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万万不可。”老道人略抬了抬手,俨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的反应着实出乎姜怜心的预料,她想不通为何方才还慈眉善目,相当好说话的老道此刻态度却发生了如此大的转折。
这远比他回答无能为力还要伤人自尊。
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脸面问题了,将怜心正打算收起她那点自尊,死缠烂打也要让他取出那炼妖石,不想他却先她一步说道:“老夫在此等候姜小姐,就是为了这件事。”
原来这偶遇不是巧合。
姜怜心便沉下心来听他说下去:“老夫是想提醒姜小姐,莫要执迷不悟,为今后种下恶因,酿成苦果。”
他的话虽然颇有深意,然而要表达的意愿却十分了然。
姜怜心有些不悦的蹙了眉,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恭敬有礼道:“姜某不过是一介生意人,图些薄利罢了,与赵欢之流难相企及,何曾执迷不悟。”
她话里亦暗藏含沙射影之意,可老道人却不领受她打太极的态度,直接揪住问题的关键道:“姜小姐如此聪慧,自然知晓老夫所指之事并非于此,至于你方才提到的那件事,恕老夫无能为力,且即便那炼妖石有解,老夫也不会这么做。”
真是个一根筋,也不知如何当的掌门,姜怜心默然腹诽,却还是不甘心道:“就因为他是妖?”
在她质问的目光下,老道人仍旧波澜不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应她:“且不论人妖殊途,他若只是普通的妖也无妨,可是他乃命定魔星,将来定会给三界带来劫难,若不以炼妖石牵制其力,后果非你我所能设想。”
“我原本在炼妖石上施加了符咒,锁住他全部妖力的,却因为鬼灵之事不得不将其解除。而今那炼妖石虽能吸取他的妖力,可也要积年累月的时间,若是他成魔之日不远,只怕也难逃浩劫。”
说到这里,老道人的语调里还携了几分悔不该当初的意味,然而他苦口婆心的话听到姜怜心的耳朵里却甚觉荒谬。
“未来之事,尚且不曾成真,如何下得定论,我只知现下他不曾为害人间,伤害无辜之人性命,也不相信今后他会成魔。”
面对老道的言论,姜怜心亦拿出了斩钉截铁的态度。
然而那老道人却兀自叹惜了许久,方才自言自语道:“冤孽啊冤孽,万事皆有定数,他将成魔亦会是不争的事实,又何苦如此执拗。”
姜怜心却不甘示弱,争道:“正是因为相信了命运才有命定一说,我只相信因果,画末不曾捏造恶因,又为何要承担恶果,这便是到大罗神仙面前也是说不通的道理啊。眼下就下此结论,姜某以为是师父太过杞人忧天,对画末亦是不公平的。”
面对姜怜心愈渐激烈的情绪,老道人却忽然沉声不语。
他似乎沉吟了许久,才终于再度叹息,启言道:“罢了,这本是你们二人之间的孽缘,只是老夫仍要提醒一句,姜小姐本非凡俗之人,莫要因为一时痴念,荒废了千年修来的机缘,妖终归是妖,且好自为之吧。”
他话既说得这样不客气,姜怜心也不削再装君子,便换了咄咄逼人的语调追问:“什么叫一时痴念?什么就荒废了机缘?还请师父一一教导。”
她虽紧迫相问,那道人却只留下句“天机不可泄露”就转身离去了,只留下未及反应的姜怜心仍立在原地,才发现那老道人虽已年长,步履却十分轻盈,不过须臾间,只于眼前一晃,则已消失于人群中,再寻不到踪影。
这真是生生吊起人的胃口,却又将话搁在了半截。
姜怜心此刻的感觉就如同吃了苍蝇一样,别提有多难受。
她暗自于袖下握了拳,心道日后定要找矶元欺负回来,以报今日难消之怒。
可话说回来,她又对自己方才的表现感到惊讶。
分明她对于画末的了解,也只有这不过几月时间,在他度过的漫长时日中不过白隙过驹般短暂,可为何在方才的那一瞬她却觉得自己对他的本性是了如指掌的,所以才会那样肯定的说出他不会成魔的话。
这是怎样一种心理,姜怜心自己也说不清。
虽然如此,眼下困扰她的另一个问题却随之豁然开朗。
她忽然明白过来,对于画末的舍身相救,她不该再思前想后。
她原不是那般喜欢逃避的人,怎的在这件事上就犯了糊涂。
既然画末是为了她吞下炼妖石,那么她身为一家之主,就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努力的寻找破解这炼妖石的方法,即便不能破解,这一世也要好生待他,帮他实现所期望之事,即便成魔也对他不离不弃。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报答他稍许的恩情,才能让她心安。
或许,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怀着纷繁的心绪,姜怜心终于回到姜府,询问下人,却被告知画末尚在外面与主顾周旋,还不曾回府。
她于是有些蔫蔫的回到寝屋里,看了一会儿账目,又索然无味的用过晚膳。
整个过程中,她总是不经意的抬头撇过天际,扫过那逐渐西沉的日阳和缓慢浮现于天际的月亮,竟有些坐立不安的味道。
等到丫鬟进来催促她就寝时,正在看书她才意识到月已至中天,于是似不经意的问道:“白管家回了吗?”
“回家主的话,白管家刚差人捎信回来,说今日脱不开身,明早再回。”
丫鬟答得甚是恭谨,姜怜心却有些莫名烦躁。
什么叫脱不开身,他不是素来最不喜应酬的,竟然也会有夜不归宿的时候。
纵然知晓画末是为了姜家的生意才会如此,姜怜心还是忍不住腹诽。
“家主先把药喝了再歇息吧。”那丫鬟小心翼翼的将一碗汤药呈到她面前。
姜怜心只扫了一眼,便随口应道:“先搁在这儿吧,我一会儿再喝。”
得了她的话,丫鬟踟蹰了片刻,见她双眉紧蹙,似乎心绪不佳,终于还是将汤药搁在了一旁的机上,继而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她便又添了一句:“你先退下吧。”
丫鬟抬起头犹豫的看了看她,却还是退出了房门。
独自呆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姜怜心然觉得有些清冷,目光不经意间撇过紧闭的两扇窗,于是下意识的行至近前,将窗户推开,脑中忽然浮现出画末说过的话。
他说这园子里的花木都有精魄,所以热闹得紧。
这样想着,阴郁的情绪便缓和了许多。
她转过身来回到床榻边,缓缓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躺了下来,然而才躺了一半就看到床头前那张矮机上摆着的汤药。
伸出的手眼看就要碰上那白瓷碗,却忽然顿在空中,她的眉又蹙紧了几分,继而迅速的收回手,转身睡去。
次日梳洗过后,画末才回到府中。
进来伺候的丫鬟看着那碗分毫未动的汤药,似乎十分惆怅,正要开口相问,画末便已推门进来。
这次他总算学会了先敲门,也算是一大进步。
昨夜的生意似乎谈得不错,他一进来便将谈判的情形详细说来,然而本该高兴的家主却坐在妆台前一言不发,浮着血丝的双眸显得无精打采。
丫鬟们一早就觉察到了这明显的低气压,故而得了画末的令后,皆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画末缓步移至她身后,清俊如仙的面容便出现在铜镜里,与她的面容相叠,那景象就好像两人靠得很近一样。
看着铜镜里的画面,姜怜心不禁有些失神,却听到画末宛若无波的声音道:“怎的药也没喝?”
平静的语调连责问都算不上,姜怜心透过铜镜,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愈发蹙眉道:“昨夜你没有回来,我拿不到蜜饯。”
这理由实在很蹩脚,姜怜心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管不住自己这样说,同时心里竟生出小小期待,似乎想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事实上,画末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他只是沉默了一阵子,继而伸出手顺了顺她身后的一丝乱发。
“我知道了。”他依旧低垂眉眼的说着,语调平静无波:“今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这是……
难道是在向她道歉?
姜怜心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来……”画末的话才说了一半,便已滞住,他猛然掀起眼帘,眸中尽是诧异之色。
原是姜怜心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的以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两人这般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闷声道:“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也不冲你发脾气了,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保证!”
对于她甚是莫名的反应,画末倒也不计较,因诧异而滞纳了片刻后,他终于抬起手来,缓缓的落在她的发间。
“好。”停顿了许久过后,他以清冷的声音应了这一个字,掌心缓缓摩挲过如绸的发丝,似安慰又似怜惜。
第十章 :落花流水总关情(四)
当他们二人双双自屋内出来时;候在院落里的一众仆婢面上都露出了一致的诧异表情,他们暗自交头接耳;议论着还是白管家好本事,片刻间就让冷了一早上脸的家主展露笑颜。
姜怜心却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她侧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白衣男子;只觉阳光氤氲中的侧颜看着格外舒心。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分离,她突然发现画末的存在已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了她心里的一种习惯;只要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就十分安宁;那些过于焦躁的情绪也乖顺的缩在角落里。
画末在她的生命里已然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这是个不可回避的现实,而她没打算回避。
自与他结定契约的那一日起;就早已注定了今日。
只是,而今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她来整理。
譬如她和画末的关系。
姜怜心不喜欢模糊不清的事物,她天生就有一种探究真相的强烈好奇,所以对于画末和她之间,一直期待着寻找一个明确的定义。
他们到底是家主和管家,缔结契约者,还是朋友。
这些都是,又好似不全是,或者说还不够确切。
“怎么了?”
在她低头思忖间,画末正低头看向她,并捕捉到她不经意蹙眉的表情,于是关切的相问。
姜怜心慌忙以浅笑掩饰,抬起头来迎向他的双眸道:“无事,只不过昨夜做了个梦,还有些恍惚。”
这个理由似乎解释了她自一早就开始持续的古怪情绪,而画末也接受了。
他便不再追问,转换话题道:“今日还要与两个老主顾商谈生意,可能回得晚些,你要是倦了就先歇下,睡前记得喝药。”
他说着忽然握住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她的掌心。
姜怜心摊开掌心来看,才发现是妆台抽屉的钥匙。
她原本十分不悦他干涉自己的行为,可是真正拿到了这把钥匙,心底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姜怜心也不肯握住那钥匙,仍摊着掌心道:“我和你一起去。”
然而她的提议不出意外的得到了画末的拒绝。
画末一脸平静的看着她道:“你身子还未痊愈,需在家里静养,那些应酬之事你此刻也不便沾染。”
姜怜心很清楚他说的应酬之事指什么,也很清楚他素来最忌这些东西,便是过往她沾了都要被数落许久。
眼下他却不得不日日如此,实在是叫人,心里难过。
想到此处,姜怜心便执拗的把钥匙退回他手里道:“今日月圆,我等你。”
听到她这么说,画末微滞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她将日子记得这样清楚。
没错,今日又是月圆之日,画末妖力反噬的日子,也是依照契约,他向她吸取生气的日子。
画末没有拒绝,只是将钥匙重新收回袖中,又伸手替她理了理耳畔的发丝才道:“那我先走了。”
“恩。”姜怜心低声应着,不知为何,此刻竟产生出一种依依惜别的错觉。
抬头间,画末已然离去,只在视线里留下一抹雪白的衣袖,她却在院前廊下兀自立了许久,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直到丫鬟催促她回屋才终于醒转过来。
这一日依旧过得懒散而又无趣。
姜怜心揣着一颗六神无主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了日落西山。
丫鬟又将热好的饭菜端进了屋子里。
画末虽是妖,原本不需凡人的这些饮食,可每日总要与她一道用晚膳,偶尔饮些清淡的汤羹,两人说说话,也热闹些。
然而看着满桌回炉了三、四遍的饭食,姜怜心忽然觉得这样不好。
自己竟然到了连吃饭都要仰仗他的地步,这实在不是好现象。
她便咬咬牙提起银箸,挑挑拣拣的略食了几口,总算完成任务,便唤人来把未尽的菜食都撤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怜心忍不住扪心自问,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今日一天都呆在府上,似乎比昨日更加难捱。
她正寻思的要是明日画末还出去应酬,她也得寻个地方走动走动,便听到门外丫鬟的声音传来:“白管家回来了。”
姜怜心立时竖起了耳朵,慌忙理了理身上的衣袖,端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本书来看,只是书上写的什么,她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吱呀响起的屋门上,尽管如此,却还是假装不曾察觉,只等着雪白的衣摆出现在她低垂的眼帘之中。
画末只立在她面前,也不开口,姜怜心终于按耐不住,才挪开挡在面前的书,微笑着对他道:“看书看得入迷,竟不知你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画末与她不一样,许多事情上,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譬如说他雪白的衣衫永远没有一丝褶皱,即便饮了酒归来时,身上也不沾染半分酒气。
当然不排除他是用障眼法戏耍了那些凡人,原就根本没有饮酒。
“还算顺利。”画末以清冷的语调淡淡答来,继而掏出钥匙,自妆台里取出蜜饯。
对于画末出入姜怜心的寝屋这件事,全姜府的人,包括姜怜心在内似乎都习以为常,甚至寝屋里的许多东西画末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比如那盒蜜饯,他略略扫过一眼,知道她没有偷食之后才道:“一会儿丫鬟送来药,你先喝了再睡。”
画末说完后,朝着门口转身,也不知是要离开,还是去取药。
然而他才转了一般,袖角就被姜怜心扯住。
回过头来时,她正一脸无辜的看他:“今日是月圆之日。”
她的这句话成功的阻住了他的脚步,他重新转过身来向她俯近,攥着他袖角的手便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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