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统计,至少大两成。”店长捏着阿克的脸颊,说,“不过你也太自大了吧,居然把自己列入全垒打级的生日礼物?呵呵。”“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时机嘛。”阿克难为情地说,“要我在情人节或是圣诞节或任何说得出名字的节日告白,说不定也会有其他人跟文姿示爱啊,那得跟很多人竞争,我稳失败的。不如挑个冷门一点的时间。”
“小子,女孩子的生日一点儿也不冷门。”店长莞尔,指着卖场里的办公室,说,“我敢打赌,孟学也会趁明天告白。”阿克瞪大眼睛。
“品管部经理也喜欢文姿吗?”阿克张口结舌。
“是啊,标准的黄金单身汉,有车有楼,情场鬼见愁。”店长看着呆若木鸡的阿克。
“文姿平时凶巴巴的,那种黄金单身汉干吗跟我抢!”阿克觉得天旋地转。
“干练的女人自然有她迷人的神采,驯服这种女人是男人的天性。”店长看着手中的卖场传单。
“才不是这样。我喜欢文姿,是因为她其实很可爱,很善良。”阿克摇摇头,走向那对情侣。他们已经在麦金塔苹果计算机前研究许久,是该出马介绍产品的时候了。
店长颇有兴味地看着阿克,办公室的百叶窗也拉下了一小格,一双细长的眼睛也正端详着阿克。文姿。
文姿是卖场的营销企划,负责的事务可说直指整个卖场运作的核心,她以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升到这个重要的位置,除了一纸企管硕士的文凭,敢于跟男人竞争的决心更是关键。
许多同事都觉得她气焰太盛不好亲近,惟独阿克是个特殊的例外。一年前文姿带着刚进门的阿克,说有多凶就有多凶,一下子叫阿克在一个小时内将一货车的电视给搬好,一下子叫阿克熬夜盘点库存,颐指气使的。但这家伙竟然没反抗过,也没愁眉苦脸过,甚至还会到网络上背几个笑话说给文姿听。然而文姿并没有因此对阿克产生认同,反而有些憎恶,简单说就是缺乏男人的骨气。一点脾气也没有的男生是绝不讨人喜欢的。只有一次,阿克坚持要请一整天假排队去看职棒总冠军赛,她才见识到阿克也有执著的一面,而且是相当重度的棒球成瘾。“要不然,你也干脆请假吧!我带你去看,不要整天闷在冷气房里,连月经都会乱掉的!”阿克为了请假,竟然抓住她的双手口不择言。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月经?”文姿脸红,但口气还是凶得吓人。“月经乱掉就糟糕了!只有总冠军赛才救得了你啊!”阿克急迫大吼,“店长!帮我们两个一起请假!”
然后文姿就这么茫茫然地被阿克拉到球场,用十倍的价钱买了两张黄牛票,还排了三个小时的队伍,腿都快站断了。“我要回去了。”文姿当时只觉得好累。
“有没有搞错!象牛大战耶!以后看不到这两支球队打总冠军赛怎么办!”阿克居然飞快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就像一副铁铐。
几个小时后,蔡丰安的再见安打让黄色的彩带洪水般泻进场内。“太神啦!”阿克在肃杀的兴农牛队加油区里不顾一切地狂吼。依稀,自己的双手好像也跟着举了起来,振臂欢呼着。然后自己渐渐的,就对阿克凶不起来了,文姿也不大清楚是为了什么,如果说自己竟喜欢上一个不甚力求上进的傻瓜蛋,那真是荒谬透顶。
“明天阿克会送我什么全垒打级的礼物呢?”文姿看着百叶窗缝隙中,正兴高采烈为客人介绍麦金塔使用接口的阿克。文姿回到座位上,将咖啡粉倒在纸杯里。该不会还是只趴趴熊吧?那样的话,我一定装不出高兴的脸色。文姿心想,却笑了。
ˇ4ˇ
“小子,你要怎么跟文姿告白啊?有没有好好演练过?”店长啃着便当,跟阿克蹲在卖场用来进货的后门口。
“早就对着镜子演练好几百遍了。”阿克自信满满,捧着便当猛扒。
“你完蛋了你完蛋了。”店长摇头叹气。
“为什么这样说?”阿克不信,哼哼说道,“今年球季开打,有谁会相信恰恰打击率会超过四成?结果呢?‘中华职棒’第一人啦!”
店长不语,只是窃笑。
“干,说啦!”阿克用筷子刺店长,“不然把你的排骨吃掉哦!”“镜子里的人会回嘴吗?”店长用筷子护住便当盒里的排骨。“是不会。”阿克应道。
“镜子里的人会瞪你,让你不知所措吗?”店长的筷子飞快地夹走阿克的卤蛋。
“是不会。”阿克感觉不对劲。“完毕。”店长嚼着卤蛋。
“那怎么办?听起来我肯定会搞砸一样?”阿克如坐针毡,主动夹了一块卤肉放到店长的便当里。
“不够哦!”店长严肃地摇摇头,说,“你对文姿的爱只值一粒卤蛋加一块卤肉吗?”
“我没肉了啦!下个便当我请。”阿克说完,见店长打了个呵欠,只好继续追加,“下下个跟下下下个也是我请。”
“嗯,这才像话。”店长推推黑色胶框眼镜,说,“根据民明书坊去年出版即创下一百次印刷纪录的《女人啊!别再把我甩》一书中,记载了全名为“搭讪地狱百人斩”的告白速成法,传说中每个完成这种练习的人,不是变成情场鬼见愁,就是沦落为情场无耻男,天堂地狱,一线之隔。”“说吧。”阿克合上便当。
“如果你能够赶在跟文姿告白前,在街上、公交车上、捷运上、戏院里、公园里或任何一个地方,搭讪一百个女生,这样就能完全消解你心中的羞耻感,狂增经验值,对喜欢的女生告白起来无往不利。”店长啃着卤肉说。
“真的假的?有没有搞头啊?”阿克抓着头发。
“当然有搞头!搭讪过一百个女生,你还会感到害羞吗?”店长问。
“应该不会吧。”阿克更用力地抓着头发。
“经过搭讪地狱的特训,礼义廉耻在你的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越磨越灵光的告白技巧。”店长正色道,“去吧,下午我特许你请假,太阳都快下山了,搭讪地狱是不等人的。”
“不过要搭讪一百个真的太赶了,怎么说都不可能成功啊。”阿克愣住。
“如果要加快速度也不是没有办法。”店长神色凝重。“说,下下下下个便当我也请。”阿克咬牙道。
“搭讪五十岁以上的欧巴,一次抵两次;搭讪身边有护花使者的女生,一次抵三次;搭讪被黑道大哥搂着的烟花女子,一次抵十次。”店长竖起大拇指,“加油!保准你丧心病狂!”阿克傻眼,将空便当盒丢进垃圾桶里。
店长指着十公尺外,一位站在红绿灯前等待过马路的女孩子。“等等,万一我搭讪成功了怎么办?”阿克脚踏出一步,突然发问。
“小子,那或然率海零啊。”店长双手都竖起大拇指,笑着。“小姐!小姐等等!”阿克跑到上班女郎身边,气喘吁吁。红灯。
“对不起,我赶时间。”上班女郎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推销也不是要做问卷,我只是……”阿克说着说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搭讪法。依旧红灯,上班女郎皱着眉头。
“请问我有没有荣幸牵着你的手过马路?”阿克满头大汗,伸出手。上班女郎终于好好看了阿克一眼,但却是用一种端详外星球生物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神经病?”上班女郎反诘。
“我……我这样会很唐突吗?”阿克摇摇欲坠。
“全台北就是你最唐突,你有在吃药吗?”上班女郎瞪着阿克。“没……没有。”阿克脸都快烧起来了。“你应该开始吃。”上班女郎迈开步走了。绿灯了。
第一个搭讪对象,弄得阿克神经差点崩坏掉。
拿起口袋里的原子笔,在手心上画了一个“正”字的第一横。他心想,幸好店长提供自己这个搭讪地狱练习法,要不然明天的告白铁定因为肾上腺素乱分泌导致不知所云失败。
“振作!阿克!”阿克拍拍自己滚烫的脸颊,为自己打气,“还有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不振作可不行!”
“小……小姐,不好意思,我刚刚捡到一千块钱不知道怎么花,请问你愿意跟我一起看电影吗?”阿克满脸通红,傻愣愣地蹲在“国小”门口一个七岁小女孩面前。
“可是我只能看普通级的耶。”小女孩早熟地拨弄小辫子。“是吗?最近有什么卡通片?”阿克沉思。
“喂,不要骚扰我女儿,小心我叫校警抓你!”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突然出现,气呼呼地瞪着阿克。
“抱歉,我肯定来得太早了。”阿克赶紧逃跑,在手心上添了一笔。
“司机,请问你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吃晚饭看场电影好不好?午夜场也可以的。”阿克投下十五元硬币,紧张地低头问。“同学请看这边的标语,请不要跟公交车司机聊天,会让我分神。”一个欧巴握着方向盘,冷淡地指着门上的标语说,“况且后面有那么多放学的高中女生,你可不可以振作点去邀她们?不要来骚扰我!”
“是是,不好意思。”阿克连忙道歉,假装没听见身后一堆高中女生不停地大笑。
阿克在手心上添了两笔。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可不可以借你的女朋友看一场电影?这样问会不会很冒昧?”阿克搔搔头,神色扭捏地站在一对情侣前。西门町,头发染成金黄的女孩傻了眼,手中的甜筒差点摔下。“你说呢?”理着庞克头的男孩皱起眉头。
“好像是有点冒昧,那下次吧,打扰了。”阿克微微鞠躬,在手心上添了三笔。
“等等,你不是要借我的女朋友去看电影吗?”庞克男孩拉住阿克。
“不好意思,不用了。”阿克却惊讶庞克男孩眼中的善意。“没啦,五百块,纯看电影。五千块,看电影加上宾馆。”庞克男孩拍拍阿克的肩膀,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阿克吓倒了,一看金发妹,年纪不到二十的她正开心地挥挥手,推销着青春年华的自己。“还是算了。”阿克赶忙逃走。这个城市真的生病了。
看着手机上的电子时钟,八点半。
手心上的画的记号,十一个正字,合五十五次搭讪经验。“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为了搭讪废寝忘食。”阿克吃着阿忠面线,觉得自己越是乱搭讪,就越像个机械人,或者更精确地说,一台冷笑话制造机。
阿克叹气,注意到一个西方巨乳娘站在一旁吸面线,还背着一个大登山包。
“唉。”阿克苦笑,“爱情之神啊,请睁大眼睛正视我的努力吧,让我早日脱离去死去死团万年VIP的行列,从好人俱乐部除名啊!”
一局下
ˇ5ˇ
房间还保持得跟五天前一样。
打翻的水杯破片还躺在地上,冰箱里的优格布丁过期了,垃圾桶微微发臭,浴缸上还留着干涸的红色。十七个小鱼缸里,虚弱的小鱼有气无力,载沉载浮。
房间默默地告诉小雪,在自己因割腕被送医院急救后,她的宝贝第二任男友不只没去看她,就连这房间也没进来过。一次都没有。
“太忙了吗?”小雪自言自语。
但弹子房的围事能有什么忙法?有人来找茬儿?有客人为了抢美眉大打出手?
“还是剑南出了什么事?”小雪紧张起来,在和式桌底下翻找到早已没电的手机,慌乱地插上电。嘟——嘟——嘟……
“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跟谁在通电话?”小雪纳闷着,然后她想起了半年前在大陆掀起议论热潮的电影《手机》,里头解剖了几个关于用手机偷情的秘密,其中一个是“在开机的状态下将电池拔掉,来电者听到的并不会是没有信号,而是通话中”。
小雪皱着眉头。不,这家伙没那么精打细算,认真说起来,剑南根本没什么大脑。
然而在断断续续拨了半刻钟后,小雪不禁犯起疑来。
“王八蛋,死剑南,到底是在跟谁通电话?”小雪愤愤地说道,站了起来。
十几个小鱼缸,十几对饥肠辘辘的眼睛正张望着,摆弄着尾巴。“喂完了鱼再去找你算账!”小雪踢倒和式桌。
小雪拿起柜子上的干鱼粮小心翼翼地撒进鱼缸里。几天下来没有清理鱼粪,水都浊了,现在又倒下饲料,待会儿鱼儿吃饱了一定得好好清理这些鱼缸不可,不然这些原本就生病了的小鱼,恐怕会熬不下去。
小雪工作的水族店里有个规矩,只要有小鱼生了病,不管是白点病、烂鳃病、鱼鳔病、脱鳞症,无论难治易治都得第一时间捞出,以免感染到其他健康的鱼,然后立即全面换水处理。生病的鱼如果是昂贵的品种,例如红龙或鱼,在捞出后都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顾直到病愈,然而一般的小鱼只要出现任何症状,被隔离后绝难逃过安乐死的命运。
“老板,可不可以将生病的鱼送给我?”小雪当初是这么开口的。“小雪,你要生病的鱼做什么?”老板打了个呵欠。
“生病的人互相照顾,会好得比较快。”小雪将病鱼包进袋子里,灌入纯氧。
从此以后,小雪的房间就成了病鱼的加护病房。在小雪的照料之下,有一半的鱼都会健健康康回到水族店。或许它们都是小雪的希望,期待着有一天,自己也能遇到一个好人,无论如何都会坚守在自己旁边,安抚自己的情绪,照顾自己随时被阴暗包围的灵魂。
“一定要好起来哦。”小雪笑笑,手指伸进水中,让小鱼亲吻她的指尖。
弹子房依旧烟雾缭绕,这年头的年轻人好像不叼根烟就酷不起来的样子。男人们一手抓着推杆,一手捧着年轻辣妹的屁股,两者缺一不可。
“剑南呢?现在不是他的排班吗?”小雪环顾整个弹子房,就是找不到她的男友。
所有人面面相觑,小雪每次来找剑南都不会有好事。何况她的左手里,正捏着一颗技安扭蛋!
“我问你们剑南呢!”小雪用力一拍撞球桌,所有人的心都跳了一下。
“嫂子,剑南哥他……他出去跟人谈判了!可能要……”一个脸上刺了个“耻”字的喽勉强应声。
“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吧!请嫂子先回家等等吧,剑南哥大人做大事,总是这样的。”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喽打着哈哈,搔着头笑道。
“谈判?他去谈判怎么不带着你们?他以为他是铜锣湾扛霸子陈浩南啊?骗我!”小雪充满杀气的眼神扫射着众人,大家讪讪低头不敢跟她四目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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