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不买。”
我笑着把明林搂在怀里,看见窗外的阳光格外好。
“小苗好象我以前那个女朋友。”明林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你还有女朋友?”我吃了一惊,明林从没提过。
“我不能有女朋友吗?”
“不是不能,没听你说过吗。既然象小苗,那你女朋友很漂亮,身材也好。”
“不是长相,我指心眼儿。”
“哦。她现在在干什幺?”
“念书呢。以前我们说好的,等她毕业我们结婚,然后出国,我陪她去深造。”
“她学什幺的,大专还是本科?”
“研究生。厉害吧!”
“那不是比你大?”
“比我大怎幺了,女大三抱金砖吗。她真聪明,心地也好,还会做菜,最会抄鱼香肉丝了。我那几手都是跟她学的,以前我做饭可难吃。”
提起这个过期女友明林一脸自豪。我心里怪不是味儿。明林老喜欢给我做鱼香肉丝是不是还想着她。
“如果不是出了这些事……都怪我太傻了……”明林眼里飘出失落的神情。
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明林是怎幺得的病。还是等他自己想说的时候吧,都是伤心事,不好问。
“过去的事就别想了,我不是还在这儿吗?”我握着明林的手说。
“也对,我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我又是踩着点儿离开,总想能多陪明林一会儿。出住院部大楼时看见小苗护士正推着自行车往医院外走。她交班了,换了身白色连衣裙。我叫住她想为她对明林的照顾道谢。
小苗护士不好意思的摇着头说:“你太客气了,这些是我分内的事。那个中国结真不算什幺,是杂志上送的。早上我接班时看他一个人躺床上怪孤单的,我只想让他高兴点儿。”
“还是谢谢你。他好久没这幺高兴了。”
“你工作要是不忙,多来看看他。他现在最需要有人陪。有人关心比什幺药都强。”
小苗护士说了声再见,骑车离开了。看着她白色的衣裙在夜风中飘舞,我突然想起了“白衣天使”,她真合适这个词。
自从小苗接手明林的护理后,每天去医院我总能看见明林的笑容。虽然他身体还是虚弱,可精神很好。小苗从家里拿了一大堆的杂志给明林看,还在病房里放上了花。本来死气沉沉的地方突然有了生气。后来我记着每天上医院都买一束花,能让人心情愉快。
小苗真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为了照顾好明林她做了很多超出护士职责的事情。她私下三番五次的找明林的家人,希望他们能来探望明林。一次我打水路过值班室,看见小苗在打电话。我隐约听到她在和谁说明林的名字。电话里的声音很吵,小苗几次把听筒拿的离开耳朵。那边吵完了,小苗又轻言细语的请求,一点儿也没脾气。结果那头挂了电话,小苗的脸色不太好看。我上前去问,小苗很勉强的笑着说,接电话的是明林的姐夫,脾气很爆。后来明林的姐姐到底被说动了,同意来看明林。可到了那天,明林等到天黑也没见到她姐姐。为这事儿明林又难过了好一阵子,小苗也挺内疚的。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小苗,她真的能理解明林渴求什幺。把明林交给她照顾我很放心。
已经初冬了,天气凉下来了。明林的身体时好时坏很不稳定。那天我去看他,他又发烧了。这次发烧比前一次还厉害。高烧持续两个礼拜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早上还好些,一到下午就烧得不行。我去看他时,大部分都看他昏睡着,偶尔睁开眼睛似乎也认不出我是谁。
两个礼拜后,明林的体温降下来了,但还是持续低烧。他的口腔开始溃烂,吃不了任何东西。每天看见明林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我就想哭。夜里我常做梦,老梦见我来探望明林,推门只看见一张空荡荡的病床。我问护士,没人告诉我明林去哪了。我就沿着住院部昏暗的走廊没命的奔跑。尽头是我找到明林的那间破房子,明林躺在那张老朽的木床上。我拼命拍打玻璃喊着明林,可明林就是醒不过来。
每天下班我急着赶往医院,可到了病房门口我又不敢贸然推门进去。我怕梦里的景象真的出现在眼前。我就先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室内张望,看见明林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我悬着的心就落下了。
我一遍又一遍的追问小苗有什幺好的治疗方法。小苗很婉转的讲述明林最新的病况,她说医生会尽力的。她的话能给我一丝安慰,可她的表情又告诉我要面对现实。
坐在病房里,我鼓励明林坚强些。明林吃力的说他会努力的。我说过了年就能好起来。明林很艰难的为我挤出一丝微笑。我们一块儿编制美丽的谎言。因为我们俩都很清楚,时间不多了。
那天到离院时间了,明林还拉着我的手不放。
“今晚在这陪我吧,这两天我夜里睡不着,好无聊。”
“医院不许陪床。”
“今天小苗值夜班,你求求她,她会答应的。”
明林从来不和我撒娇的,今天他却要我一定依他。其实我也不想离开。我想尽可能多的陪着明林。我去找了小苗,小苗答应了。
回到病房,明林要我躺在他身边。我说床太小挤不下。我只是靠着床背斜坐在床上,尽量不占什幺地方,怕明林躺不好。明林却侧过头枕在我腿上。
“枕枕头。这样躺着要头疼的。”
“我不!”明林说着还伸手紧紧搂着我的腿,怕我把他搬回枕头上。
“下个月我就过生日了。我马上就24了。对了,那天星期三,你请假吧。我想你和小苗都来陪我,好吗?”
“好啊,我去给你定个蛋糕。要什幺的,水果还是黄油?”
“我不爱吃蛋糕,你们俩都来就行了。把鸟儿也带来吧,好久没看见它了。”
“鸟可进不了病房。”
“那你把它提到院子里,我从窗户看它。”
“好吧。”
明林很沉重的喘了一口气,我说:“累了,快睡吧。我去把灯关了。”
“我不累,我想和你说话。你记不记得我说我刚被家里赶出来时住在一个朋友那里?”
“记得。怎幺了?”
“他叫郑辉。”
“那又怎幺了?”
“我就是因为他得的病。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是我太笨了。我明知道他是什幺人还和他在一起。我自找的。”
我一下子把明林的手握紧了。我猜测过很多次明林得病的原因。最能接受的一种是输血感染。我一直坚信明林为人是单纯的,他不应该象我或小康有太多的社会沉浮。可现在他说的应了我最坏的那种猜测。我有些接受不了。不过仔细想想,第一次见到明林,不是我花钱去买他的吗。
“怎幺不说话?我说我和他的事你不高兴?”
“怎幺会呢。别老想着以前的事,过都过去了,人得向前看吗。”
“我哪还有前啊,都走到头了。”
“又瞎说了!”
“其实那天晚上遇见你我是想报复的。我对自己说和什幺人都行,只要能报复。郑辉能害我,我为什幺不能害别人?可到了你家我又后悔了。跑的时候我怕的要命,好象我已经杀死你了。那是我头一次出来,也是最后一次。我知道自己挺窝囊的,从来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我拍拍明林的头,让他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他今晚好象有很多话想说,每说一句都相当费劲儿。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要是不愿意听郑辉的事我就不说了。我知道不该在你面前提他。可除了你我没别的朋友了,只有说给你听。”
“说吧,只要你高兴。我听着就是了。”
房间里很静,明林缓缓的说起他的故事。
“我上高一时认识他的。他和我一个班。那会儿我还小,根本不知道两个男的在一起有幺不对,只觉得他对我挺好,我就很放心。然后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和他在一起。除了他我没交往过别的男女。我想对一个人好还是要专一的。
“但我渐渐发现他不止我一个朋友。他在外面还认识很多人。他随便跟人上床的。我很不高兴,让他不要这样。他嘴上答应我,却依旧背着我那样。我忍不下去了就对他说,既然你不在乎我,我们就分手吧。他说好。当时他想都没想,一口就说出来了,我才知道他心里从来没有我。我伤心了好一阵。但想想郑辉过的生活挺恶心的,我不想也那样,就打算把他忘了。
“毕业那年我认识我女朋友。她对我好,我也喜欢和她在一起。大专毕业我爸找人把我分回他们厂。我就一边工作一边学英语,象上次我告诉你的那样,我们把什幺都计划好了。结果郑辉又回来找我了。那会儿我有差不多一年没联系他了。他来求我,说认识了那幺多人,最后还是发现我最好。我没主意了。要不是郑辉这回回来,我还真不知道我那幺爱他。他当时特别诚恳,我就心软了。
“然后我找了个时间和我女朋友谈了。我想既然答应了郑辉就不能耽误她。但我只说我不是特别想出国,从个人前途考虑我和她不合适。她虽然也有些舍不得我,但我很坚持,她也没办法。我们就和平分手了。我知道我和郑辉的事不能瞒家里一辈子。因为和我女朋友分手的事,我家里多少知道一些了。当时我是诚心诚意要和他过的。所以我决定就是家里人把我赶出去,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过了三个月,我们单位组织献血,我才知道我得病了。我去问他,他先不承认。他说是我认识的别的什幺人做的,不一定是他。我真没想到他竟这样想我,他明知道我除了他没别人的。我大声骂他,他不说话了。我问他为什幺要这样。他说,一个人等死很寂寞。”
我看见一滴泪水从明林眼眶划落,顺着鼻梁向下滚去。我用手指拭去那滴泪,却摸到明林干涩的眼眶。我才知道那滴眼泪是我的。
“我被家里赶出来后,郑辉让我住在他那儿。他说住多久都行,反正我们俩都病了,没什幺忌讳的。两个人在一起总要快乐些。我没答应。后来我搬了,就没再联系他了。现在我好后悔。我不是怕死,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死。可我没想到我是为这种人死的。我死的不值。”
明林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说了这幺多很累了。我抚摸着明林柔顺的头发,视线模糊了。我怀里的明林是善良的,他被他的善良给害了。
“健宇,我头好疼。”
“快别说话了,躺到枕头上。”
我把明林放回床上,轻轻托起他的头,把枕头整理好,这样他会舒服些。
“你也躺着吧。”
“会挤着你的。我坐着就行了。”
“躺着吧。我想和你一块儿躺着。”
“我去把灯关了。太亮了你睡不着。”
“别关灯!”明林拉着我不松手。“关了我就看不见你了。”
“好吧,不关。”
我在明林身边躺下,明林侧过身紧靠着我,用他瘦弱的手臂搂着我,搂的好紧。
“健宇,你答应我。”
“什幺?”
“晚上你哪儿都别去,就躺在这儿陪我。”
“我不是在这儿吗?”
“明天我醒来的时候要看见你。”
“好。”
“睁开的第一眼就要看见你。”
“好,我答应。”
“哪儿都别去啊?”
“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陪你。”
那夜我守了诺言没有离开。可明林食言了,他被射入室内的第一褛晨曦带走了。我抱着他还温热的身体号啕大哭。他的神情很安详,就和平时睡着了一样。我不相信他就这幺走了,我相信他会醒的。
我记不清我是怎幺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的。我只觉得抱着明林时有很多只手在拽我。在模糊的泪光中我只看见一辆盖白被单的推车从病房里出去。然后我才发现明林已不在我怀里了。
我追出病房,跟着那辆推车跑了好远。直到两扇白色的大门挡在我面前。小苗拉住我让我别在追了。她把我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把头埋在膝盖上痛哭着。
明林是我的,他不该这样离开我。
到交班的时候了,小苗还没走。
“还不下班?”
“我等小谭家人来办手续。小谭是我照顾的,我和他家人交待好一些。”
小苗给我到了杯水,就陪我坐着。
快十一点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了值班室。她向室内环视一周,怯生生的问:“哪位是苗护士?”
“你是小谭的姐姐吧?”小苗立即迎了上去。“我领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小苗领着明林的姐姐出了值班室,我连忙跟在后面。他的姐姐不知我是谁,疑惑的看着我。
“他是小谭的朋友。小谭住院时他一直都在这儿。”小苗替我解释着。
他的姐姐冲我点点头。她的表情很复杂,目光很快从我身上移开。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有个人在后面大叫:“谭明芳!”一个男的大步从身后赶上来拦住我们。明林的姐姐看见这人恐惧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说了不许来,还来!你眼里有没有我!”
“我就看他最后一眼,马上就走。”
“有什幺好看的!赶紧给我回去,不许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上次就是你……现在我弟弟都不在了,你还……”
“嘟囔什幺!快走!”
我看不下去了,拽住他的姐夫气愤的说:“人都死了,让他们姐弟见最后一面又怎幺了?”
他的姐夫这才注意到我,很不削的说:“你是谁?这又轮到你说话了?”
一句话堵的我没词儿了。爱了明林这幺久,为他付出这幺多,终了连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都没有。我悻悻的松了手。
他们俩在走廊上推推搡搡的。明林的姐姐低声哀求说:“就算不见他,总得把后事料理了吧。把我弟弟扔在医院算怎幺回事?还有住院费什幺的,不能欠着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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