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们在这里的开销没赖账吧?”
裘先生不由的笑出声来:“这世上有两种钱最不能赖,一个是死人的钱,还有一个就是喝花酒的钱。放心吧,都是现结的。”
“那就好……”华采幽有些心思不宁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好像知道是我们在暗中对付那个姓马的死鬼,而且,还很不高兴的样子。”
“知道是正常的,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倘若对此一无所知,或者对咱们的做法毫不在意,这位新任城主未免就太糊涂了。毕竟,事涉官府的脸面,而‘销金楼’这次也委实太过张扬了些。”
“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华采幽顿时很是自责:“都怪我,非要逞一时意气,万一因此而连累‘销金楼’遭到猜忌打压的话,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裘先生偏首看着她,目光幽深:“你真的在乎‘销金楼’的好坏么?”
华采幽一愣:“当然在乎啊,怎么说也是我名下的产业。”
“这样啊……”裘先生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今儿个正好心情不错,我且跟你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势吧!话说那马武执掌五万护卫军,素来因功高而狂傲自大,对老城主尚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这位自幼离家无甚威望的新城主。他恰在这新老交替的节骨眼死了,难免就有了几分微妙之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怀疑是新城主下的手?”
“不排除这个可能。反正甭管什么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捕风捉影妄自臆测,通常无凭无据的很快便也就会平息。而倘若够聪明的话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给自己添些莫测高深的光环。至于咱们的新城主,则还从这件事情里看出了自己手下官员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何种不加掩饰的地步。
其一,这案子的现场取证尸体检验以及最后了结的速度快得简直匪夷所思,摆明了是六扇门成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弄成铁案;其二,我们不过弄了几个人扮作曾受过马武欺凌的苦主去喊冤,满城文武便有一半趁势群起而攻之,最后竟生生将马家从雍城赶了出去。这些至少都说明了一点,有人想要马武手里的兵权,并且定要斩草除根。”
华采幽听得目瞪口呆:“照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帮凶?!……哎不对呀!”猛然一拍桌子腾身站起,怒吼:“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认为柳音是受人指使的?!”
裘先生冷哼一声,非常淡定地表示了自己的鄙视:“跟妇道人家,而且还是个暴脾气的妇道人家讨论这样深奥的事情,实在是失策啊失策。这世上有一招,叫做借机发难,你懂不懂?”
华采幽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我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嘛!……所以,那些人只是利用着这件事为由头,而我们则好死不死的推波助澜帮了一把手。”
“基本上是这样,当然,官场里的那一套龌龊黑幕我也不是很清楚,会不会有隐藏得更深的内情,也只有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裘先生旋即端正了神色:“跟你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要提醒你,城主大人带着亲随这些天频繁出入‘销金楼’,所接触的几乎都是之前与柳音有过来往而且关系还不错的姑娘。虽然没人知道你何时与柳音有了交情,不过你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足可以证明你俩的关系匪浅。而最最要命的是,他好像有些怀疑柳音的来历。”
“所以,才会故意来接近我……”华采幽苦着一张脸显得无比郁结:“我跟柳音不过就是一面之缘而已,哪里有什么关系匪浅,真真儿是冤枉。”
裘先生一笑:“怕什么,清者自清。折腾了这么些天什么都没查出来,我估计城主大人也差不多该打消疑虑,或者另寻它途了。”
“嗯,他刚刚倒是说了,此事已经了结。”华采幽想了想,又抱头哀嚎:“既然都了结了,那干嘛还要来找我的麻烦啊啊啊啊啊啊……”
裘先生似笑非笑看着她:“莫非,对你有意?”
“城主和老鸨?嘿嘿,你还真幽默。”
“得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事儿你自求多福吧!”
华采幽连忙一把拉住起身欲走的裘先生衣袖:“讲点儿义气好不好?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吓人的话,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该如何去应对他呀?”
“多长几个心眼呗。”
“啊呸!你当我是比干,还七巧玲珑心?你倒是长出几个来给我瞅瞅?”
裘先生像是对待小狗一样摸了摸华采幽的脑袋:“你好歹也是雍城最大的青楼的老鸨,应该怎么和男人相处,难道还要问别人?要不然,我让老夏来教你?”
华采幽吓得一哆嗦,裘先生收回袖子大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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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魏留居然真的来了。
让华采幽欲哭无泪的是,之后几乎每隔三两日,这位仁兄就会来溜达一圈。倒也不做什么,无怪乎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大眼瞪小眼发发呆,说的也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几次之后,其神出鬼没熟门熟路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到几十年的老邻居那里串门,随时随地想来就来。
而华采幽也从刚开始的戒备提防小心伺候,一点一点放松。偶尔,甚至会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几分舒服惬意。
如此过了月余,歌舞升平一片和谐。
这天,魏留又大咧咧晃了进来,提出趁着暑气渐消气候宜人之际去城郊赏景。华采幽做了老鸨之后还真没怎么出去好好玩过,当下一口答应。
两人并肩刚走出园子,便听一个饱含了十二万分震惊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油菜花?!”
华采幽如遭晴天霹雳,呆傻当场。
第七章 老鸨见前夫
华采幽真是挺喜欢油菜花的,小小的一朵,没有扑鼻的香气也没有夺目的花容,但有着一股昂然蓬勃不屈不挠的生命力,盛开时,满田野金灿灿的望不到头一见便煞是喜人。
然而这绝不代表她真的想做油菜花,准确地说,是痛恨被安上‘油菜花’的外号,再准确地说,是痛恨被一个人这么叫,事实上也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
从她十岁那年起,被那个人,叫了整整六年。
“油菜花,你走路能不能别横冲直撞的?”
“油菜花,你不要总是舞枪弄棒的稍微有点女孩儿家的样子好不好?”
“油菜花,你居然把我从百里外辛苦运来的泡茶泉水用来洗脸?”
“油菜花,你又砸烂了我的君子兰,这都已经是第几次了?!”
“油菜花,你今后不要出现在我周围的十尺范围之内!”
“油菜花……”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三个字从那两片薄薄的唇中,以那种温和清雅里带着气急败坏和不屑不耻的语气说出来,何曾想,耳根子才不过只清静了一年半的时间便再遭荼毒。
由南自北数千里,这茫茫人海怎么就能恰巧碰上了,老天爷一定是在耍她的吧是吧是吧吧吧吧……?!
没容她双目飙泪无语问苍天,那个声音又几近失控地咆哮了一句:“油菜花,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华采幽被吼得小心肝一阵乱颤,拍着胸口像朵在烈日下快要被晒得蔫死的油菜花一样含混呻吟:“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你你你……”
“唉,我来还想跟你虚伪地道一声‘别来无恙’,可是你竟添了结巴的病症。”
萧莫豫怒气勃发正想反唇相讥,一直冷眼旁观的魏留却突然开口问道:“阿采,这位是?”
“阿采?!”
“算是……故人吧!”
“故人?!”
在连番刺激后,萧莫豫终于冷静了下来,挥挥手中的描金折扇快速调整了情绪后,转而对魏留微微一礼:“敢问兄台贵姓?”
魏留亦还礼:“免贵姓魏。”
“原来是魏兄,在下萧莫豫。”
“原来是萧兄,幸会幸会。”
“彼此彼此。”
华采幽看着两人的客套寒暄不由暗暗一叹,莫非真如裘先生所言的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她这只‘鬼’生生把小墨鱼给逼得面目狰狞青筋暴跳的?
看看人家现在,锦绣丝袍飘逸,一枚玉簪束发,面容清俊,身量修长,举止温雅从容,言谈斯文有度。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的俏模样,哪里有半分面对她时的咆哮跳脚不淡定,活脱脱像只炸了毛的猫儿?到底是她该好好反省一下呢,还是这家伙根本就是个人格分裂的神经病?……
不过,这个问题她暂时没空去弄清楚,因为萧莫豫此刻正十分有礼地说道:“在下有几句话要同这位……故,交……说,不知魏兄可否担待一二?”
他把‘故交’二字说得极是咬牙甚为切齿,听得华采幽头皮一阵发麻,脱口而出:“我跟你不熟,没什么可说的。”
“不,熟。”萧莫豫那两排整整齐齐的白牙眼看着便几乎要被磨成了粉末。
魏留于是万般无奈地摊了摊手:“既然阿采这么说,就只有请萧兄不要见怪了。”
秋老虎的热情仍然似火,烧得树上的秋蝉扯着嗓子发泄体内过剩的亢奋,华采幽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觉得燥热无比,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本就隐约可见锁骨的衣领,用手在脸边扇了扇风。
老天作证,她的这套衣裙在整个‘销金楼’里绝对算是保守派的,她的这个动作也是在此处所能见到的最正常不过的,但是在萧莫豫看来,根本就明确无误地代表了一个意思——风骚。
刚刚被勉强压下去的暴跳因子瞬间变为了眼睛里腾腾燃烧的两簇小火苗,猛地逼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瞪着被吓了一跳的华采幽,声音里却带了森森的冷意:“好吧,那我们就在这儿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质问语气,让已经平复了最初震惊的华采幽产生了本能的反感:“这好像与你无关吧?萧公子!”
“你叫我什么?”
“我敬你是客,自然要称一声萧公子,不然呢?”
她扬了下巴连讥带讽的模样,总是能轻而易举便将人所有的涵养气度通通打碎,萧莫豫忍无可忍探手抓住她的腕子:“油菜花,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华采幽撇撇嘴:“怎么,想动武?别以为你是客我就不会还手!”
“客?”萧莫豫这回终于抓住了这个关键字眼:“你说的是什么客?”
“嫖*客!”华采幽嘴角下撇的弧度更大:“到这儿玩的,还会是什么客?”
“我是来谈生意……”萧莫豫下意识急急解释了半句,又停下,手上加力,再度说话时显得有些艰难:“别告诉我,你是这里的……”
华采幽忽地嫣然一笑,就势攀上了魏留的臂膀,原本略显低沉的声音竟甜得有些发腻:“没错,我是这里的姑娘,这位是我的恩客。萧公子你也要来捧场么?实在是抱歉得很,我这几天都没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推荐几位色艺双绝的姐妹,包您满意。”
萧莫豫浑身的血液像是全部涌到了脸上,接着,又瞬间褪了个干净,徒留空洞的苍白。
华采幽则趁机抽回自己的手腕,挽着魏留,用无比专业的娇媚声音嗔道:“你不是说要带人家去赏景吗?再不走天色就晚了呢!”
魏留的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一番,眉梢微微一扬,旋即抱拳对呆若木鸡的萧莫豫笑道:“美人恩,不能拒。先行告退,萧兄见谅。”
走至小径拐角,华采幽在转弯时视线扫到依然如石像般伫立在树下的人,修长挺拔,发丝如缎,与记忆中那个拈着落叶轻轻摇头嗟叹的身影,并无二致。
出了‘销金楼’,策马徐行约莫半个时辰便离了繁华喧闹的市区,来到城郊,彼时正是凉风习习斜阳照。
至山脚,将马拴在路边树上,沿山道蜿蜒而上,一柱香后,眼前陡然开阔,一帘瀑布自上倾泻而下,在一汪碧潭中激起浪花层层朵朵。
这瀑布并不很高也不很急,少了壮阔多了宁和,倒颇有几分江南的婉约之态。
并肩于一处光洁大石站定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魏留偏首笑问:“这儿的景致可还入得了阿采的眼么?”
华采幽仰首,深呼吸,感受着星星点点水滴落在脸上的清凉,没有做声,只是微微颔首。
“那么,我的费用可否减免?”
“……不二价!”
“噢……那你准备如何服侍我呢?诗词?歌舞?作画?曲艺?还是……美色?”
“……这些都没有,陪你练武行不行?”
魏留负手大笑。
华采幽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只有短短的两声,便又猝然收住。
“你的那位故交倘若对你有几分了解,就会知道‘销金楼’这样的地方断不会让你这样的姑娘来陪我这样的客人。”魏留望着那条奔流的白练神情舒缓显得很是惬意:“否则,岂不是自砸招牌么?”
华采幽怒目瞪了他半晌,到最后也只有沮丧叹气:“站在老板的立场,我必须得承认你的说法很正确。但是站在个人的立场,我很有把你推下去淹死在潭水里的冲动!”
“即便不了解,只要有心去打听一下,也会知道住在那个园子里的是何许人也。”魏留转过头看着她:“所以,你所说的谎言除了带给他短暂的打击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华采幽呆了一下,然后抱膝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什么都看得太过明白的话,是会活得很累的。”
“我还看明白了一点——华采幽,油菜花……”魏留轻声念叨了一遍,再度大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位萧兄真是有趣!不过,我还是觉得阿采更好听些。”
“叫什么都比那个见鬼的名字好听!”
华采幽没好气嘀咕着,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砸了出去,溅起的浪花和激起的声响全部都被飞流直下的瀑布所掩盖。就好像,她对那个小墨鱼所能够造成的影响……
“常离……”
“嗯?”
“反正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查得到对吧?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