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干。有什么办法呢?花了人家的钱,我又还不上,只好按他的吩咐办了。到了夜里,才知道他传授给我的,原来是这种伺候客人的招数!”
“那么说,你的处女之夸,就这样让他白白玷污了?”
“事情还不止于此。三天一过,他就给我张罗了一个客人,把我当处女卖出去了。我说我是来当招待的,不是来卖身的。他说这就是当招待。在他这里当招待,他也不给一个钱工资,挣多挣少,全在自己的本事。还是那句话:不干,还钱;干,高高兴兴地进房去,还不能让人家发觉是二手货。我都已经让他睡了三夜了,等于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难道还能打退堂鼓么?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只能往里跳啦。后来听人说:这种事情,难的是第一步;只要第一步迈了出去,迈第二、第三步就不难了。到如今,我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就这样一条道路走到黑啦。所幸者,是我爸爸自从吃了那个大夫开的特效药以后,病情一天比一天有好转,现在总算基本上好了。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哪怕用我的一条命去换他的一条命,我也干。稍微感到吃亏的是:后来我才从客人那里听说:大夫开的那种进口特效药,叫做‘雷米封’,是一种很普通也很便宜的药,你们中国就能制造,不是只有美国才能制造的。大夫懵了我们,不但骗了我们不少钱,还把我送进了这个本来我不应该来的地方。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我爸爸的病好了,我也就不去计较这许多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每一个妓女,都有一本血泪账,都是一部好小说。这话还真不错。玛妮的叙述中,把格勒的面目也暴露无遗了,看来这不会是故意造谣中伤。这个可怜的小女人,今后,她怎么办?听她的口气,至少目前她还不想就此打住。第一,她弟弟还小,而她爸爸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这个四口之家,还要靠这个小女子来支撑;第二,她自己也说,她虽然家里地里什么活儿都会干,可她再也不想干了,因为干这个比干那个挣得多。虽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可这箭不能就这样一直往前射,总有一天要落地的。她今年刚二十岁,离“人老珠黄”还有一些日子,可她没说自己是否已经染上了性病;或者是否知道自己已经染上了性病。一旦她也像她的“前任”那样,“有了病,不能再干活儿”了,她的这点儿积蓄,就将像他爸爸治肺病一样,一千两千地往大夫那儿送。治性病的特效药,价格可是比治肺病的特效药要贵得多得多呀!
这种美妙的前景,玛妮可能还没有想过,也可能早就想好了应变的办法。总之,自己作为过路的“外人”,只能是“听听故事而已”,爱莫能助。泰国自从开展旅游业以后,全国的妓女据说已经有四十几万之多,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一,占女性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占青年妇女总人口的百分之二十,自己就是爱而能助,也助不过来呀!何况其中有许多人并不以此为苦,而是以此为乐呢!
玛妮见吴永刚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的故事引起了客人的不快,她是个逆来顺受惯了的人,唯恐得罪贵客,急忙引咎自责: “吴先生,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您叹这些苦经的。总之,一切都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想逃也逃不了。即便侥幸逃过了这一劫,下一劫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我佛早就说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有皈依我佛,才能求得彻底的解脱。”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要你给我讲故事嘛!”吴永刚从沉思中觉醒过来,取出两张大额钞票,笑了笑递给她说。“你为父治病的孝心,你皈依佛祖的虔诚,我想总会感动上苍,得到保佑,让你早日脱离苦海,早日到达极乐世界的吧。我不能给你太多的帮助。这一千铢,是我说过的给你聊天的报酬。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可真是多谢了。”玛妮没有想到,自己一叹苦经,聊天儿的报酬又增加了一倍。她接过钱去,双掌合十,举过了眉心。“您不是说,让我陪您到十点么?现在大概还不到十点吧?”
“也差不了多少了。”吴永刚看了看手表,又听了听外面。“咱们光顾说话,没注意外面。你听,雨下大了。”
玛妮站了起来,过去把西面和北面的玻璃窗都关上,又把蚊帐放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里面有没有蚊子。
“那我就告辞了。我们山区,日夜温差很大,特别是夜里下雨,再加上西北风。您夜里注意盖好毯子,别着凉了。还要我给您送壶热茶来么?”
“不用了。”
“那么明天见。谢谢吴先生。”
第七个故事:百灵鸟变成了复仇女神
娜达莎是个兼有俄罗斯、日本和泰国血统的混血姑娘,不但模样儿性格兼有这三者之长,而且擅长这三国的歌舞。一个姑娘长得太美了,不一定是好事。她就因为既美且艳,受尽了苦楚。最后,她运用上帝赋予她的剧毒,向所有想占有她的男人进行了残酷的报复。
玛妮走了以后,吴永刚仰靠在椅子上,抽了一支烟。他并没有烟瘾,每逢遇上烦恼,遇上伤脑筋的事情,他就抽一颗,无非借这烟雾缭绕增加一点儿思绪。他说不清自己怎么忽然会对泰国的妓女有了进一步了解的欲望。他在九龙生活了十几年,尽管自己对旅馆业不感兴趣,可是阴差阳错的,命运迫使他非干这一行不可,到美国专修旅馆管理业,回香港后从舅舅手上接过了玉龙大饭店来,经营了好几年,成绩居然还算不错。玉龙饭店虽然不在九龙红灯区,可是在那个世界中,妓女与饭店有相互依赖不可分割的互利关系。在那里,他从练习生当起,当过经理秘书、襄理、财务部主任直到舅舅认为他已经成熟,可以出山了,让他当了副总经理。十几年间,他见识过的妓女,没有一千也足有八百了。在他舅舅的言传身教之下,他全盘接受了舅舅的观点:作为一个大饭店的老板,也算是“上流社会”的人物,绝对不能入黑道;但是他开的是饭店,与黑道及下流社会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这饭店就无法开张。因此,他只能学一个“中庸之道”,在夹缝中求生,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对策。在妓女这个问题上,第一不能排斥妓女,第二绝不能沾上妓女,第三更不能养妓女。因此,多年来,他只和妓女打交道而不和妓女交朋友。每个妓女见了他都笑脸相迎,也都恭恭敬敬,彼此之间,谁也不多越雷池一步。如此和平共处的结果,是他只认识妓女的外表,而不了解妓女的内心。当然,能在玉龙饭店进出的妓女,都是比较高级的,有的被称为“交际花”,有的是时装模特儿,有的还是这种“星”那种“星”,她们长年在饭店里包租一套房间,只和一两个有钱的大佬来往。香港、九龙的妓女,特别是高级妓女,手面阔绰,生活奢华,即便有一本苦经,也是不可告人或不愿告人的“隐私”,轻易不会真实地告诉别人。除非是特殊关系或特殊需要,例如和某人有了真正的爱情,或发生了大案、要案,为了洗清自己,不得不在法官或律师面前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
没有想到的是,他花了一笔与妓女过夜的钱,却从玛妮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泰国山区旅店女招待的可悲身世。他想:香港、九龙的下等妓女,大概也都有这种被逼为娼的悲惨故事吧。
他这一次来泰国,是和贡叻先生洽谈业务合作项目的。雨季进山,也不是为了考察民风民情,而是想寻找一个当年救过他性命又对他一往情深的泰家姑娘柳芭。当然,现在的柳芭,也已经三十多岁,早不是什么姑娘了……
他正在浮想联翩,忽然听到房门上响起了剥啄之声。这时候大雨如注,雨点打在房顶上和房后的芭蕉叶上,像炒豆似的噼啪作响。要不是他细心,这轻微的叩门声,几乎被这曲天然的《雨打芭蕉》淹没了。
朝南的窗户,因为窗外就是阳台,实际上就是走廊,因此玻璃窗用的是花玻璃,以免外人窥视房内的春色。不过这时候玻璃窗分明开着,关着的是纱窗,从窗外一眼就能看见房内。为防蚊子进来,房门倒是关着的。因此门外的人经过窗户,已经看见房内的一切,而房内的人却不知道站在门外的人是谁。吴永刚只当是玛妮还不死心,想再来杀一次回马枪。可一想,她来了是不敲门的。刚才送饭送茶,都是推门就进,好像她们这里女招待伺候客人,根本就没有敲门这种习惯。那么会是谁呢?是不是扎嘎来通知明天几点钟上路?可扎嘎是个粗人,敲起门来,恐怕不会这样文雅。不管他,开门看看再说。
吴永刚把房门轻轻拉开。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穿一身棉质的黑缦,一块丝质的黑纱龙,从头顶一直披到肩膀,只露出一张雪白的鹅蛋脸和两只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俗话说:若要俏,一身皂。这话也许有点儿道理。不过也有一个前提:脸蛋儿必须长得白。在全黑的背景下,才能衬托出那白玉一样的晶莹来。要是脸蛋儿长得像黑炭,再穿一身皂,那可真是乌鸦掉进煤堆里,分不清谁是谁了。眼前这个女人,就很能利用这种反衬的功效,不但把自己洁白如玉的脸庞全部衬托出来,而且显得端庄稳重,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跟玛妮那种上下色彩极不协调的“乡下姑娘怯打扮”和一脸挑逗性的淫笑比较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举止轻佻,热情似火;一个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吴先生,我可以进来么?”那人站着不动,只是怯生生地小声问。
“快请进来,你再不进来,蚊子可都进来了。”吴永刚轻松地笑笑,以冲淡刚才自己长时间注视她的失态。
那女人走了进来,随手又把房门关上。没有再问,随即在桌子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她的坐姿比较特别:上身挺得笔直,脸却不朝向主人,而是朝向房门,给人家看的,是一个侧面。吴永刚忽然发现,她的侧面像,比她的正面更好看,高而直的鼻梁,简直有点儿像维纳斯。整个身子,像是大理石雕琢的,或者说像是一尊蜡像。
直到这时候,吴永刚才想起来,她是和自己同一辆车来的。只是她在车上沉默寡言,从早到晚没听见她说过一句话,而且总低着头。在车上,她穿的是一身灰色的布缦。
“外面雨下得很大。”她忽然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令人不着边际。外面下大雨,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何用你巴巴儿地跑来通知?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看着门,好像在自言自语,其实,明明是说给吴永刚听的。
“是,雨是下得很大。”他的回答也有些不着边际。其实,是他贪婪地在欣赏她这庄重的姿态和极美的侧面像,因此随口答应,有口无心。
“我住的房间,漏了。嘀嗒嘀嗒的,听得人心烦。地板上都是水。”她像在诉苦,又像在解释她为什么夤夜敲门,而且房内住的,又是一个单身的男子。
“是吗?”连他自己都奇怪,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废话来。
“不信,你去看看,我就住在你隔壁。”
“哦哦,不用了。这种小旅店,店房年久失修,也不奇怪。”
“我想在您这儿坐一会儿。”
“房间漏了,找老板换一间嘛!”
“您不欢迎我?怕我打搅您?怕我妨碍您?”这时候,她才转过身来,面向吴永刚,而且两眼深沉地注视着他,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也不眨。又是一种特殊的美。
“哪里,哪里!欢迎,欢迎得很哩!”吴永刚有些惶恐了。他暗暗埋怨自己怎么这样不会说话,急忙转圜。“我正说长夜漫漫,无法消除寂寞呢,有您来聊聊天儿,太好了。”
“刚才,那个叫玛妮的姑娘,不是一直在您这里呆着,还给您唱了歌、跳了舞,您艳福不浅嘛,难道还寂寞么?”
“是,是。她是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她是旅店的招待,是专门伺候客人的。”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言不由衷。
“应该说,她是专门伺候男客人的。从您的房间出来,她又进了我隔壁的房间。那房间分明没漏,可我的房间漏得哗哗的。她从我窗前经过,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是吗?”他嘴里随口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这个玛妮,我好心好意放她一夜假,让她好好儿歇一夜,可她偏不愿意歇着,还要去挣一份儿钱。也难怪,那是她的职业,她是指着自己的身子赚钱的。放过该赚的钱不赚,岂不是罪过?
“其实我也就坐一会儿,不会打搅您很久的。”她特别重读“一会儿”这三个字,似乎在暗讽吴永刚方才说的“玛妮是在我这里坐了一会儿”的自我解嘲。“单人房间已经没有了。除了您这间头等的,二等客房一共只有六间,我占的是最后一间。要换,只能去住三等统铺了。其实,床位那里并不漏。我烦的是那嘀嗒声。它令我想起童年时代我家的那间破屋子。”
“哦,哦!”他不敢随便表态了。怕再次被她抓住什么,令自己难堪,甚至下不来台。
“我叫娜达莎。”她见吴永刚被自己噎得有些难堪,也不敢动问她芳名,只好自报家门了。
“您是俄罗斯人?”他有些惊讶。
“不,我是泰国人。不过我奶奶是俄罗斯人。尽管我有一个泰族人的名字叫‘娜达’,可我奶奶总叫我‘娜达莎’。”
听她这样一说,他倒不感到惊讶了。原来她是一个隔代的混血儿,难怪她的皮肤这样白皙,又有一个既高且直的鼻梁!
“请恕我冒昧,我猜想,您奶奶一定是俄罗斯贵族吧?”
“不错。她出生在俄罗斯大公的贵族家庭,还是一个小公主呢!不过她从懂事以后,就没享到贵族的福,而是在颠沛流离中穷困地度过了她凄凉的一生。俄罗斯革命以后,她父亲带领军队上了前线,让她和全家人随着大管家离开莫斯科,撤退到西伯利亚。那一年,她只有七岁呀!不久,她父亲死在战场上,她只好随管家流浪到中国的东北,后来又流落到越南、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