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翡瞬地起身,步伐迅疾地出了大厅。
苏井忙不迭地跟上去。
“小七,你害羞了?”
“小七,可不要害羞呀。”
钟离翡忍无可忍,“闭嘴。”
苏井果然不开口了,蹦蹦哒地转到他面前,亲了他一口,又蹦蹦哒地走出好远,丢下一句“下午在绸缎庄等我”,没多久,身影便消失在钟离翡视线之中。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钟离翡没仔细去想,事实上,经过昨夜一夜的折腾,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又想了想,绸缎庄也不失为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天光已大晴,钟离翡缓步踱进绸缎庄里,向掌柜交代了几句,自己便去了主铺二楼的休息室里。
被褥皆是上好的锦绒,质地极软,恰好适合他如今境况,他脱了外衣。往床上侧身一躺,不一会儿便入了黑甜梦乡。
他一路横行无阻地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这令他觉得愉快,这时,浓稠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一点光——他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苏井站在他面前,皱眉道:“听掌柜说话你睡了一天,终于没吃饭?”
钟离翡起身,“死不了。”寻了自己的外衣穿上,“去哪儿?”
苏井觑他一眼,是斥责,却又是怜惜与无奈,他走上前为他扣上纽扣,“先去吃饭。”
钟离翡点点头,忽而直勾勾地看着苏井,道:“先生。”
苏井闻声:“嗯?”
“你放下了?”
苏井没答,揉了揉钟离翡的头,抓住钟离翡的手,与他牵手而出。
简单地吃了点饭,便有汽车来接两人。
孙家的司机,前座上坐着孙墨——正是拒绝苏水月的那一位孙少。
苏井紧挨着钟离翡坐在后座,揪了钟离翡一缕头发——新政策出台后,许多人都应时剪了短发,钟离翡并没有,仍是一头长发,并不绾成髻,就那样散着,偶尔兴起,也用一根发绳单束着,竟能显出几分魏晋风流——缠在手心把玩,招来孙墨一个白眼。
苏井回敬一笑,语气三分戏谑:“孙墨,我可听说了京玉堂那台柱子的绝代风华。”
京玉堂的台柱子名叫曲怜儿,是孙墨心尖尖儿上的人,也是孙墨拒绝苏水月的主要缘故。
“你可免开金口——”孙墨哼一声,“别以为今儿是为你办接风宴我就不敢揍你了!”
钟离翡插话,“接风宴?”
苏井为他解释:“昨儿上午跟盛修几个商量的,正好我懒得去一一拜访那几位了,干脆弄个宴会,也知会他们我回来了。”
“盛养也来?”
“……”苏井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孙墨解答:“昨儿给盛老二送帖子的时候叫盛老三瞅见了,估计十有八九得来。”
钟离翡似笑非笑:“这回……啧。”
若世家们都放在一起评选,那么盛家绝对是最奇特的一家。首先是起名的随意性,盛家书房里挂了一幅四字箴言“修身养性”,盛老爷子在世时,并没有按照族谱取名字,而是指了开头的“修”字予了盛家大少做名字。盛老爷子过世后,其独子盛天——军阀盛将军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给后来出生的盛家老二、老三分别起名为“盛身”、“盛养”,得亏盛家没有老四,不然必然成为京城的少爷里头一个因为名字而不愿活在世上的典型。
老子既随意得青出于蓝,儿子们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盛大少盛修不乐意承父业,只在军阀里挂了个名便跑去开酒楼,成天窝在会安酒楼里装自己不存在。
盛二少盛身自小早慧,正是与苏井齐名的两位天才之一,学问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却不再向前行进,转而玩鸟玩花,最近更是迷上了制衣,没事便去制衣街蹲点求教,完全当自己是个裁缝学徒。
盛三少,咳,盛三少由于自小受名字迫害,心路历程偏离轨迹,终于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众人皆看不懂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孙墨牵挂曲怜儿,一心要将他接到会安酒楼来,便在苏井与钟离翡下车后再次离开。
两人因为惊吓,甚至忘了同孙墨告别。
只见会安酒楼前张灯结彩,欢天喜地,十六位粉衣佳人分为四列,在灯火下蹈步,纱衣轻盈,更衬着步伐美妙,一瞬间,仿佛叫人觉得自己误入天堂仙境。
只是,又有一位佳人自队伍中间翩然而来,“她”穿改良开叉旗袍,本来还算得上清秀的脸如今被胭脂渲染得仿佛融进了一个春天,“她”缓缓向二人的方向走来,端得是莲步款款,却叫苏井二人瞬觉天崩地裂。
钟离翡转头,面容是十分僵硬,“先生,咱们走吧。”
苏井亦是不自在,他点点头,抓住钟离翡的手,甫一转身,便被一人牵住袖子——斯人同时又道:“阿井井,小七七,好久不见了啦~”
缠绵的尾调,偏偏是由一位身量七尺,声音深沉的男儿喊出来的,听过之后,只叫人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尤其这位男儿,抓着苏井的袖子也罢,居然还可劲儿地晃着他袖子撒娇,钟离翡额头青筋暴起,他忍无可忍,一掌劈了出去。
旗袍佳人立刻倒地,微风拂过,吹起旗袍一角,露出那长腿上迎风而立的腿毛。
苏井:“……”
钟离翡面上挂一丝冷笑,在旗袍佳人身上又补了两脚,一边冲着酒楼喊一句,“盛修,你给我滚出来。”
一柱香不到,顾如风便拎着盛修出来。
“把你们家这玩意儿弄走。”
钟离翡下完指令,自顾自地走进酒楼里,寻了楼梯,走进沉月阁。
苏井冲盛修幸灾乐祸地笑一把,跟着钟离翡的步伐而去。
而钟离翡的一番举动也只便宜了孙墨,当他将曲怜儿接过来之后,会安酒楼前,已恢复成了正常的场景。
众人围坐一桌,酒过三巡,客套笑闹几句,便各自寻了人聊起来,这场本是为苏井接风洗尘的宴会,终于失去了它的初衷。
苏井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众人,将下巴抵在钟离翡肩上,转过头来,目光里竟是满溢的柔情,“舒服些了没?”
钟离翡没回答,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他自腕上取下那一串墨玉珠手链,套进苏井腕上,“不戴他的,便戴我的吧。”
苏井一时有些感慨,万千话语都说不出口,直至最后,他也仅是摸了摸钟离翡的头,少年的头发长而顺滑,叫他突然爱不释手。
钟离翡顺势窝到他怀里,“舒服才怪。”
苏井附到他耳边,两眼弯成月牙,“那我伺候你,可好?”
钟离翡不置可否。
突然,苏景明道一句:“到这个月月末,我就要结婚了。”
这句话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起一个不小的涟漪。
苏井皱眉,“你和老三……”
钟离翡小声提示,“你没发现景郁今儿没来吗?”
顾如风鲜少言语,这会儿也接一句,“到月末的话,也许就要开战了。”
“就是因这开战,”苏景明苦笑,“我算是京系的人,为了能做足准备,三叔叫我同叶家的千金联姻。”
“……也难怪,小舅舅并不知道大哥与老三的事。”
兄弟乱仑,总归不是能轻易向家里摊牌的。
钟离翡问道:“是渝三爷直接定下的?不能推给苏景厉?”
“总归我是老大,所以……”
“我去同苏渝说,”盛修拍拍胸脯,一把拍没了自己身上的儒士风味,“堂堂京系军阀,竟然沦落到与人联姻的地步,说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
顾如风看他一眼。
盛修因这一眼更是激动,“京系不嫌丢人,我南系作为友军还嫌丢人呢!”
盛身停下缝衣服的手,冲盛修打了个哈欠,露出一抹讥讽笑意,“大哥,联姻不是沦落,是一种手段。”
曲怜儿也接话,“若是有法子推给苏二少,还是请大少莫顾忌什么伦理纲常,人是给自己活的,不是给别人活的。”
曲怜儿本是伶人,漂泊离散的命运,好容易在京城稳住跟脚,与孙墨更是经历了诸多风雨也未分开,自是瞧不上为了世俗而妥协的行径,所以这话说得并不柔和,自愣愣地向苏景明刺过去,一下子刺得苏景明说不出话。
顾如梦推门进来,“谁叫你联姻?”
他穿雪白长衫,消瘦无比,清俊的面容总带着一股子沧桑疲惫,这会儿又勾出一丝冷笑,他略扫了一眼苏景明,嗤声而道:“苏渝?他敢——”
“二叔,你怎么舍得出来了?”苏井见气氛完全冷下去,忙出来打圆场,“近来可好?”
“托福,还不错。”顾如梦声调不冷不热,态度却已软化一些,他看向顾如风,“老三,大哥找你。”
顾如风从座位上起来。顾如梦便转身往回走,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成安,你什么时候得闲,去大哥那儿看看他。”
苏井应了,并不说别的。
从宴会开场至此刻,不过半个时辰,气氛却已完全不同。整个沉月阁都被一种无言的沉默包拢,显出一股子空旷撩人的意味,叫人忍不住便要叹息。
孙墨火爆脾气,忍着不说话已经到了极限,头一个跳出来,“无聊,忒无聊了,老子先走了!”说话间就拉着曲怜儿出了沉月阁。
第二个走的是苏景明,他握了握拳,做下了某个决定,“我去找三叔说清楚。左右我与景郁已经在一起了,我不该逃避的。”
“顾二叔已经答应当说客了,大哥不妨等等。”苏井在他背后念了一句,却没留住人。
盛修自顾如风离去便是神游状态,盛身又开始忙起缝衣服的活计,而之前被钟离翡劈昏的盛养,更是还没有醒来。
苏井突然觉得,这接风宴简直糟糕透顶。
他冲着钟离翡眨眨眼,“咱们也走吧。”
“不急。”
“嗯?”
就见钟离翡扒着苏井的身子站起来,刚毅的脸上勾了一丝狡黠的痕迹,他走了几步,寻来笔墨纸砚,挥写几笔,一张纸就糊在了盛修脸上。
端正肃直的一个字,字的风格如其本人,内容却——
钟离翡写:「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离会安酒楼不远处的新兴街中段有一所别墅,是苏井出国前所购,苏井出国以后,钟离翡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住在那里。自会安酒楼出来后,两人并没有回老宅,而是转途去了那里。
同老宅不一样,这处没有丫鬟小厮。钟离翡请了钟点工定期来打扫,是以这处虽空荡,却并不脏乱,反而有一种空旷冷寂的氛围,营造出一层禅境。
苏井声有疼惜,“一个人,不觉难熬?”
“先生说笑,”钟离翡淡淡地勾起唇角,“京城这滩浑水被不停搅着,哪有什么空闲思虑这些?”
“也是,”苏井释然,忽地大笑,“咱们这一条路,本来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钟离翡目光对上他,“同归?”
苏井点头,“同归。”
随后两人进了别墅楼里,钟离翡扭开电灯开关,一楼大厅的模样便被光映得清晰明亮。
装饰风格富丽堂皇,比苏家老宅偏院里的风景不知繁华多少倍,却意外地让人觉得不欢喜。
“太浮夸,”苏井坐到沙发上,眼底投一抹阴影,“过则易折。”
“嗯。”钟离翡坐到另一侧沙发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整张脸上都浮起一层疲惫。
过则易折——
这何尝不是许多事情的写照呢?
也许一些事情本没有错,也许一些人本是无辜,只是因为,过则易折罢了。
“有食材吗?”
钟离翡点头。
苏井于是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行去。
不多时,他便端了两碗面出来,摆到客厅的茶几上,水晶制式的茶几同青瓷的碗对比映衬,竟更显得面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苏井脱了西服外套,“我觉得你该饿了。”
“我不饿。”钟离翡口头这样说着,却是接过了苏井递来的筷子,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苏井瞬地失笑。
两碗面下肚罢,两人移步至二楼的某个房间,开了灯,便能瞧见房间中央沙盘摆起的缩略版的地形。一条长龙的形状——正是夏国。
夏国推翻封建专制后不再存在最高统治政府,国局一分为三,分别为京系军阀、南系军阀和北系军阀。
京系军阀守踞京城及其周边地区,南系军阀守踞龙身南方地区,北系军阀守踞龙身北方地区。其中京系军阀兵力最弱,实力却为三军阀之首,缘由无他,惟因夏国境内掌权者,掌财者,大多集聚京城。南系军阀守踞南方最为富庶,兵力也最强大,其中有大部分都是水军,若论实力,倒是不如北系军阀。北系军阀占个中间,不出头也不打尾,却有一股潜力——许多北系军是在极北之地训练出来的,身体素质强于普通兵将太多,是有“悍兵”之名——叫京系同南系颇为忌惮,二者便结为友军,自然,二者结为友军也并非只因这一个缘故。
三系军阀本来内斗不停,四年前倭国来犯,先派小股兵从京系港口入侵,被京军杀得退回原处,后来便遣大部队转至南系港口,借小国之道,从国界边入侵北系地区,一时搅得国内一片混乱。三系军阀停止内斗,签订了和平条约,随后携手将倭国士兵全缴,奠定了夏国于国际上的地位。自此以后,虽然条约期限已过,三系却不再内斗,各自守踞自己的地区,井水不犯河水,京系军阀又与南系军阀结成友军,使得三系军阀更是互市互利,经济便又往前跨一步,给全国带来一派喜乐融融的新气象。
这次北系军阀来犯,先取京系边界河县,北系军阀头子刘庆安采用迂回战术,一下子吞并了京系小部分地区,叫京军头子顾如玉出乎意料,确是打了京系军阀一个措手不及。
苏井将一面红色小旗挪了个位置,正挪到表示河县的界域,略偏了偏头看着钟离翡,“你怎么看?”
“渝三爷别有深意。”钟离翡寻了一面蓝色小旗,扣到京城腹地,“苏宴孤既然已经同叶家二少定了婚,为何又叫景明与叶家大小姐联姻?”
苏井盯着那面蓝色小旗,思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