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仅仅片刻后,阿奴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那语气中多了几分冷冽:“公主只顾着自己,难道忘了日日与你相伴的好姐妹乌尤了吗?”说着话,奄奄一息的乌尤被人拖到了阿奴的身侧,阿奴又带着几分讥诮继续道,“当初你与乌尤不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吗?却原来也只是想利用她而已。这些天日日听着她的惨叫,你却不闻不问,大汗还常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对你念念不忘,依我看你也不过如此!”阿奴说完斜睨了乌尤一眼,一个随从立刻挥起皮鞭劈头盖脸地抽向乌尤,乌尤嘶哑的惨叫声立刻响彻夜空,伤痕累累的身躯一受疼本能地想要弯曲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揪住,被迫挺着承受一下又一下的鞭笞。
“禧儿,别着了她的道,她是为了刺激你,”班第在我耳畔小声劝慰道,“此刻,你的一举一动可牵动着整个战局的走向。别哭。”
我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点点头,将头埋在班第的肩窝里,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也不再去听。
“阿奴哈敦,”朱和均这时开口道,“听说你也有个女儿吧,而且你的女儿也正是豆蔻之年,你这么对待一个与你女儿年纪相若的女娃,就不怕遭报应吗?”
阿奴冷声道:“把公主留下,我便放了她。”
“就算公主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们的败局已定。”朱和均气定神闲地道,“这时候,恐怕你妹妹阿海已经投入她的心上人策旺阿拉布坦的怀抱了,科布多的储备也已尽数收入策旺阿拉布坦的囊中,你跟噶尔丹期盼中的补给已化为泡影,你还是别做的太绝,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你少胡言乱语!”阿奴出言反击,“你这条沙皇的狗竟敢背叛沙皇,今日我便要替沙皇杀了你。”
朱和均一阵朗声大笑,道:“不劳您费心,那条沙皇的狗我早剁了扔进松花江喂鱼了!那种东西根本不配当炎黄子孙!你也劝劝你丈夫,趁早收手吧。居然跟沙皇联手坑害中国,成吉思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你……”阿奴似乎被刺激得有些发怒了,但只说了一个“你”却不见下文,我回头瞅了一眼,却见一个随从正在阿奴耳畔说着些什么,言毕就见阿奴忽然发狠,“仓啷”一声抽出刀来,架在乌尤的脖子上,厉声道:“公主,你看好了,你若留下,我便饶这小贱人不死,你若执意不肯,那便是你杀了这个小贱人,你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
朱和均似乎一点儿都没把阿奴的威胁放在心上,仍气定神闲地调侃着:“怎么,你手下给你带喜讯来了?策旺阿拉布坦救你妹妹出火坑了,是不是?你也别玩儿了,赶快收拾收拾,也投奔他去吧。跟着噶尔丹只怕没什么好下场啊!”
“住口!”阿奴似乎怒极,大喝一声,“公主,我数三下,倘若你不答应,乌尤立刻身首异处!”
“姐——”一直神思涣散的乌尤,竟唤了我一声,含含糊糊道,“姐,我疼,我冷,姐,带我走,我要回科尔沁,回科尔沁……”
阿奴恶狠狠地盯着我,开始数数:“讷格(一)……”
“做好准备!”朱和均沉声吩咐手下,“那女人数到三,我们就动手!”
“好要日(二)……”阿奴的刀往乌尤的脖子逼近了一些,我搂着班第脖子的手不觉收紧了,班第察出我的异样,搂紧了我,用他的脸蹭了蹭我的脸颊道:“禧儿,倘若这时候你着了阿奴的道,便会有千千万万的人要死于厄鲁特人的刀下。乖乖的,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听。”
班第所说并非虚言,在千千万万人与乌尤之间,我只能听从班第的话,忍着愧疚和伤痛闭目塞听。
“果日兀(三)!”阿奴的话音刚落,我除了感觉到班第抱着我在快速移动外,还听见在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中夹杂着一连串“啊啊”的惨叫声,实在忍不住好奇,便睁开眼睛瞧了一瞧,只见好些厄鲁特士兵的脸上都沾了一层白白的东西,一面痛苦地哇哇乱,一面挥着手上的兵器,像个瞎子一般毫无目标地乱砍乱舞。朱和均、塞图、多格等人挥着手中的刀剑隔开飞过来的箭矢,保护着班第和我从好不容易撕裂开的一个缺口中迅速逃离。可追兵紧追不舍,阿奴的功夫也不可小觑,多格与她过了几招竟渐渐落了下风,
朱和均一剑刺死了一个厄鲁特小头目后,替了多格,可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竟飞过几支冷箭直向朱和均胸口和班第的后背扑来。
“当心!”我惊恐地喊了一声,班第身形一晃避了过去,可朱和均被阿奴缠着正在打斗中,身形虽也有晃动,但一支冷箭还是直直地扎进了他的肩头!
“一鸣?!”我大骇,惊声尖叫,朱和均挡住阿奴劈过来的一刀,回身朝我和班第高喊了一句,“我没事,你们快走!”
“多格,”一直跟在班第左右护卫的塞图忽然开口道,“你带你的人护送大公主和大额驸先走,我和弟兄们留下帮帮王公子,随后就到。”
多格点点头,吹了一声口哨,四五名护卫立时聚到了班第身侧,塞图则回身杀入了那群追兵中。
不知跑了多久,班第终于抱着我进了一处营房,迎接我们的居然是乌尔滚,原来已到了巴林兵的驻防地界。班第将我托给乌尔滚,带了他的亲卫和一些巴林兵,骑上快马,原路返回去接应朱和均和塞图他们。
在营房里焦急地等了大半天,终于听到回转的马蹄声,我怀着忐忑和兴奋奔出去迎接,却发现朱和均已有些神志不清,塞图更是脸色惨白,胸口渗了一大滩血,只剩了一口气。
一番急救后,郎中对塞图是束手无策,垂头丧气地让我们进去作最后的告别,我瞬间觉得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急急奔进房内,握住塞图满是鲜血的手,连声呼唤。半晌,塞图才吃力地睁开紧闭的眼睛,涣散的眼神聚了半天才望向我,朝我绽开一个惨白的笑容,断断续续道:“大……公主,您……您别哭,每回您,您一哭,奴才……奴才这心里就……就特难受!奴才……奴才没……用,没能保护好您,让您受……受苦了。下……辈子,奴才一定跟……师傅好好把功夫学精了,再……来给您……当侍卫。”
“不,塞图,”我擦了把泪水簌簌而下的泪水,给他打气,“我不要什么下辈子,你一定要撑住,这辈子还没过完呢!小穗,小穗还在等着你回去,跟她成亲,生好多好多娃娃呢!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啊,塞图!”
“小穗……是个好姑娘……”塞图说到这儿,突然咳嗽起来,直咳得吐了一口血才稍稍平复下来,我忙接过帕子替他擦去血迹,塞图却抓住我的手,吃力地道,“小穗……奴……奴才配不上她,您……给她另寻个好人家吧,找个……真喜欢她的,不让……她伤心流……流泪的……”塞图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即将要睡过去一般,我心中大痛,急喊:“塞图,塞图!”
“大……公主!”塞图又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我,“别哭……您一哭,您的小格格也要哭了。不要哭……不要……”塞图说着,举着手似乎要替我抹去泪水,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到我的脸颊时,忽然毫无生气地垂了下去,头也歪向了一边!
“塞图,塞图?!”我连唤几声,可塞图再也没有回应我,泪眼朦胧中,眼前浮现出这么些年,塞图与我之间的点点滴滴来,顿觉心如刀绞,忽然下腹一阵坠痛,胸口闷得厉害,眼前一黑,耳畔只闻听连声的“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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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塞图能当您的侍卫是奴才的福分,奴才学艺不精,这就回去再好好学学,回头再来给您当侍卫,奴才不在这阵子,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啊!奴才就此别过了!”塞图说着“咚咚咚”给我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在后面拼命地追赶,可怎么也追不上他,心急之下失声大喊:“塞图,你去哪,快回来!塞图!”
一睁眼,哪有塞图的影子,只有一个眼睛红红、胡子拉碴的班第,和一个如释重负的郎中。
想起方才梦中所见,有关于塞图的一切又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我望向班第,眼中一阵酸涩,颤声问道:“塞……塞图呢?”
班第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泪水,道:“塞图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我……我要去看他……”我说着动手掀被子,班第却紧紧按住了我,道:“塞图已经走了,你这样只会让他走得不安心!”
我挣扎着要脱开班第的桎梏,哭道:“我……我要去看他最后一眼,你放开我!”
“禧儿!”班第紧紧压制着我,吼了一句,我受了一惊,望着他泪眼婆娑,班第满眼心疼地连着被子拥住我,低头吻去我眼角的泪水,哑着嗓子道:“禧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是所有军中好男儿的志愿,塞图这是得偿夙愿了。你要是一直这样哭哭啼啼,塞图在天有灵会不安的。你不记得了吗?临走前,他曾说他最不愿看到你哭,只要你一哭,他心里就特难受。你这样一直流泪,塞图的心里会一直难受的啊!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不要哭了!”
是啊,塞图临走前是跟我这么说来着,可是,怎么做得到呢?有一把钝钝的锯子一直在不停地锯着我的胸口,生疼生疼的,每锯一下,我的眼泪自然而然地就落下来了,止都止不住啊!
“可不能再哭了!”一旁的郎中忧心忡忡地道,“再这样哭下去,会落下病根儿的!”
听郎中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朱和均也曾经叮嘱过我不能再伤心哭泣,否则会伤到胎儿,便生生抑制住不断上涌的伤悲,对班第道:“好,我听你的话,我不哭了,不哭了。”
“这才乖!”班第放开我,将我安置好,拧了一把热毛巾,帮我擦了把脸,微笑道,“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给你备了荔枝红枣汤,喝一点吧?”
腹中一阵咕噜,早替我回应了班第,郎中自告奋勇地帮忙端了一小碗递给了班第,而后退了出去。我连喝了几小勺甜甜的荔枝红枣汤,顿觉一股暖流盘桓在心头,胃里也不似往日那般翻腾,呕吐感居然一点儿都没有了。这孩子今日怎的这么乖?难道他也知道我身子不舒服便乖乖地不折腾我了吗?我伸手抚上了小腹,却意外地发现我的下/身居然寸缕未着,再一摸,身子底下好像还垫着厚厚的几层纱布。
我心内“咯噔”了一下,隔开递过来的勺子问班第道:“我的裤子呢?”
班第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嘴角强扯出一抹笑道:“脏了,扔了。已派人去取新的了,但要过几天才到呢。来,乖,张嘴,把汤喝了。”说着班第又将勺子递到了我嘴边,我推开勺子,紧盯着班第的眼睛逼问:“身下的纱布是什么意思?”
班第的眼神明显地躲闪了一下,低头敛目握着汤匙在小碗里搅了片刻,抬头唤了我一声:“禧儿……”
我的眼皮忽然突突直跳,艰难地张嘴:“是不是……是不是……”下面的话我不敢再问,只要一说出来,我觉得我的心便会跌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班第放下了小碗,俯□子,捧住我的脸,吻了吻我的脸颊,道:“禧儿,你现在身子这么虚,这个孩子又这么会折腾你,走了也好……”
一股冰冷瞬间从心底透出,传遍四肢百骸,我双手紧捂着小腹,泪水再次决堤而出:“不——”
“禧儿,禧儿,你听我说,听我说,”班第紧紧抱着我,安慰道,“我们还年轻,只要把你的身子养好了,孩子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你听见了吗?”
“孩子——”我拼尽全力哭嘶喊了一声,“额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禧儿,禧儿?!”班第在耳畔急唤,可我只觉着心中惊痛莫名,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只想闭着眼睛,永远沉入这无垠的黑暗之中,那里没有那么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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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禧,你这傻丫头,快点醒来,你要是再睡,我就当你答应跟我走咯!到时候你就再也见不到总惹你哭的笨班第咯!你真的还要睡啊?那我真的抱你走了哦!”耳畔总有人聒噪,让人想睡也睡不好,我无奈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弯弯的细长桃花眼,凝神认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易容后的朱和均。
“傻丫头,你终于舍得醒来啦?好吧,那我就暂且不带你走了。”朱和均说完转过头,不无妒忌地对同样守在床头的班第道,“好了,傻丫头醒了。看来她还是最舍不得你,看吧,一听我要带她走,她就醒了。”
“表兄,谢谢你!”班第满怀感激地对朱和均说,“你自己伤着却还要替禧儿诊治,日夜看护,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行了,表弟,”朱和均一拍班第的肩膀,大方地道,“自家兄弟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班第和朱和均这么一团和气,让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一个是“四明会”的总舵主,一个是誓要剿灭“四明会”的兵部侍郎,怎么就互相称了“表兄,表弟”了?
“傻丫头,”朱和均握着我的手,凝望着我的眼睛道,“你怎么这么傻啊?孩子的事不是你的错,都是噶尔丹和阿奴害的,要怪你也得怪他们,怎么能怪到你自己身上去呢?他俩现在遭报应了,在乌兰布通被打得屁滚尿流的,这会儿正跟你爹求和呢!!”
“真的吗?”我擦擦眼角的泪,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班第。
“真的,”班第拧了把毛巾,边替我擦了擦脸,边道,“噶尔丹派了使者去找二伯了,要和谈。”
洗了把脸,我感觉精神是好多了,便问道:“二伯答应了吗?”
“还不知道,”班第道:“正在谈,还没结果。”
“别管什么结果了,”朱和均插话道,“班第,人我给你救回来了,可别再丢了!再有下一次的话,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表弟,直接带她走。”
“不会的,你放心。今后,我将寸步不离。”班第说着,怜爱地抚了抚我的脸庞。
“傻丫头,”朱和均俯身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可得赶快把身子养好了,只要身子好了,什么都会回来的。还有,你不是跟我说过,这次若能平安回去,一定要让陷害你的人好看吗?你这样日日啼哭,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那些坏人看了可不知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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