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默然。
“究竟何事?”他冷冷道。
蒸腾的热气阻挡不了视线,萧沐阳一动不敢动,“数日前主家传来了苗疆那边的消息。”楚离瞥了眼花盘,那上面鲜艳的红花十分刺眼。
“你知我从不用这些。”
语声稍顿,那冷香似的杀气也消失了,“静室之中,每日都有热水。”
“不劳萧总管操心。”
萧沐阳僵硬了。直到沥沥的水声再次响起,楚离冷冷道了声“说罢”,才松了口气。将花盘放到一边,禀道,“楚先生总共派出去七个人。回来的只有两个,身中剧毒,已经着一位神医诊治了。”
“多久以前的事情?”楚离道。
“七日之前。”萧沐阳道,“那二人眼下正在庄上养伤。”
楚离不再说话,他双手搭在桶边,将雪白的澡巾扔给萧沐阳:
“给我擦背。”
萧沐阳愕然抬头,登时被眼前修长如玉的脊背晃了眼,那鸦羽一般的长发逦迤到水中,湿漉漉地粘在白皙的背上,他忽然发现,这个少年,真的只有十五岁。
“……是。”
见少年冷冷看过来,萧沐阳只得趋步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客栈
楚离见到独孤兄弟的时候,他们正在院中练剑。
不知道的人一定猜不到他们是兄弟。
因为他们手里拿着的剑绝不像兄弟。
每一剑,稍有差池,便能置对方于死地。
可偏偏都被对方恰到好处地拦住。仿佛不需思考,就能察觉到对方的攻路。他们剑招诡异,刁钻毒辣,至少,楚离遍览百家武学,也从未看过这样的剑法。
每一剑都没有重复,甚至有时不成招数。
攻敌要害,只为杀人。
若真的有什么能够媲美,大概就是行伍之中的杀敌之术,但那些都是大开大合的法门,这二人使得,却是剑走偏锋。
倏地,独孤月脸色苍白如纸,动作一慢。对方的剑已如毒蛇般向咽喉咬来,独孤夜大惊,可惜招数已无法收住。
他们当然知道身畔有人,也知道那人是谁。
但离线的箭矢,有谁能挡?
蓦然一道剑光掠入阵中,一剑点在独孤夜的剑上,长剑嗡地一声震鸣动荡空气,电光火石间,独孤月掌中一股大力,已被那不知何时袭来的剑气击飞。
“嗡——!”
独孤夜蹬蹬退了五步,才脚下一踏,轰然踏碎一片青石板才稳住身体。
而手中之剑犹自鸣颤不休。
两人面面相觑,从生死之际回过神来,一时看着场中白衣身影,尽皆一惊。能够准确分开两人,只击剑,不伤人。这个人,竟能如此精确地控制力道。
楚离的剑已出鞘,而长剑如水,白衣胜雪。
独孤兄弟一愣,同时持剑一拜,独孤夜冷冷道:“刀剑无眼,望公子恕罪。”
楚离平静道:“你们去了苗疆?”
“是的。”独孤夜道。
“可曾有补天阁的消息?”楚离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独孤夜毫无畏惧,漠然道,“没有,苗疆的确曾有上古门派,旧址在一个叫做红石镇的地方,我们刚探查到那里,就遭到了伏击。”
“何人所为?”楚离微微蹙眉。
“伏击的都是苗人,他们似乎十分排斥外人。”独孤月突然说道,“我们到了那里明明穿了苗人的衣服,他们却能一眼认出我们。”
“那些人,极为擅长用蛊毒,看样子似乎苗人中的五仙教。”
楚离沉默了一瞬,道:“去红石镇,三日后出发。”萧沐阳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楚离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两兄弟脸色变了,独孤夜看着楚离冷冷的目光,咬牙道:“愿为公子带路。”
那个魔鬼一样的地方,他们本是一生都不愿再去的。
三日后,烈日高悬,不知不觉已到了九月。
要去苗疆,走的是栖霞古道。传言每至暮色,身处古道便可见那天边红霞满天,并以此而闻名。
三个人,总共三匹马。
独孤兄弟本以为楚离这样的人会香车辇从,一路鲜花。从未想过竟是和他们一起,风尘仆仆。默默看了看自己身上无数灰尘,独孤夜瞥见前方马上那几乎纤尘不染的白衣,心中苦笑连连。他从不知世界上竟有这样功力高深,却又年不及弱冠的少年。
将浑身上下连同衣物一同携裹在真气里,寻常人绝支撑不了半个时辰。可这少年,一路而行,竟好似早已习惯。
两兄弟心中顿觉凛然,遂收起了小觑之意。
可惜天公不作美,暮色之时还能看到云霞,入夜时分已乌云重重,风雨欲来。山林小道漆黑一片,独孤夜催促马儿,“公子,这样赶路太危险了,看样子要有大雨。我们不如找个地方避雨。”
“也好,我上去看看。”
楚离蓦地勒住马儿,身下马匹人立长嘶,一道白影已闪电般冲霄而上。落在树冠顶端,视野一瞬间变得开阔。可隐隐看到前方很远的道路边有灯火闪烁,楚离目力非凡,那飘荡的灯笼上正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字。
独孤兄弟御马之术不及,奔出数十丈才调转马头回来。
这时,楚离已施展轻功落下,淡淡道:“前方有客栈,加快脚步。”“好!”言罢便一夹马肚,马儿惊嘶一声,三匹马狂奔远去。
等他们赶到客栈,大雨果然倾盆而下。
这是一处较大的空地,高挂的灯笼在风雨中有气无力,三人下马,独孤夜上前拍门:“店家!店家!快开门!”
独孤月羡慕地看了眼楚离身上哗啦啦往下流的水珠,那广袖长发,竟是十分干爽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睡眼朦胧的小二被凉风一激登时清醒了,忙道:“快些进来。”说着忙将三匹马儿拴起来,楚离三人走进店里,见桌椅板凳齐全,也有不少人在打尖吃饭。
下着雨,这屋子里也弥漫着一股木香。
众人被门口的动静吸引,看了过来。楚离扫了一眼,大概是来往商客,周围几个拿着刀剑的青年稳坐长凳,本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这时却脸色有些变了。
“来三间上房。”楚离冷冷道。
“哎呦,三位,小店刚好只剩下两间了。”小二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脸为难。独孤夜开口道,“两间也可,我们兄弟习惯住在一起。”
“好嘞!”
楚离冷冷环视一圈,起身上楼,独孤夜有些摸清他的性格,叹了口气,对小二道,“待会儿送些饭菜上去,还有洗澡水。”言罢扔了一块银子过去。
小二苦着的脸立刻舒展开来,连连应是。
这边刚刚安顿下来,二楼甲字五号房的屋门悄悄掩上。
楼梯上,楚离若有所觉地顿了顿,看向一旁。
“公子,怎么了?”
“无事。”
脚步继续,那五号房门后面的人却暗暗松了口气,好敏锐的直觉。
只见那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一身淡青色的长裙,面容姣好,此刻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侧的窗边。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笛子,放在唇畔一吹。
说也奇怪,那笛子竟发出一种低沉暗哑的嘶声,刚刚飘出,立刻就湮没在了水幕里。
“这里已靠近苗疆,公子晚上小心些蛇虫鼠蚁罢。”
一番安顿。沐浴之后,楚离伸手拨亮灯芯,客房里顿时更加亮堂起来。寝具屏风一应俱全,难怪是上房。
掀开被褥,楚离盘膝而坐,闭上双目。
转瞬间,一切安静了下来。
一呼一吸引动体内真气流转,那灼热噬骨的疼痛,如今已然习惯。
但觉真气如滔滔江河,在经脉中流转不休,稍加推动,体外蒸腾出一股水雾,正是今日沁入体内的寒气。
练功之时,耳力胜过平日百倍。
隐隐听闻客栈屋顶上轻巧的脚步动静,本不欲理会,没想到那声音消迹片刻,再次响起时,竟是朝着这边而来。
这房间正位于客栈二楼一个角落处,很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楚离冷冷睁开眼眸。
见那脚步果然停在这里,楚离已拿起了剑。
屋子里静极了。
楚离仍旧盘坐在床上,但他下一刻就有可能挥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屋顶的人没了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圣女
忽地,响起了一个银铃般的笑声。
撑开的窗子蓦地飞进来一团影子,然后,那上面一点剑光蓦地亮起,转瞬间已水银泻地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然后,那剑光忽然收敛了起来。
因为楚离已经握住了剑柄。
持剑的人突然感觉到危险,所以漫天剑光一收,已站在了五步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极为曼妙的人。
她穿着红白黑相间的苗疆短裙与同色抹胸,火红的纱携裹着胴体,一连串的银铃从那环形发冠上垂落。
她的面容挡在红纱后面,只有一双盈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离,或者说,盯着他的手。
楚离也好像变得极为有耐心,平静冷漠地看着。
看得那少女无暇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红晕。
过了很久,她才错了眼珠,看向他手中的剑。那柔美涟涟的眼眸中蓦地亮起一团精芒,半晌,复又恢复平静。
“你怕我么?”她幽幽地问。
这样一个女子,半夜三更出现在一个男人房间里,又是这样一个听声音便已醉人的少女,只怕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艳遇。
可是楚离却好似没有察觉,冷冷道,“你是谁?”
他看一个人的时候,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那个人。
所以,他一旦冷漠起来,被他注视的那个人,就好像被整个天地无数剑锋指着。少女简直不相信这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男人。
旁人看了她,只想拨开她的衣服。
这个人看了她,却想要她的命。
真的要命。
她忽然有些后悔这么草率,触及楚离眼中泛起的战意,真真骑虎难下。
“我知道你是谁。”
“也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女子凝神戒备,果然,那寂静的空气里杀气渐渐浓郁,冷香似的,渗入骨髓。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要帮我。”这是她说的第三句话。
楚离冷冷地看着她,毫无波澜。想到已经紧迫的局势,女子咬牙,终于将此行目的娓娓道来。
自古苗疆散居着无数苗民,他们生活在山林之中,不服教化,民风彪悍,朝廷头疼久矣。千百年来,苗族中多有圣女随大祭司修行,由数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与族长处理事物,凡大事者,却要交由大祭司来决定。
两者矛盾久矣,到了这一代,却是出了意外。
三年前大祭司突然亲身前往禁地,再也没有回来。初时族中尚且安定,但随着时间流逝,族中开始希望有新的大祭司,圣女根基不固,竟被众长老一起质疑。
眼看着性命不保,这才逃将出来。
“那个圣女,叫做洛雨妃,也就是我。”她幽幽叹了口气,“大长老勾结外人夺权,我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无法拿回自己的东西,可是,却偏偏遇上了你。”
楚离冷冷道:“你们与补天阁有何关系?”洛雨妃愣了愣,轻柔道:“你知道的还不少,不错,苗族便是上古时期补天阁的教众。自那些强者离去,靠着门派中的残留,我们才能有今日。”
“我族中奉有三样圣物,其中五色云石镇压气运,这些年来已日渐减少,如今守卫也十分森严,不是本族的人,根本不知道其所在。”
她又开始眼也不眨地看着楚离,“只要你帮我拿到‘太阴炼魂经’,我就跟你走。”
楚离微微蹙眉,漠然道:“你怎知我要找五色云石?”
洛雨妃轻轻一笑,“那些老家伙一定想不到我好不容易逃出,竟还会回去。”说着眼儿一弯,好似极为开心,“所以听到了他们不少了不得的事情。”
“比如,近日有个少年来苗疆寻找五色云石。”
“那个少年正式江湖最近大大有名的‘飞雪离魂剑’”
“他们很忌惮你。”她认真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因为你就是个大木头,还是个很会用剑的大木头。”
这场暴雨连续下了三日。
那女子也不知住在何处,每夜三更必然出现,独孤兄弟一无所觉。她接连带来一些衣裳物事,竟是要楚离乔装打扮。
“西南数百里之外有岷山,山间多林,无人敢入。苗民聚居山脚各处,群山环伺中有一极大的山谷,实为禁地,那‘太阴炼魂经’藏在禁地边缘一处山峰上。”
“待拿到经书,我就与你去取五色云石。”
“藏头露尾,非吾道。”楚离不违本心,干脆拒绝。
“你——!”洛雨妃气愤不已,跺了跺脚,“那山区是苗家之地,多有人迹,乔装再加上本姑娘的蛊虫,唬过那些人根本不成问题。小心总无大错。”
见楚离毫无反应,洛雨妃无奈,“山里多毒虫,那藏经洞府守卫森严,常年有一位祭祀坐镇,身修异术,很难对付的。”
“如你所言,就能避免冲突?”
楚离勾唇一笑,他笑的时候眉眼舒展,说不出的柔和,但目中却冷漠的很。
洛雨妃无可辩驳,气哼哼扔给他三个虫笼,“那山野间全是翅鸣虫,浑身黝黑,翅鸣如哨,如果没有虫豸的气味在身,一进山就会给它们察觉,鸣叫起来那些苗民立刻就能发现我们。”
楚离若有所思,这大概就是独孤兄弟等人被苗民发现的原由。
第四日,暴雨终于停了。
憋在客栈里多日的商旅住客俱匆匆而行。楚离三人也结账牵马。复向西行一日后,改道向南,弃马入林。
独孤兄弟颇为疑惑,独孤夜忍不住道,“公子,那红石镇还在西边,山林中有不少苗寨,若被识破,只怕打草惊蛇。”
“有此物,不必担忧。”楚离指了指离开客栈前交给他们的虫笼。
他已然发现了那种翅鸣虫,蛰伏在树叶灌木之中,似在休眠。三人走过,竟只是动了动。独孤月奇道,“就是这小小的东西让我们上次行动功败垂成?”
独孤夜不再说话。
天空中一声鹰啼,一道黑影盘旋在上方,忽地俯冲下来。就在三人前方十步左右,抓出一只草丛中的肥兔子一嘴叨在喉咙上,兔子颤了颤,渐渐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