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了然。
幽篁并未成为古剑传人,无法进入冰崖,自然也拿不到玄牝珠。
“前辈取玄牝珠也是为了救人?”出于谨慎,仍是多问一句。幽篁略略一顿,不耐地蹙眉,“婆婆妈妈,是又怎样,你到底答应么?”
“……自无不可,”楚离沉吟,“前辈可知那冰崖秘境,何时开启,又是如何进入?”
“冰崖么……”
幽篁淡淡道:“它的开启并无具体时间,大体是在三百年一次。只要古剑传人达到一定的剑道境界,自然会有开启之法印于脑海,而这个传人手中的古剑,就是那一轮冰崖开启的钥匙,可作为第一人进入。”
目视着白衣淡漠的少年,幽篁语声缓缓:“而距离这次三百年之期,还有五年。”
“哦?”楚离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千年以来都没有流传过冰崖的消息,想是无人开启。这所谓的钥匙应为‘关键’,你又凭何认为,我定然能在五年内成功?”
“不错,那个境界确实高远,”幽篁赞赏点头,神色却是无喜无悲,“但我观你剑意,却有傲骨凌霄,冲破棋局的之势,颇合那邪剑本性。”
“我已庸碌千年,寿命到今,也所剩无几。这最后一次搏上一搏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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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烟霞
那一瞬间,这个一身玄衣的男人身上所坦露的气势,让人炫目。
楚离沉默片刻,便将当初抱剑而睡时所做怪梦一一述说。
白露铸成千年,寄托了幽篁情思,本身也是诞生了灵性。若沉淀更久,说不定可以诞生剑灵。
只可惜,白露剑意乃是曲中含直,柔中应刚,其刻骨情意乃是根本。
楚离两世为人对此一片空白,诸般种种也不符合他的剑意。
择主那一夜,古剑损毁,一度让楚离认为它已灵性尽失。剑中藏剑一说本待将信将疑,三日前幽篁亲临,此剑高鸣示警,这才了然。
“依你所言,剑身被损毁成那般模样,也并非无救。”幽篁微微蹙眉,苦思半晌,“相传上古门派纳取天地之势,吞吐气运,炼制有五色云石颇具异能。若能找到这种异宝,定可让那剑脱离白露,重归本性。”
“上古门派?五色云石?”楚离微微蹙眉,“当今武林各大门派,玄门流于传说,少林武当闭山不出,几乎沦为香客之所,崆峒、点苍、龙门剑派蛰伏朝廷各怀鬼胎,漠北宿剑阁、绿荫谷、邙山又是魔门之地,至于华山、峨眉等派,又是日渐式微,各世家遍布大江南北,其中尤以西川洛家为甚。”
这些天下大势,楚逸臣也曾提过,而楚府也不愧是江南世家魁首。如今历数家珍一般,楚离道,“这些门派,最多延续千年。不知前辈所言‘上古门派’,究竟为何?”
“的确如此。”
幽篁微微点头,“上古之时门派并不如今这般繁多,百姓大多未曾开化。老夫这些年深入苗疆,知晓那里曾有一个补天阁。”
此时,天渐渐亮了。
云海尽处一线红光耀眼,缓缓上升。
渐渐地,那灼热的红光迸射出无限红霞,金红万道。
只一瞬间,天地空明。
楚离静静地看着,一身白衣几乎隐匿于云雾,他没有说话。
这样的景象,任谁也觉天地间自己何其渺小。
幽篁站在崖边,他微微眯起眼睛,只觉眼前少年自初见时如剑一般始终环绕着的锋锐剑意,更加刺目。
少年意气不知愁,欲与天公试比高。
幽篁微微一笑。
“你想不想知道,对付你的人是谁?”他忽然道。楚离转过头,乌黑的瞳仁在这霞光下似也不那么冰冷,“是谁?”他沉默了一下,问道。
“那些势力,来自于邙山。”幽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悠然道,“那里是魔门最混乱的地方,而几年前,一个人却把它整合了。”
“北邙之主,曲青舟。”
“你,好自为之。”
玄衣的男人身影似乎淡了,仿佛化在这煌煌日光之中。那话语声也越发飘渺,似从极远处传来。
整个试剑台,只余楚离一人。
云海翻滚,雾气升腾。楚离靠坐在一处山壁前,暖暖的霞光下,怀中的女子低吟一声,醒转过来。
“……!!少爷……?”天光刺目,脑后被轻轻按在一个胸膛上,眼睛仍然被刺激出了泪水,苍白的脸色已在内力舒缓下红润起来,身上还盖着雪白的外衫。
墨馨有些懵,“这是,这是哪里?”发觉自己蜷缩在少年怀里,脸腾地红了。
昨夜被人掳走,女子并无记忆。幽篁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楚离默然。
“是在试剑台。”
“啊……”墨馨眨了眨眼睛,已能适应光线。抬头四顾,登时被无限云海中火焰般的霞光惊呆了。
她从来没有到过如此高的地方,仿佛与那渐渐升起的太阳平齐一般。
如斯广阔的视野,高绝凌顶,负手观云。
“这里…就是,就是试剑台么。”墨馨似是痴了。
回去的路上,墨馨静静依偎在少年怀里。两侧风驰电掣,卷起了她的发丝,与楚离的,缠在一起。
回府时已天色大亮。
萧沐阳站在府外,看到他们,微微松了口气。墨馨看着府中如临大敌的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问。
楚离将女子轻轻放在床上,“再睡一会儿罢。”
少年的目光是清澈的,墨馨知道那冰冷下面的柔软,只微笑地点点头。看着那双握剑手为她盖好被子,放下薄纱似的床帐,走出去,低声吩咐婢女温着饭菜……心底晕开一片暖意,她目视着床顶柔软的黄纱,轻轻闭上眼睛。
回房沐浴之后,楚离走到桌前,挽起袖子添水磨墨,很快一种淡而若无的沁兰香气弥散开来,凝思片刻,楚离提笔蘸墨,笺纸上缓缓写下数言。无论是五色云石还是补天阁,楚离从未听说过,苗疆距此实在太远,只怕楚府也鞭长莫及。
顿了顿,楚离看着已写完的信件,仍是用蜡封好,出门唤萧沐阳派人送走。
遥遥天际,可看见信鸽飞起时无数飞鸟从山林间惊起,炸窝般四散。
楚离蹙眉。
“公子,可要动手?”萧沐阳上前一步,沉声道。
“不必。”楚离冷冷道,“那些不过是各门各派的探子,已然查明的,可有少林武当在内?”萧沐阳道,“并无,这两派虽然威望早已不如从前,又封山百年之久,旁人只怕以为他们早已式微。”
“你好像并不这么认为。”楚离有些赞赏,眼角眉梢冷意稍减。
萧沐阳微微一笑,“公子早有打算了吧。”
楚离并不说话。方才沐浴卸去头冠的长发逦迤披散着,双瞳平静若水,澈若琉璃,这多少缓和了那周身锋利若剑的气息
他就这么冷冷注视着,萧沐阳败下阵来,“可休养生息,也能混淆虚实。还能从络绎不绝的香客那里得知当今天下的情势,养精蓄锐,以待将来。”萧沐阳冷冷一笑,“他们若真是出家人,何必封山。”
“另外,主家那里送来了两箱古籍,说是让公子悟剑之用。”萧沐阳瞥了眼毫无波动的少年,道,“属下已擅做主张送进了静室。”
“……”楚离静静站着,“都有什么?”
萧沐阳犹豫了一下,“公子,那些古籍都是大大小小各门派的剑法精要,您看要不要派些弓箭手去静室那边?……”
“不必。”
楚离返身走进书房,“我要闭关一段时日,任何人不得打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剑道
“剑气者,剑之精义也。剑出则气动,气动而伤人……古书有云,以气御敌,凝气成剑,复为剑罡矣。其利吹毛断发,削宝剑如裂帛,心神交感,分阴阳而亡万物也。古有剑修,仗剑出浮云,傲然天地间。朝穷沧海尽,夕入昆仑颠,青冥九霄外,清气朗元空。念动间,剑气万千,遮天蔽日……”
这是一间无比宽大的静室,正面墙上一个“剑”字入墙三分,剑气纵横。
两侧,无数烛台灯火通明。
“剑”字下方,地面上一个蒲团、面前一张桌案、两个箱子。
放下手中书册,封面上“蜀中剑门纳气养剑精要”几个字已显得模糊。这秘籍,正是源自蜀中一个几百年前消逝的小门派。
楚离自幼练剑,从认定了的那一瞬开始,剑,几乎就是他的一切。
十几年,全凭摸索,他也从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掩卷深思,楚离自闭关以来,每日翻看这些剑法精要,一些历史上有名的门派,包括如今的颇负盛名的龙门剑派,都有无数精妙的剑法,也同样有剑气的相关记载。至于剑气之后,却少有提及。有些更是臆测。
这本书册,是记载的最为详细的一本。
起初便是剑气,而后剑罡。寥寥数句,再后面就是一些上古剑修的描述。其中种种,常人看来可谓天方夜谭。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
剑出则气动,气动而伤人。这虽然是描述剑气,又何尝不是一种“势”。楚离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幽篁那几乎牵扯整个空间的压迫。真正的剑客身上自然带有剑气,幽篁存活千年,所携剑气更是惊人。
也许这也是剑气的一种使用方式。
若幽篁知晓他的想法,定然吃惊,因为楚离所猜测的,分毫不差。
不止如此,从运气法门来看,各门各派的武学剑法对于剑气的使用,更是繁多。这段时间,楚离对剑气的领悟也水涨船高。
相应的,每隔几次,都必须重新换一柄剑。
这个时候,正是深夜。
漠北,邙山。
漆黑的小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他慢慢的走着,却好似在飘。
月光晴朗,他映在地上的影子上方张开一双翅膀,一声短促的尖嘶,那黑衣人手臂上蓦地腾起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只鹰。张开的羽翼足有数丈,翼下的阴影刚好将那黑衣人罩住。
待到腾空高飞,那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知道邙山之中,总堂在何处。整个北邙山脉绵延无数,毒虫猛兽危险重重,附近的百姓也从不踏入这里。
这样的山中,偏偏有一处山洞,闪耀着火光。
那个消失的黑衣人正安静跪在那里。
火把明暗不定,下方的宝座上一个修长的人影正一下下敲击着黑檀质地的扶手。
他的手十分优美。白皙修长,看上去也很柔软,泛着玉色的光芒。
这只手正拿着一张纸。
一张笺纸。
“这信笺,你有没有换掉?” 宝座上的人似乎也没有开口,一抹轻柔的声音,却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
“没有。”黑衣人沉声道,“属下无能,难以模仿字中韵律,这是抄写下来的。”
“你倒是很听话。”
那个声音更轻柔了,“派出去的人,都死了么?”
“是。”黑衣人顿了顿,语气终于有了波动,“死士二十八人,全数死在那个人手里。”
“做得好。”那个声音微微扬起,仿佛丝毫不在乎那死去的属下,反而很感兴趣地问,“他用了几招?”
“属下不知,”黑衣人有些干涩,“但都是一剑毙命。”
“全数伤在咽喉。”
“尸体,也都被埋在山野之中。”
那个声音沉默了。
“你下去罢,继续监视着哪里的动静。”那个声音更加飘渺,带着一股寒意,“不能打草惊蛇。”
黑衣人应了,离开了山洞。
无声无息。
“让白玉殿的速度快些罢。”
“连个女子也对付不了,他们,是想通通进血池么……”冷哼一声。
空无一人的山洞里,飘过一团影子,眨眼间消失在洞外。
“呵,有趣,这开锋的宝剑,本座…有些迫不及待了。”信笺轻柔飘落,还未着地,蓦地碎成无数齑粉。
火把忽然熄灭。
月光如洗,西斜时,冷光沁入山洞,却哪里有什么座椅,有什么火把。
整个山洞空无一物。
“当啷!”
又一次断成碎片的长剑七零八落掉到地上。整个静室,已全是寒光熠熠的剑刃,断了的剑刃。
这是第十二把。
袍袖一甩,地面上的利刃全数被扫到墙边。复伸手一摄,架子上再次飞来一柄长剑。
反手灌注真气,毫无停顿急速一挥。
一道斜月似的剑气轰然击出,落在墙壁上只听耳中轰然巨响,无数砖石哗啦啦飞溅,整个静室狂风四窜,烟尘雾绕,许久才渐渐散去。
墙壁上一道斜斜裂痕,周遭龟裂之处参差不齐露出里面的青砖。
再看手中长剑,剑刃完好,寒光如旧。
楚离蹙起眉。
他以敛息之法将剑气尽敛,削金如帛,锋锐无匹,急速挥动所迸射的剑气几乎达到剑气无痕的地步。
可惜,没有哪柄剑能够持久接受这种负荷。
这满地的霜刃,便是最好的佐证。
他方才参照各家秘籍上所言,催动剑气,不再将其收敛。果然声势惊人,却也力量分散。这墙上龟裂的所有力道,都是浪费掉的剑气。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让剑身承受那样的压力。
楚离心中一叹,幽篁说的不错,果然还是需要一柄宝剑。
算算日子,闭关已有两个月,想来楚逸臣派往苗疆的人也该回来了。
离开静室之时,外面正是白昼。萧沐阳带匆匆赶来,见了长身而立的楚离,立刻让身后的人收了兵器。
“公子,您出关了。”
楚离微微点头。
在萧沐阳的指挥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已准备好了洗澡水,蜂蜜,以及一套雪白绣银丝的衣裳。
当萧沐阳捧着一盘子花瓣走进房间时,半透明的屏风后面,楚离靠坐在木桶中,长发散在水中,纤长有力的手臂掬起一捧水,晶莹的水帘之间,他忽然冷冷抬眼看向门口。
“公子,属下冒犯了。”萧沐阳低眉顺眼,脚下却快步转过屏风,在那扑面而来冷香一般的杀气中,捧起花盘。
楚离默然。
“究竟何事?”他冷冷道。
蒸腾的热气阻挡不了视线,萧沐阳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