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脆坐到沙发上捂着肚子笑,偷看一眼夏薇薇越来越不好看的表情。
再看一眼,心中便有了数:夏薇薇果然是喜欢岳哲的。
岳哲无疑是艺术学院顶好看的男孩子,更是大型文艺晚会的金牌男主持。或许所有高校都有这样那样的“金牌司仪”,可是通常省级大型晚会在需要学生主持时能想到的人恐怕也不多。
偏巧,岳哲就是那一个。
“那一个”的意思是:灯火最明亮、直播车整装待发、舞台美轮美奂、台下VIP区清一色坐着穿黑灰西装的领导人物的时候,只有你能登场。你的气度、口才、样貌、声音,样样都无可挑剔。
那么,岳哲就是“那一个”,舞台上英俊潇洒的那一个。
而舞台下的岳哲,又是全系女生心目中最可爱的男生:帅,然而从来不拿样貌当资本看不起别人;功课做得好,学习也认真,虽然没有拿过一等奖学金,但二三等总是少不了;脾气好,常常被女生拖去做苦力,打扫卫生搬道具任劳任怨。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女生缘太好,总有那么多亲密的女性朋友出出进进,看哪一个都像女朋友,可是哪一个又都不像女朋友。
林卡曾经在背后说岳哲: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袜子还快。
又翻个白眼:偏偏没长眼的女生还真够多。
可是,难道夏薇薇也“没长眼”?
我有点想笑地偷偷看夏薇薇,岳哲在一边用手敲办公桌:“师妹你考虑好了没有?要么说师兄我罩着你呢,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主持?我要不是听过你在广播站做的节目才不会——”
“我不同意。”突兀的一声响,打断岳哲的滔滔不绝。
是突然的一声响,在8平米的办公室里砸出细碎的回音。
仿佛几年前,莫名安静的空气里,一个声音重复着:陶滢,你知道你帮张怿赢了一架望远镜么?
原来,没有什么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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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样更新有些慢,不过因为正在修改四稿,好像修改得也很斟酌。
说起来,这还真是我写得最艰难的一本书,翻来覆去地改,情节上总是有大变动。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也是因为我很珍视那段学播音的岁月吧,虽然最后仍然没有做这行,可是还是很怀念直播间里的静谧时光、红地毯上的浅浅脚印、台词课上的声情并茂……
我们的生命中,总是有那么多值得回忆,却又不忍回忆的人与事。
如果说《十年花开》是要献给我们都曾有过的青春与爱情,那么《你在我的左手边》是不是该是要献给我们都曾有过的青春与梦想?
其实,梦想和回忆,都是幸福的事。
11…3
8平米的办公室里,我慢慢直起腰,慢慢地在沙发上坐端正。
岳哲呆住了。
“我不同意。”仍然是这句话。
我注视那双眼睛,进而是那张脸、那个人。
荧光灯下,女生薄而粉红的唇、单眼皮下执拗的眼神,皮肤是白皙的,耳朵秀气红润。下巴微微扬起,有细腻婉转的弧度。半长的发搭在肩上,一道斜斜的刘海垂在额前,掩一点额头的锋芒。
并不是极其美丽的女孩子,然而气质上也算是无懈可击。
岳哲终于反应过来:“夏薇薇?你为什么不同意?”男生皱眉头的样子似乎更好看了一点,仿佛在思考大问题一样的严肃谨慎。
也是在这时候,面对眼前女孩子冷冷的表情,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心居然是坦然安宁的:没有因为有人否定而愤怒,也没有因为有人支持而得意。风雨不动安如山——没想到经过这几年,居然有这样大的进步!
夏薇薇的目光凉而镇静:“因为我觉得陶滢擅长主持温和一点的节目,这种艺术节太闹,还是换有综艺节目支持经验的人主持会比较好。”
她抬头看我一眼,又转回头去看岳哲:“我推荐欧阳方琳师姐。”
“欧阳方琳?”岳哲一愣。
我微微笑,心里却在想:夏薇薇你难道不知道欧阳方琳是岳哲的搭档吗?倘若欧阳方琳上台主持,岳哲便在“执行导演”的职务上平添了一个“主持人”的职责,不累死也要吐血的吧?
果然,岳哲一口否定:“方琳不行,她从不和除我以外的人主持校内的活动。”
夏薇薇仍然那么执拗:“主席你为什么不能主持?”
岳哲没好气:“我是执行导演。”
夏薇薇仍然坚持:“那么就找别的师兄师姐,经验丰富一点的,这样艺术节才能圆满成功。”
岳哲看一眼夏薇薇:“这是同学们展示自我的舞台,我们每年都利用这个机会推出新主持啊!”
夏薇薇的面色仍然不好看:“可是播音主持专业有那么多的主持人,为什么不能找个漂亮一点的女生呢?难道这就不是咱们学校的门面了吗?!”
声音大了,岳哲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到尴尬,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目光中有满满的歉意。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岳哲的为难。
“我很忙,恐怕没有时间接这项活动了,”我叹口气:“师兄,对不起。”
岳哲愣在原地。
夏薇薇也有少许的不能置信。
惨白的墙壁,反射出明亮而冷色调的光,在狭小的办公室里,一层层回旋成莫名其妙的白色寒光。
隐约可以听见对面宿舍楼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寒流来袭,明日最高气温10摄氏度……
原来是寒流。是放在五年前,我甚至会感到冻彻心扉的寒流吧?
岳哲张张嘴,又合上,过了好一阵才说:“师妹,你疯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又看看我:“你疯了是不是?”
夏薇薇在一边站立,脸上闪烁一点不分明的表情,含糊而隐约。
那天晚上,林卡也说了同样的话:“陶滢,你疯了是不是?”
她抓住我的台词课本,在桌上狠狠一摔:“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吗不要?!”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知道台下坐着什么人吗?电视台的、电台的、话剧院的,还有校长、书记,你很快就可以成为继欧阳方琳之后的又一颗主持新星!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要?!你白痴啊!”一边说一边摔摔打打地泄气,从书本到抱枕无一幸免。
“你完全是个疯子!那夏薇薇不过是文艺部的一个小干事,她说的话顶什么用?你为了她一句话居然就可以放弃一台晚会!你大脑秀逗啊!”仍然不休止地数落我。
我抬头看林卡的脸,直肠子的女生一幅两肋插刀的表情,在日光灯下被气愤烧红了脸。不嫉妒、不怨恨,对于我的入选甚至没有太多的关注,只是纠缠着:你白痴啊?!你疯了吗?!
真心实意地着急,甚至不去想:为什么是陶滢,为什么不是我?
这才是正常的逻辑不是么?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直率而真诚的性格,外加没有城府的火爆脾气,让人喜欢并且信赖。
“林卡,最后决定的主持人你也认识。”趁林卡发火的间隙,我说。
“谁?”她没好气地白我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整理满床被扔乱了的抱枕和书本。
“你。”
“什么?”林卡迅速回头看我一眼。
沉默一小会。
“你是因为我才放弃?”她的语气里有许多的不可思议,以及压抑不住的不甘心。
“不是。”我斩钉截铁。
林卡愣了。
我看看林卡,微笑。
“你我都得承认,夏薇薇至少说对了一件事。”我说。
林卡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她说你比我更适合这场晚会,她说对了。”我注视林卡的眼睛,缓缓说。
林卡用鼻子哼一声,不理我。
却没有人知道,那夜,我失眠了。
暗黑的夜里,我闭上眼,有些场景却始终浮现在眼前:一些不耐烦的目光,三两点指指划划的议论……
还有一个女孩子尖锐刺耳的声音:“陶滢,你将来能做什么呢?公交车售票员还是城市清洁工?”
以及一次遥远的聚餐会上,男孩子轻轻的声音:“对不起。”
还有后来无数次寒暑假时的邀约——高中同窗给我电话,大多这样开头:“陶滢你怎么不来参加同学聚会?咱们班也就你这一个名人了。”
黑暗中我睁开眼,周围是同寝室的姑娘们均匀的呼吸声,我却突然发现:自从告别了我的高中时代,我没有尝试和那个校园里除田佳佳外的任何人有任何交集!
我知道有人说我傲气,可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让我无法面对的,是那些相熟面孔后所代表的苍白的年华。
只是有一次,回家乡过年时,在大街上偶然遇到旧时同学,不好意思闪躲,便站在满地的鞭炮碎屑上聊天。对方是声音温柔的女生,热切的面孔,让我几乎以为我们曾是密友。她迫不及待地给我讲一些旧人新事,末了突然问:“你见过张怿吗?”
我明显一愣。
她误解了我的意思:“就是咱们班长啊,你不会连他都忘了吧?”
一脸遗憾的表情:如果不是高考那天胃病犯了,他一定可以考上北大的。
又很好奇:可是你们都不联络吗?好像咱班在省城读书的只有你俩呢,多巧。
多巧。
可是,这个人在距我很近的地方,却只有触摸不到的虚无感。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两年,背井离乡,却从未联系。
四周仍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气息,我在新年的味道里看面前女孩子未变的模样,几乎要以为,从高三到现在,时间未曾运动。
一切生动若此。
原来,我并未改变。那么张怿呢?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子?
12…1
田佳佳的信在一个和煦的午后抵达。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气给我写信,在此之前许多次拿起笔,却不知道如何去讲述整个故事。
“我得让你知道,亲爱的滢,爱你的人是那么多。”她说。
……滢,你还是喜欢看课外书吗?也或许没有时间看了吧?我猜你会很忙哦。感谢卫星电视,让我可以在遥远的四川看到你。
你决赛那天我一直守在电视机旁边,我看见你穿白裙子、系橙丝巾,还有你剪短头发了,很清爽很好看。当时我在教室里,很自豪地向我的同学们介绍你,我说:那是我高中时候的同桌哦!他们瞪大眼睛看我,然后很仔细地看你,他们说你很漂亮,我好开心呢!
可是没想到的是,节目播到一半我们学校居然停电了。从我入校到现在,一共也只停过那么一次电啊!我都快急哭了。是我们班一个辽宁男生自告奋勇送我去学校外面的网吧看在线电视。可是你相信吗?那天居然连学校门口的网吧也停电了!
我不敢离开学校太远,所以我终究还是没看到你入选的结果。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你的消息,我就不会知道你居然入选“十佳”哦!我真为你骄傲,宝贝儿!我每周都准时收看你的节目,看你说话,看你微笑,看你安静地说“下周同一时间,再见”。有许多次,当我在教室里仰头看电视的时候,我感觉有液体从眼眶里滑出来。你知道吗,亲爱的滢——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我们生活的小城,好像回到家,见到了亲人。我盼着能见到你,这种盼望在每周五晚上八点钟支撑着我,无论多冷多热都要去教室,只是因为你在那里,透过屏幕,好像也在看着我,就像我们高中时候那样。
另外,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不信,但它的确是真的。
在你16岁的那一年,我们未曾谋面,然而我却知道你的名字。张怿一次又一次对我讲:佳佳,你没有见过,就不会知道,有种女孩子是很特别的,你可以不喜欢,但有些时候你无法拒绝对她的好奇。
他说的是你。
他提起你的时候,第一次目光迷朦而模糊。我惊讶极了,毕竟,我、张怿、尹国栋,我们是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而我从来没有见到他提起任何女生时,关注的模样。(说到这里,我得补充一下:如果你记得,我曾经对你说,在我和尹国栋之外,还有一个男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不起,我隐瞒了你,其实那个人便是张怿。)虽然他始终是幼儿园、小学、初中甚至高中里最好看的男孩子,可他对班里的女生从来就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除了你——他讲你的眼睛,没有笑容、没有惊喜、没有恐惧、没有在意,只是一潭深深的水。我从来没见哥哥对一双眼睛、一个女孩子如此关注过。他说,他并不清楚是什么力量让他对你感到好奇。当你躲到桌角时,他突然觉得那是一个受到责备的孩子,忍不住想要保护。当这个孩子沉默着不肯接受也并不拒绝这种保护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疼。
因为他的叙述,我也对你很好奇。那时候,我是说高一,我在外国语中学读书。我偷偷跑到你们学校看你,第一眼,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并不漂亮,但出奇的安静。那天张怿悄悄把你指给我看时说了一句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孤单的女孩子。越是丰富的内心就越孤单,因为我们这个年纪除了读书不可以有其他,丰富是罪,十恶不赦。
张怿,他是多么好的学生。然而我知道他也很孤独:他曾经也很喜欢看课外书,初中时还考过全班倒数第三名。后来是他的妈妈大发雷霆,要烧掉他所有的书,他才承诺用一年的时间拿到全班第一名,否则就永远不看课外书。
所以,他提起你时说,他以为你是他自己,很孤独,可是不甘心放弃,在成为一名“好学生”之前,那种生活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习惯,改变起来会很难。
当他真正成为一名“好学生”之后,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我们无力抗拒,就只能妥协,在妥协中寻找出路,适应或者改变。比如高考,在我们无法躲避的时候,哥哥说你要接受,并想办法从中寻找乐趣。他希望能引导你进入“好学生”的行列,因为你是那么聪明而敏感,只可惜,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成功的时候,故事发生转折。
哥哥说,关于朋友们的约定,他理解为一种纯粹的玩笑,他答应参与游戏也不过是带有一种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