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在身边,像是少了许多乐趣。最起码,是平添了许多孤单。
爱之极限(2)
令小想信步走进附近的超市。一进门,就被簇拥在门边的气球吓了一跳,再扫一眼过去,满目皆是圣诞帽和圣诞树。她这才想起来,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她百无聊赖地拿过一顶圣诞帽往头上戴,突然脑子里灵光闪过,斯小敏的遗物里,有一顶帽子。灰灰的,毫不起眼。搁在盒子里,令小想都未曾多看一眼。
亲爱的斯小敏,她这些年的圣诞节,都与谁度过?
正黯然间,手机响起来。
是娜拉。
她声线微弱,几乎听不清:“小想,来……救我……”
令小想吃了一惊,提高了声音:“娜拉!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娜拉微喘息着,像是很努力地在说话:“华景路信景宛4B8C……”
令小想几乎是小跑着出了超市:“我马上到。”瞥眼间看到出租车,急忙伸手扬了扬。
娜拉像是微笑了:“好……”
令小想坐上出租车:“你别说话了,我马上到。”趋身对司机说,“华景路信景宛。”
她才分不清哪条路是哪条路,但假装熟络地说出来,倒像是那里的业主。司机也没多问,立刻启动了车子。那模样,显然还真是把她当本地人了。
这让令小想有点小小的满足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斯小敏的影响,一踏上省城的土地,潜意识里她就一直在担心自己身上会沾着与城市格格不入的乡土气息。像一个蹩脚的裁缝,心虚地害怕被别人看穿了自己鲜艳美裳下的拙劣针脚。
车子不过疾驰十分钟的样子,便戛然停下。
令小想付了钱,下车。四下里一打量,顿时就有点晕。小区比她想象的要大,但显然还是项在建工程,没什么灯火,人迹也稀少,保安亭黑糊糊的,分明是还没投入使用。
令小想胡乱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碰到个中年女人,赶紧上前问:“美女您好,我想问问4B8C怎么走?”
大概是美女这个称谓让人听着舒服,中年女人的态度格外地好,她给令小想详细地指了方向,看令小想的样子好像不太明白,干脆说:“我带你过去吧。”
令小想大喜,一迭声地说了好几声谢谢。
等终于找到4B,令小想的致谢里不禁多了几分真诚:“美女您真是外表美心灵也美啊。”
中年女人笑了:“再美也老了。小姑娘嘴甜,有前途,再见了。”
令小想带着笑容进了电梯,8楼,C座。
一出电梯,令小想就看到了一户人家的房门半敞开着。楼道里的灯像是坏掉了,唯一的光亮便是那敞开的房里透出来的灯光。
借着这点光亮,令小想看到了娜拉。
她伏在地板上,头发散了一地。
令小想大惊失色,疾步上前,推开房门,叫:“娜拉。”
娜拉听到叫声,微微仰起面孔来。
令小想一看到她的脸,顿时倒吸口冷气。她素来漂亮精致的面孔变了形,嘴角渗着血迹,眼睛青肿,令小想伸手去扶她,刚一碰到她身体,她便皱着眉轻轻呻吟一声。
令小想便不敢动了,只嗫嚅着问:“是谁?谁打你?”
娜拉苦笑不答。
令小想凝神思索一会儿,拨通了许履文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令小想有点气馁,正想给林欢欣打电话,手机却响起来。
却是夏一。
他语气轻快,甚至有点吊儿郎当:“令小想姑娘,这么些天没见面,想我了没有啊?”
令小想哪有闲心跟他调笑,只着急地说:“正好。夏一,你快点儿来。华景路信景宛4B8C。”
夏一有点吃惊:“怎么了?你怎么在哪儿?”
令小想打断他:“你别问了,赶紧过来。”
爱之极限(3)
夏一说:“好。你等我。”
挂了电话,令小想转过脸盯着娜拉看:“我朋友马上过来,我们送你去医院。”
娜拉吃力地摇摇头:“不,不去医院。我没事。”
令小想叫:“你都这样子了。”
娜拉努力地笑了一笑:“没事,我现在好多了。”她把手伸给令小想,令小想赶紧扶住她,她倚靠着令小想坐了起来,“就是疼。”
她的目光在室内游走。令小想的目光也跟着她,这才发现,房间里狼藉一片,到处是碎玻璃碴,桌椅全倒在地上。
令小想暗自心惊,不禁问:“出了什么事?”
回过头来,看到娜拉泪流满面。
令小想怔了怔,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傻傻地问:“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娜拉哽咽着轻声说:“不用。”
令小想轻咳一声,起身去抽屉翻找:“那我找点药给你擦擦。”
抽屉里倒搁着一个硕大的药箱,打开来,里边竟然日常生活必备药品一应俱全,跌打损伤类的尤多。
令小想失笑:“你家药品倒齐全。”
只听得娜拉幽幽地说:“因为经常受伤,所以得有所准备。”
令小想吃了一惊,自己先觉得难堪了。
倒是娜拉自嘲地笑起来:“没事,习惯了。”
令小想取出药棉和酒精,坐到娜拉身边,突然想起来,又跑洗手间里找到毛巾,放在热水里搓了搓,然后轻缓地把娜拉的脸擦拭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是谁?”
娜拉的表情很平静:“一个据说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
令小想说:“乐意不乐意提到他?”
娜拉轻轻一笑:“暂时不。”
房门缓缓被推开,门外小心翼翼地露出夏一的面孔。
他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一看到令小想,顿时就笑开了:“HI,小想。”
转而看到了娜拉:“啊,美女!”
娜拉笑:“见过这么悲惨的美女吗?”
夏一应对如流:“美女的命运总是多舛。”终归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种态度最容易让人放轻松。
他扬起手里的购物袋:“不知道小想干吗叫我过来,还以为有酒喝,所以带了吃的来。”
娜拉挣扎着坐直,笑了笑:“好,喝酒,喝酒。我也想喝。”
令小想喝道:“你需要好好休息。”
娜拉轻声说:“我需要喝点儿酒。”
她抬起头来看着令小想,令小想突然就无语了。她站起身来:“冰箱里有啤酒吗?”
娜拉说:“抽屉里有便利店的名片,打电话让他们送来。”
电话打过去了,送货的速度竟然很快,令小想和夏一刚刚才把屋子简单收拾一下,酒就送到了。
三人盘膝坐在地板上,令小想拿过一只抱枕塞到娜拉背后,娜拉转过脸对夏一说:“你喜欢的这个姐姐不错。”
令小想顿时涨红了脸,啐道:“放屁!”
夏一嬉皮笑脸地说:“姐姐说你放屁就放屁,不许狡辩。”
娜拉失笑,大约一笑就牵动了伤口,眉头皱起来。她说:“今晚能留下来陪我吗?”
令小想迅速地答:“那当然。”
看一眼夏一,有点为难:“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这地儿晚了可能不太好打车。”
夏一说:“我也要在这儿睡。”
令小想竖起眉来:“谁批准你在这儿睡啊?!”
娜拉轻轻一扯令小想,轻声说:“让他留下来。”
令小想怔了怔。
娜拉喝光杯里的酒,微微合上眼帘:“我怕他会回来。”
令小想看了娜拉一眼,她拿着杯子的手在不易让人察觉地微微颤抖,想来刚刚过去的那一幕,仍然让她感到后怕。
令小想跟着喝光了杯里的酒,突然轻声问:“斯小敏难过的时候,有没有谁陪着她?”
爱之极限(4)
娜拉愣了一下,答:“你该最了解斯小敏,她怎么肯让人看到她难过。她永远漂亮、骄傲,像是不屑于悲伤,鄙视软弱以及流泪。”
令小想一阵心酸。
她出了会儿神,才问:“你怎么认识她的?”
怎么认识她的。
娜拉扯扯嘴角笑了。
做网模其实很偶然。她需要钱,恰好有朋友的亲戚在淘宝开店,急招网模。待遇也还好,算不得辛苦,于是一直做了下来。斯小敏来买衣服,衣服只买了两件,就和娜拉成了朋友。
“我跟她借钱,不止一次。最后她对我说,介绍个朋友给我。”娜拉眨了眨眼睛,“是个男人,有钱有势。本地新闻节目里能经常看到他。”
令小想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半晌才喃喃说:“她不是那种人。”
娜拉笑了:“不不不,我从不怪她,不怪她。一切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男人有一点儿小钱,我有一点儿美貌和青春。男人对我还是很不错。他们那种人,只要不谈情,他们就高兴。他们信奉用金钱解决问题。”
令小想垂下眼睛,轻声发问:“斯小敏能得到什么好处?”
娜拉说:“男人们会另外给她钱。”
令小想霍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是那种人。”声音很大,语气肯定。仿佛这样,才能确信真相。
娜拉看她一眼,温和地说:“她是个好人,好姑娘。”
令小想的泪汩汩而下。
夏一揽住她肩膀:“你醉了。小想你一喝多就不快乐,以后不许喝那么多。”
令小想呜咽着说:“关你什么事。”
她的头倚在他肩上,眼泪鼻涕全抹在他的外套上。她还说不关他的事儿。
娜拉笑了笑:“别这样,归根到底,谁要选择什么样的路,都是各人的意思,没有谁真能强迫得了谁。其实,一开始只是,吃一餐饭,或者参加一场晚晏,按次数拿钱。”她看向夏一,“点支烟给我。”
夏一依言点了支烟递给她。
她很贪婪地狠吸了一口,轻声说:“不过是各取所需,也算得皆大欢喜。”
说得像是很轻松,可为什么听上去只让人觉得悲凉。
令小想轻声问:“还有谁?”
娜拉思索一会儿:“应该还有挺多。只不过这种事儿,都是心照不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大家彼此也不愿意来往。”她振作了一下,“来来来,喝酒。”
夏一抢着说:“行了行了,别喝太多,对美女你的身体也不好。小想也不能再喝了,不如大家休息了。”
娜拉凝视着他,半晌嘻嘻笑起来:“我真的没看错,小伙子有良心。”
夏一不满:“什么话。这年头夸人有良心好像不是什么赞美的话。”
娜拉大笑起来:“这年头,有良心的男人,真的太少太少了。要爱过一场,才知道,男人的良心有多重要。”
她艰难地爬到沙发上,仰身躺倒:“我睡了。今天好累,你们俩睡客房吧。”
她自顾自闭了眼睛,安静下来。
夏一看看令小想,她微合着眼帘,像睡着了,又像在想心事。
夏一轻轻推她一把,她受惊似的睁开眼睛:“啊?”目光空茫地与夏一对视一眼,又重新闭上。
夏一无奈,只得一把把她打横抱起。这么唐忽地一抱,才真的觉得令小想是睡着了。她乖乖地偎在他怀里,脑袋还下意识地更靠紧了他。
夏一心里温柔地动了动。
客房里其实只打了一个地铺,上面随意地铺着床被子。夏一把令小想放下,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两床被子,统统盖在令小想身上。
令小想睡得很熟。
夏一凝视她一会儿,正想抽身,令小想却无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裳,口齿不清地轻嚷:“别走。”
爱之极限(5)
令小想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和斯小敏站在忻城的老街,有小孩子朝她们扔石子,斯小敏奔跑着追打那些孩子,转瞬里,街道上只剩下了令小想。
天黑下来。
令小想冷得直发抖。
斯小敏一直没回来。
令小想开始哭起来。
然后许履文出现了,他微笑着掏出一块糖递给她:“来,给你吃。”
糖很甜,她觉得幸福极了。
她情不自禁地拥抱许履文,轻声恳求:“别走,别抛下我。”
可是突然间,她回过头,看到了夏一。
他站在灰蒙蒙的路灯下,目光悲伤地凝视着她。
她的心突然狠狠地揪疼起来。
很疼,很疼。
她蓦地惊醒过来。
心还在疼。
屋子里漆黑一片,客厅里亮着微弱的壁灯,令小想缓缓回过神来,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算不上彻底的黑,这才发现夏一就躺在自己身边。大约是害怕她多心,被子只盖着她,自己却只微蜷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侧躺在被子外。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
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几天不见,夏一开始蓄起了细细的胡须,这让他整张脸看上去显得成熟多了,无端端地平添几许沧桑感。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
突然听到客厅里有动静,屏息一听,像是有人在哭泣着说话,于是轻轻掀开被子起身。
踱到门边就看到了一个男人,黑色的皮夹克,乱糟糟的鬈发,正伏在娜拉身边哭泣。
灯光太过灰暗,看不清娜拉的表情。
只见男人拿起娜拉的手,一下一下地狠狠掌掴自己的脸。
良久,娜拉终于哭出声来,抱住了男人。
令小想看得呆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男人就是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细细想来,从娜拉的话里,这样的事情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令小想心里有点愤慨,这种人渣,干吗原谅他?
突然听到耳际有人轻声说:“她很爱他。”
令小想吃了一惊,蓦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夏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就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默默目睹了一场言归于好的情景剧。
令小想不服气:“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爱的?”
夏一的目光在微弱光线里落到令小想身上,这目光那么熟悉,让令小想的心不禁轻轻疾跳一下。
只听得夏一静静地说:“等你爱上,你就知道了。有时候,爱就是这么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令小想微微牵动嘴角:“从小斯小敏就教育我,再怎么爱一个人,也只以七分为限。”
斯小敏语录第四条:爱一个人,至多七分,三分留来爱自己。
斯小敏那一年十五岁。她成长得飞快,身体以及心智。她热衷于打扮,渐渐成为个中高手,几块钱的男式大背心,被她用几枚回形针东钉一针西钉一针,顿时变得美貌性感无比。
周末和令小想上街去捡易拉罐和收废旧报刊,明明是去讨营生,偏偏斯小敏像皇后出巡,趾高气扬。怪不得她,总有那么一两个笨手笨脚的男生,肯看她脸色,让她呼来喝去,仿佛也是一种荣幸。
令小想年纪虽小,却也深深羡慕。哪里像自己那个小同桌,偶尔自己的手臂超过三八线还要被他用铅笔盒死敲。
在令小想漫长得连自己都不耐烦的青春里,她一直幻想着有一个男生,能够像斯小敏的裙下之臣的任何之一,捧她如暗夜星,天上月。
但是没有。
这让她深深自卑。
斯小敏去省城的那一年,她十四岁,开始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