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变成一个人了吗?”
“这样会自在些。本来也已经是四十二岁的中年妇女,也不再吸引人了,所以分开后,就经常来我这里玩吧。”
“不是还有竹田吗?”
“他和你是两回事呦。他是他,迟早有一天会弃我而去的男人,理解不了我们相同的苦衷啦。”
冬子很佩服夫人既能浪漫,头脑又很清楚。
上一次,夫人虽然也邀请冬子去玩,可是冬子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不起来年轻而又爱玩的男子。
“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失礼,那个人,只不过是把夫人当作玩玩的对象吧?”
“是的,他也不会当真要和我结婚的。我虽然过了四十岁,长得还可以,他不过是觉得从我这里可以弄些零花钱,比与年轻女孩交往强而已。”
“你给他零花钱吗?”
“他那么忠实地跟着我,当然了。”
当然,人会觉得一个爱慕自己的人是可爱的,也会尽可能地为对方着想。可是,冬子还是理解不了要通过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零花钱、让对方跟自己交往的做法。不管大多少岁,这也太凄惨了。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和我们这样的老太婆交往了。能和我们见见面,都很感激了。”
夫人说出的这番话,让冬子都感到有些失落。
“夫人很漂亮,还有的是机会呢。”
“已经不行了。不管怎么化妆掩饰,年龄总是掩藏不住的。”
夫人又去按摩,又去桑拿,还经常去美容,可是夫人的眼角和颈项的确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
“那每个月要给竹田君多少零花钱呢?”
“倒也没有一定的数额。有时给他买件西服,送个手表之类的礼物。仅此而已。”
“……”
“所以,他的爱情也不能说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
“你们还年轻,还没有必要这样做。我觉得是个循环问题。年轻的时候从各种男人那里获得照顾,现在再偿还回去。这么一想就觉得是‘风水轮流转’啦。”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病叶(9)
“要是像夫人那样想得开就好啦。”
“不管好不好,到了这个年龄也只能这么想了。”
说来的确如此,可大部分的人都是事到临头才开始困惑。
“反正我是提早变成了单身,趁着所剩不多的女人时光好好潇洒一下啦。”
夫人莞尔一笑。不管有多么痛苦都不会憋屈自己,而是往开朗处想,这也正是夫人的长处。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家呢?”
“只要公寓定下来了,明天就可以离开。”
“这么迅速……”
“那当然。要是每天面对面,离婚诉讼和财产分割都搞不好。”
“可是已经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搬起家来也很麻烦啊。”
“我对那个家一点留恋都没有。床、家具、床上用品全都想换成新的。”可以想见,夫人对于现在的状况毫无眷恋。
“今天和你说了,总算心里舒服多了。”
“我什么也帮不上你。”
“这样就很好。能有你这么一个倾诉对象我就踏实了很多。这次我算知道了,我能倾诉的对象也就只有你了。”
夫人说着,向冬子投去了甜甜的目光。
进入六月份,一直持续不断的“梅雨前锋”停了下来,迎来了晴朗的天气。
马上就要到菖蒲盛开的季节。今年,明治神宫内苑的菖蒲,据说从六月二十日开始是最好的观赏季节。
因为离店很近,冬子每年都去内苑看菖蒲。
据说大约有一千五百株的菖蒲,但水池蜿蜒曲折,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很难看到全景。有人说要是能将一千五百株的菖蒲尽收眼底那该多壮观啊,可就是因为不能一眼望穿,才会有深奥感,才能体会个中妙处。
冬子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讨厌梅雨。梅雨时节阴雨缠绵,的确令人感到不爽,但下雨天却带给人宁静,一个人独自想些心事,是最适宜的。
可今年的梅雨有些反常。六月初还是“梅雨前锋”,天气预报也宣布进入了梅雨季,可雨才下了两三天,就一直是晴空万里。然后阴两天,就又晴了。
船津打来电话是在个下雨的下午。
“医疗事故委员会有了回信,想跟你说些情况,今晚上能见面吗?”
冬子那天已经和横滨的朋友有约在先,可既然说委员会有了结果也不好拒绝。
“和朋友已经约好吃晚饭,要到九点了。”
“我没有关系。那就在上次去的新宿地下酒吧如何?”
其实,冬子并不想去酒吧,而是想去咖啡店见面,但也没有不去酒吧的具体理由。
“知道地方吧?”
“大概没有问题。”冬子点着头,问道,“是什么结果?”
“委员会也作了充分的调查,好像挺困难的。可还不到绝望的程度。还是见面时再详细说吧。”
冬子点着头,可心里却说反正无所谓。
到傍晚时,雨见小了,却还在下着。早早就亮起的霓虹灯,把雨中的路面照得影影绰绰。
八点半,冬子在涩谷的“巴洛克”和朋友吃过晚饭,就朝新宿方向走去。
每次去见船津,冬子都会感到一种紧张。
又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一想到会不会又要被追问,心情就沉重起来。可也并不反感。在这份紧张感中又有些许的新鲜。
冬子到店里的时候,比约定的九点晚到了一会儿。船津已经来了,在里面的包间抱着胳膊等待着。好像若有所思的、深沉的表情掩不住小伙子的青春气息。
“对不起,来晚了。”冬子走近时,船津赶忙抬起头来,也许是喝了点酒,脸颊发出微微的红晕,“朋友那边已经结束了吗?”
“刚分手。”
“喝什么?”
“喝白兰地吧。”好像要为下面将听到的话做准备,冬子点了烈性酒。 。 想看书来
第八章 病叶(10)
船津这时正襟危坐,把两手放到了双膝上,说道:“今天,医师协会打来电话我就去了,说结论吧,就是要求赔偿是很难的。”
冬子微微地点了下头。
“医疗事故委员会很有诚意地进行了调查,可现实问题是亲自做手术的人只有院长一个,涉及到手术的细节时,就不得不认同院长说的。”
“……”
“可是,正像最初给你诊断的医生说的那样,没必要连子宫也摘除掉,就这一点上,委员会的医生们意见一致。可实际上是院长做的手术,要是院长说‘打开时很严重’,就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那也从院长那里听取意见了吗?”
“当然。好像那个院长也被委员会叫去接受了询问。当然,没有必要摘除只是一般的说法,如果说‘打开一看比想象的要严重所以就摘除了’,没有亲眼看到的人就不能断言是做错了。因为没有任何人在现场,所以也就难以再追查下去了。不过委员会的医生说,‘可以根据摘除的子宫进行判断’。”
“子宫还保留着吗?”
“当然没有了。”
即便是为了论证手术是否正确,把自己的子宫暴露在众人面前,冬子一想到那个场面就毛骨悚然。
“因为手术是密室作业,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如果当事人为了不留证据处理掉的话,就没办法调查。只是从金钱至上的角度追查下去,当然就会碰壁。”
酒吧的吧台前坐满了客人,可是包间里就冬子和船津二人。也不用担心被谁听去。
“那这件事就再没办法了吧?”
“也不见得。二十到三十之间的年龄得了子宫肌瘤,要摘除子宫,一般来说是做过头了,问题是要看手术前的症状有多严重。”
那时,来例假时腰很疼,出血量也较大,可是怎能与船津说这些?
“所以,有可能直接跟你了解情况。”
“可是,如果实际的手术情况了解不了,还不是一样。”
“也许是这样,肌瘤就像青春痘一样,好像健康女性或大或小都有的。”
“青春痘吗?”
“也许有些夸张,反正肌瘤是一种良性的肿瘤,即便长了,也不会像癌症那样恶性发展,甚至夺去人的生命,总归是良性的。即便有肌瘤,也不一定就要切掉。”
看来,船津从医师协会的医生那里学到了不少知识。
“一般是因为腰疼,或腹部有包块就能发现,大都是怀孕时子宫长大了才发现。”
三年前怀孕时,冬子也没感到有包块。
“所以,同样是肌瘤,有的是及早切掉好,也有的是留在那里也不必担心,因人而异的。”
“那靠什么决定切掉还是不切掉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一般来说,切掉是因为疼得厉害,或是包块比较大,要不然就是贫血,而且还要根据年龄,完全凭各个医生的判断。只是最近,子宫肌瘤的手术大大地增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连子宫一块儿摘除。关于这个手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么说来……”
“打个比方,也许不恰当,有人认为:肌瘤的摘除好比挖白薯,在根部连着好几个,都要摘除才行。既然摘除,摘一个也无意义,还不如连子宫全摘掉,作为手术这样才算完成。但也有持相反意见的,认为即便有好几个,也只应摘掉导致身体出症状的肌瘤,其他的应该保留在那里。作为根治法,前一个观点是正确的,可是一旦做过了头,就难免把子宫也摘掉了。”船津喝了一口威士忌,又继续说道:“治病的确需要根治,如果不能治疗到不再复发的地步也麻烦。可是,如果为此彻底摘掉子宫也受不了。打个可笑的比方,如果脚上长了包块,把脚踝以下切除就不能称为治疗。为了治疗肌瘤,要摘掉子宫,不是和这个很相似吗?” 。 想看书来
第八章 病叶(11)
这种解释方法,冬子也很认同。
“总之,通过这事我才知道:尽管医学如此发达,可到关键之处,却并不清楚。就拿治疗方法来说吧,什么程度该做手术,什么程度只切掉肌瘤,到什么时候需要摘掉子宫,这些都是因人而异,不能一概决定。最终还是要靠医生的感觉,也就是说,选择哪个医生也得看命。”
“命……”
冬子想起了第一次去医院时的情景。那时,要是去目白医院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摘掉子宫。一想到这里,冬子赶忙摇着头说:“那这次也可能是对的呢。”
“或者说……即便从道理上可以追究下去,可到最后,还会以患者个人体质不同为理由,就这样回避了过去。所以,即便下一步直接从你那里了解症状,追究身为委员会成员的院长也是很困难的。”
“一开始我就觉得行不通。”
“当事人要是这么说,可就麻烦了。”
“我们是外行,怎么可能敌得过专业领域的医生。”
“这么说就完了,可是在医学上还没有明确哪个是绝对错误的时候,或许就有医生以此为由,做了不该做的手术,摘掉了不该摘的子宫。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医生,不仅是妇产科,外科内科都有。”
“内科也有吗?”
“虽然不是手术,但不必吃的药也给吃,不该注射的针也给打,吃药、打针不像手术影响大,所以不显眼。”
冬子在周刊杂志上也看到过类似的消息。
“现在的保险制度和医疗制度的确很不好。要是不做不该做的手术,不开不该吃的药,医院就支撑不下去了。给予的一方倒好,可接受的一方就吃不消了。”说着说着,船津的嗓门越来越大,“对于医生来说,只是个谋生的手段而已,而对于患者来说,就是一辈子的事。这可是人命关天的重大问题。”
“知道了。”冬子点了下头,朝吧台方向望去。说实话,冬子已经想要逃避听这些话了,“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是抱歉!”
“请等一下。还没有完呢。下一步,委员会想要直接从你那里了解症状呢。”
“即便了解了,结果都一样吧。”
“也许得不到赔偿,或者无法追究当事医生的责任。但委员会有可能对院长采取警告处分。即便没有赔偿,院长为此定会受到警告。既然被委员会叫去接受了调查,被怀疑是肯定的,今后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草率行事了。”
“既然是这样,就算了。”
“你不打算出席委员会的调查吗?”
“不出席。”冬子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倒不如向法院那边起诉可能更好些。”
“好了,真是够了。”
“我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要是没有船津,就会认为那样做是对的。对于肌瘤,对于手术,就不知道还潜在着那么多复杂的难题。幸亏有你,我才变得聪明了许多。”
“我也是调查后才知道的。”
“好了,都忘掉吧,来喝酒吧。”
“真的就这样不清不楚下去啊?”
“不清不楚才好呢。”
“为什么?”
“也许你不能理解,如果搞明白了全是医生的错,反而更难受。”
“这个我明白……”
“就调查到这个程度,正好。来,喝酒吧。”冬子像是给自己鼓劲儿似地举起杯子和船津碰杯。
“辛苦了。”船津还是一副不解的表情和冬子碰杯,喝了一口威士忌。
“你还是决定去美国吗?”
“嗯。”
“那今晚就喝个痛快吧。”
“真的吗?”船津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刚才客人一度少了下去,现在新到的客人又坐满了吧台。妈妈桑虽是个年长的丰满女人,可客人大都是同船津年龄相仿的工薪阶层职员。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病叶(12)
“还是要去几年吗?”
“嗯。好不容易去美国了。”
“那就见不到了呀。”
“那倒不会。即便去了美国,一天就能飞回来。我打算半年回来一次,马上就会再见到的。”说完,船津又喃喃自语道,“本来就是为了和你分手才去的美国,就没必要中途回来。”
冬子注视着盛有白兰地的酒杯,心里琢磨着眼下冒出来的这份寂寞是怎么一回事。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仰慕自己的小伙子感到失落呢,还是失去了一份爱因而寂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