肯……你帮帮我,好不好?皇兄,你帮帮我吧,大哥……”除了天权,他们很少这样唤他的。
开阳似乎无暇去想天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不断地在哀求他,求他杀了自己,仿佛死亡就是他唯一追寻的目的。
“你能先出去吗?”明明只是问句,天枢的语气却没有多少征求主人意见的意思,格蓝斯想了想,转身出去了,只道:“你抓紧时间……”
“皇兄,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几乎就是在格蓝斯身影消失的瞬间,开阳脸上的痛苦和哀切就通通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惊讶。
“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见开阳貌若无事,天枢的神情略略放松些,他就知道,他的弟弟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人。
“是他下的手?”不用多说,天枢话里的这个他自然是指阿烈古琪。
“也算是吧……”如果是他下令也算的话,“动手的是萨拉扬。”
“是他?早知道我就不让他死得那么痛快了。”天枢的目光瞬间冷厉,萨拉扬是七月初被雅尔海晴斩杀的,这也是既温克格之后,阿烈古琪麾下又一名折在雅尔海晴手中的大将。
“这我知道。”开阳神情相当平静地道:“所以阿烈古琪才会那么想要雅尔海晴死。”关于雅尔海晴落入阿烈古琪手中的消息,开阳也是在格蓝斯的一次语误中无意听到的。
“果真如此?”天枢咬唇沉思,早先在和若离联系的时候,他就知道雅尔海晴得了昭阳的消息,随后只身潜入赫提腹地,此后再无音讯,如今看来,阿烈古琪对此事是早有准备。
“依我看来,阿烈古琪暂时还没有杀他的意思。”开阳对此略有疑惑,如果换做是他,是绝对不会养虎为患的。
“你恨格蓝斯吗?”良久,天枢突然问道。
“恨他干嘛,恨他救了我吗?”开阳素来阳光的脸上此刻一片阴霾,“如果离了他,现在的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那你为何?”天枢不解,这样的开阳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开导。
“我不如此我们能见面吗?”开阳说着调皮地笑笑,笑容似曾相识,他很快敛色道:“皇兄和我不同,你不会真的甘心一辈子就这么暗无天日地留在阿烈古琪身边吧?”
“那你呢,开阳,你甘心吗?”天枢同样不认为他的弟弟就会甘心。
开阳眸光一暗,正要开口,格蓝斯突然推门进来,“宫里宴席快散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他说完望了开阳一眼,然后匆匆和天枢走了。
晚些时候,阿烈古琪果然来了黄昏庄园,他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来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
因着体内余毒作祟的缘故,天枢近些时日的精神都不太好,所以阿烈古琪见他已经睡下也不是很吃惊,倒是他怀里的小东西精神好得很,“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很容易就吵醒了天枢。
“烈,这是谁?”天枢的表情在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柔和下来。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白皙细腻的皮肤透着粉嫩娇憨的乖巧可爱。大大的蓝眼睛闪呀闪的,晶莹剔透的蓝色瞳仁仿佛浸在水晶里似的,比天空还要清澈,比大海还要湛蓝。
“那伽,我叫那伽……”没有等阿烈古琪开口,热情的小东西就自己回答了,声音甜得跟糯米似的。
原来是他,天枢的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伽的名字他自然是不陌生的,他是阿烈古琪和殷妲的小儿子,可他不明白的是,阿烈古琪把他带过来干嘛。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挺无聊的,所以带了那伽来陪你玩。怎么,你不喜欢?”阿烈古琪绝对不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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