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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康师傅正跟班第兴致勃勃地下围棋,我好不容易终于下定决心来找他,却被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堵得愣是歪在康师傅身边观了半天棋,没开口说一个字。关于围棋,我没啥说的,反正我自己不会下,也没法给任何一方支招,关于拉康师傅下水的事,正好,我再斟酌斟酌待会儿要说的话,要是康师傅下赢了,一高兴,或许还能降低点儿我游说的风险和难度。
“哈哈哈!班第,这下子你走投无路了吧!”就在我看着满眼的黑白世界,将要昏昏欲睡之时,康师傅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似乎非常开心。
班第起身拱手谦恭道:“皇上的棋力比奴才深百倍,奴才输得心服口服。”
“呵呵,你年纪轻轻,棋艺的修为到了如此境界已属难得。”康师傅满眼笑意夸赞道,“方才你那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确高明得很呐,若是当时朕一时疏忽大意,可就满盘皆输咯。”
“谢皇上夸赞,就奴才这点微末小技,岂能逃过皇上的法眼!”班第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惹得康师傅又是一阵开怀大笑,之后还回头对我道,“你看你班第哥哥,上马能拉弓,提笔能成文,连棋都下得这么好,再看看你,唉,骑术文才是样样稀疏,只要朕稍不注意还偷懒儿。”
“是是是,您说的对,班第就是一旷世奇才!”我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
“瞧瞧,瞧瞧,这丫头还不服气!”康师傅摇摇头,笑呵呵地对班第道。
“其实禧儿妹妹的冰雪聪明,蕙质兰心,非一般人可比!”班第说着,满含柔情地望了我一眼,我急忙将目光错开。
康师傅笑吟吟地望了望班第,又望了望我,心花似乎开得更艳了,总算想起我来这儿不是专门看下棋的,开了尊口问道:“禧儿,你不是说有事儿跟我说吗?什么事儿,说吧。”
“皇上,奴才先行告退。”班第起身行礼,就要告辞。康师傅却阻止了他,说道,“班第,你也不是外人,留下听听禧儿这丫头要说的是什么事儿,也好帮着出出主意。”
班第“遮”了一声,坐回了原位。
“怎么了?看你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上回来,说是有小事,这回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吧?哈哈!”康师傅见我半天没说话,竟开始带着调侃的口吻催促起来。
☆、惊险游说
思想斗争了这么久,真要实践一次“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会儿救的有可能是三条人命,足够造“二十一级”浮屠了,算起来,这阴德积的也够多了,不算很吃亏。这么想着,我便怀着“成仁”的心情开了口:“您说的没错,我想跟您说的这事儿是真有点大。
“哦?”大概是听了我的口气有些沉重,康师傅也一改方才调侃的口吻道,“说说看,有多大。”
我咽了一口唾沫,望着康师傅道:“事关……三条人命。”
“什么?人命?”康师傅的声音有点高,似乎吃了一惊。我咬着下唇,郑重地点点头。
“你惹了祸伤及人命了?”康师傅神色紧张地望着我。
我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哪有那胆子啊!再说了,这阵子都在宫里待着,我上哪儿惹祸去?”
“咳!”康师傅神情一松,似乎放心了,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你这丫头,危言耸听。说清楚,到底什么事儿涉及三条人命,啊?”
“是……是……”在康师傅目光的注视下,我刚才想的好好的一通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
“是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是……”真的要说,我心里还是惴惴的,要个保证应该会好些,于是临时变了说辞,望了康师傅一眼,忧心忡忡地道,“我……我怕说了,您又要生我的气。”
“你刚不是说,不是你惹的事儿吗?我干吗生你的气?”康师傅的眼中透着不解。
“这事儿……咳,总之,您得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能说。”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康师傅。
“行行行,我不生气,说吧。”康师傅今儿的脾气好像格外好,应答之爽快平日少见。
“这事儿其实是这样的……”我理了理思路,缓缓说道,“有一个出身寒微,但文才极佳的女子与一位出身显贵的公子互生爱慕,结成连理,可是婚后,那家的婆婆因那女子的出身,处处为难那苦命的女人,终于在那公子一次去外地公干之时,找了个借口非但将那女子赶出了家门,还将她交给人贩子,贩到了外地,这女子当时其实已经身怀有孕,只是还未发觉,后来她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夫家所在地,隐姓埋名,想法设法想与夫君见上一面,可因她夫家势力太大,终不能得偿所愿,而她的夫君自公干回来后,因染风寒,又思念爱妾,内外交困,以至卧病在床,命悬一线。如若这对夫妻得以团圆,那么这一家三口三条人命俱可保住,若是自此分离,则这三条人命都将不久于人世。”
“这个婆婆做得未免有些过分,这小两口的情状甚是可悯呐!”康师傅听罢,不无同情地评论道。
“皇上说得是,这对夫妇着实可怜。”班第也随着康师傅的话附和着。
“你跟我说这事,可是想让我去帮帮这对苦命鸳鸯?”康师傅问着,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是啊是啊!”我连连点。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康师傅略想了想,对班第道,“朕下道特旨,让这对夫妻团圆,委你为钦差,到时候你就跑一趟把这事儿办了吧。”
“奴才领旨!”班第起身跪地领旨。
“起来吧。”康师傅示意班第起身,又想起了什么,问我道,“哦,对了,禧儿啊,你说了半天,还没说那对夫妇姓甚名谁呢,我这道旨意下给谁啊?”
貌似刚才那盘围棋的作用确实很大,康师傅直到现在的心情还是好得很。可是,今天若只是让康师傅下旨派钦差这么简单,那我也不用说什么“舍生取义”了,咱要的是让康师傅亲自驾临明珠的宅第,那样才能让沈宛混进去啊。于是,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皇阿玛,这事儿下个旨,派个钦差去恐怕还不顶事儿。”
“不顶事儿。”康师傅似乎有些意外。“钦差犹如朕亲临,怎么不顶事儿啊?”
“那户人家门槛儿太高,一般人迈不过去,怕是唯有您微服亲临,那对夫妇才能相见。”
“哦?什么人家,如此眼高于顶?”
“是……”我抬眼望了一眼康师傅,道,“是纳兰明珠家。”
“明珠家?”康师傅明显地一怔,刚刚还煦如春日的笑容倏忽间完全不知踪影,眉头紧蹙地盯着我,口气肃然地道,“你说的那对夫妇到底是谁?”
“是纳兰容若和她的妾室沈宛,那婆婆是明珠的妻子!”我怯怯地瞟了一眼康师傅,揭开了谜底。
康师傅用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几圈,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你不是说你一直在宫里的吗?”
好吧,终究是蒙不过去了,虽然已经闻到危险的气息,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不坦白。在康师傅那两道似有千钧的目光注视下,我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低头嗫嚅道: “其实……其实上次在白塔寺遇见的女人就是沈宛!”
“哼哼,好啊。”康师傅冷笑了一声,“上回朕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那女人是江南的灾民吗?还说什么她与家人失散了,走投无路了,你还指点她去官府报案了吗?”康师傅抛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诘问,越说越激动,“这才回来多久,你又故态复萌,开始擅做主张,欺瞒君父!上回的教训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康师傅说着“啪”一声怒击炕桌,桌面上的围棋子“哗啦”一声散落了一地。终究是又一次踩到康师傅的雷区了——他最恨别人对他撒谎。
“我是为了救命,才出此下策的!” 我肃立在一旁,底气不足地申诉道。
“还狡辩!”康师傅的厉声责问冲击着我的耳膜。
“皇上请息怒。”班第适时冲进“火场”来救火,貌似他的缓冲还有点效果。康师傅的火气似乎降下了一点儿,瞪着我道: “救命?明珠的妻子论辈分你还得称她一声‘姑婆’!那沈宛是什么人你知道吗?若是普通良家女子倒也罢了,可她是江南名妓!身在贱籍,与一般良民通婚尚不能允许,与宗亲贵族做妾更是国法不容之事。你竟然还帮着她来诓骗朕!”
听了康师傅的话,我倒是怔了一怔:没想到康师傅对沈宛的身份了解得这么清楚,难道明珠家的事情他本来就一清二楚?我只听沈宛说她出身寒微,却没想到是江南名妓!怪不得容若的老妈这么恨她,甚至要把她卖到外地,眼不见为净!又是身份惹的祸!唉,身份怎么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总是横亘在有情人之间呢?
说实在的,康师傅揭穿了沈宛的身份,不但没让我心生反感,反倒让我对她的同情更加了一分。原因也简单:这会儿还不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人人的行为举止都还遵循着“礼义廉耻”这四个字,女子沦落风尘必非自愿,更何况沈宛被称为“才女”,能够吟诗作赋,说明她曾受过良好的教育,曾经定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这样的人,沈宛如何能入得了像容若那样志趣高洁之人的眼?这样一对佳偶,绝不能让他们只能黄泉路上相伴呐!
“虽事出有因,但对您有所隐瞒,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您若要罚我,我认了。但是请您一定要伸手拉一把容若和沈宛这对苦命夫妇。” 权衡再三,为今之计,我唯有先做个让步恳求康师傅,或许还能救得了容若和沈宛。“方才您不还说过,这是件行善积德的好事吗?沈宛是出身寒微,但他与容若琴瑟和鸣,感情深厚,是难得的一对佳偶,现在容若因沈宛的离去思念成疾,若是他再见不到沈宛,很有可能就此撒手人寰!皇阿玛,人人都称颂您是‘仁君’,难道您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吗?更何况,沈宛已怀有容若的骨肉,就算这孩子的母亲出身低贱,可这孩子总有宗亲血脉,难道就忍心任他一出世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放肆!”康师傅猛喝一声,指着我道,“你这是跟朕认错?你这是在跟朕叫板!”
“皇上您请息怒!”救火队员班第再次上阵,这回还拼命拉着我下跪,奏报道,“大公主向来心善,她也是一时心急,情绪激动,才有些口不择言。”说着,拼命朝我使眼色,示意我赶紧再说点软话。
我回味了一下方才所言,原本确实是想示弱的,但在心中强烈的不满和同情心的支配下,情绪似乎是有些过激,口气也不免有点咄咄逼人,可是这会儿让我再说软话,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半个字来,只好默然低着头。
康师傅冷哼了一声,肃然问道:“你老老实实说,还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朕的?”
“没有了。”我摇头道。
“没有?”听康师傅的口气显然很不相信。“你给朕解释解释,那日去白塔寺进香的不止你一人,那沈宛却为何偏偏只要见你?”
这个问题不禁让我私底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怎么解释?难道说是因为先前我救过吴兆骞,所以沈宛慕名而来?若这么说了,更不得了了,搞不好,今年过年我得趴着过!“因为……”我紧急搜索着听上去比较合理的理由,却一时情急找不出来。
“你要是敢编一句瞎话,朕今天一定让你尝尝笞杖的滋味!”康师傅警告道。
“是奴才让沈宛去求大公主的!”班第出其不意地挺身而出,替我解了围。
“你?”康师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是!”班第伏地解释道,“奴才在容若的外宅中曾见过沈宛,知道她是有名的才女。此次白塔寺进香前,奴才奉旨去会见达赖喇嘛使团时,偶遇沈宛,听她叙述了遭遇也是万分同情,便替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去求大公主,以期与容若破镜重圆。此外,奴才还替大公主出了主意,将沈宛暂时安置在端靖长公主府中,又嘱咐同去的认识沈宛的侍卫定要对沈宛的来历身份秘而不宣。这些全都是奴才的主意,恳请皇上处罚奴才,饶了大公主!”
班第果然有急才,才片刻的功夫,这原因竟然编造得有根有据,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出什么破绽来。我偷偷抬眼迅速望了一眼康师傅,只见他皱眉盯着班第思考了片刻,似乎相信了这套说辞,但一张口却道:“好啊,纯禧,班第,朕万万没想到,这回你们两个竟合着伙来欺瞒朕,你们两个,朕绝不能轻饶!”
“皇阿玛,儿臣甘愿受罚,可求您一定要救救那三条人命啊!”我再次恳求。罚就罚吧,可是人若是没救成,我真是不甘心。
“奴才也是!”班第也道,“求皇上救纳兰侍卫一命,他非但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好侍卫,在仕林中也颇有声誉,江南的文人对他尤其推崇,他若离世,实是皇上和朝廷的一大损失,奴才恳请皇上三思!”
康师傅站起身来,负着手来来回回踱了几遍后,回头对我和班第道:“朕允了你们的请求,微服去明珠家走一趟,你们带着那沈宛去见一面容若,切记不可露了行藏!”
“谢皇阿玛!”
“谢皇上!”
我和班第向康师傅磕了一个头,起身后互望了一眼,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费了半天唇舌,总算有结果了。
“朕的话还没说完!”康师傅坐回到炕坐,道,“回来以后,你们俩都给朕跪到奉先殿去思过!三炷香燃尽前不许起身,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我与班第异口同声地答道。
罚跪总比挨打好些,这回还真亏了班第的挺身而出。
“你们俩都起来吧!”康师傅抬了抬手道, “都去准备准备,事不宜迟,半个时辰后咱们出发。”
半个时辰后,我们准时集合出发了。这回出门带的人不少,同行的侍卫就带了八个,外加一个御前小太监魏珠,一个跟着我的小厮——沈宛。我们一行人出了神武门,沿着什刹海往西北方行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就看到了一座非常气派的三开间宅门,这就是明珠家了。在宅门前已然停着三顶轿子,看来,在我们来之前,已有客捷足先登来拜访明中堂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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