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含笑站起,跟著引路的俞韬往後院的梅林去了。
青石小径,疏影横斜……
“王爷,这就是我家的梅林。”俞韬环顾了一样,看见没什麽异样,放下了心,高兴地介绍著:“不知青王是否觉得……王爷!王爷!”
这青王是怎麽了?
“啊!我是没想到,侯爷居然是如此风雅的人物。”青王像是回过了神,笑著说:“这梅林规模不小,照顾起来颇费心力吧!”
“王爷过奖了!”
两人说著客套推崇的话,沿著小径渐渐往梅林里走去。
“青王,这雪下大了,我们还是回前厅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往里走的只有青王一个人,俞韬可是满心不愿:“不如等雪停了再来……”
“嗳!踏雪寻梅,这麽难得的雅事怎麽可以错过了?”可惜,别人的兴致高昂。
俞韬只能摸摸鼻子跟著走,暗暗祷告不要出什麽乱子了。
“……”
“侯爷,你可听见了?”贵客停下了脚步,满脸惊讶地问著俞韬:“像是有什麽声音……”
“没有!”俞韬用力摇头。
“是人声……是有什麽人在说话……”贵客侧耳倾听,辩明方向後直直走了过去。
“青王!”俞韬跺了跺脚,觉得要糟,只能快步跟上。
漫天细雪,满目寒梅……
天地白茫一片之中,孤独地站著一个人影。
白衣,白伞,长发……
修长的白衣人影,撑著白色的绸伞,伞上画著一枝墨色梅花,从伞沿下只看见长长的乌黑头发直拖到地面上,迤逦以极……
只看见背影,已经足以令人感叹,如斯高洁,恍若仙人……
如玉的手从白色的衣袖里伸了出来,在身旁的梅树上折了一枝梅花。
风里传来飘忽的声音。
“逆风……如解意……”
逆风如解意……
手心猛地一痛,直扯痛了胸口。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恍如被炙伤的烙印,形状异常美丽的伤痕占据了手心,几乎完全遮掩了掌上原本的纹路……
抬起眼睛,眼里映入了一张高贵傲然的容颜……
一双眼睛……
深得看不见底……
苍淡然地看著,平时总在混乱的思绪这一刻这麽清明,让他自己也觉得吃惊。
这双眼睛,在哪里看过呢?
就算见过的……也忘了吧!
忘了好多的事情呢……
淡然地走过了这个人的身边,错身时停了下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梅花,然後递了过去。
“给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做。
松开手,对方没有接到,梅花落到了地上。
他低头看看落到雪里的梅花,没有原因地叹了口气。
低低长长,隐隐约约地叹了口气。
“碎了……”梅花落到地上,摔碎了花瓣。
他再没有看第二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爷!王爷!”俞韬站在一旁,惊讶地看见贵客脸色古怪地站在那里看著地上的那枝梅花。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青王缓缓摇头。
“不是谁?”俞韬一头雾水地问,趁机又找借口解释:“青王可是指刚才那人?那只是寄居在这里的一个闲人,别看他貌似天人,可惜脑子不大正常,王爷不要理他就是了。”
“天人……对!那不是凡人的模样……”
“啊!王爷!”俞韬没有注意他在说些什麽,倒是看到令他心惊肉跳的事:“你的手怎麽了?”
顺著青王垂放在身边的指尖,鲜血一滴滴地掉落下来,鲜红的血液在雪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手心结痂了近百年的伤口……裂开了……
“听说,青王来了。”赵玉清靠在窗边,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他是那个疏影的义兄,因为听说她病了,专程来探望她的。青王在朝廷里势力很大,侯爷当然要好好招待他的。”
“青……”
“其实……侯爷也待我不薄了,宁愿得罪青王,也把我这个无谓的摆设放在家里。”赵玉清苦涩一笑:“大家都在等我病死吧!要是我死了,责任,道义……什麽都说得过了。这麽看来,我还是死了的好……”
毫无用处的人……没有用处的情感……
眼泪被接住了。
赵玉清怔怔地看著在月色下晶莹剔透的液体,然後抬头看著那个总是接住她眼泪的人。
“眼泪……”苍的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面颊:“我没有……”
“没有好啊!没有,就不会伤心。”
“可是……”那个声音虚无空旷:“我想哭的……”
“为什麽?你为什麽要哭?”
“碎了……”他朝窗外伸出了手:“其实,我是想哭的……可是,没有眼泪……”
左手的掌心,像是有著图案的炙痕深深地嵌进了皮肉,狰狞地开裂著,却没有血……
没有了泪,也没有了血……
什麽……都没有了……
为什麽还是这麽痛……
青鳞……
你为什麽要骗我呢?
我只是想要一个爱我的人,我只是不想这麽孤独地活著。
你若不爱我,也不该骗我的。
青鳞……我只是要你送我一握月光,你又给了我什麽呢……
你可知道,我有多麽伤心,我有多麽伤心……
“够了!”他用力闭上眼睛,长长的黑发在半空中飞扬,渐渐变成了深深的绿,右手紧握成拳,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好一会,光芒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张开眼睛,深绿色的眼珠再也遮掩不住。
都是因为这凝聚了意念的刻印!
连魂飞魄散了也要让我永永远远记得……
摊开手掌,裂开的皮肉重新凝结了起来,宛如新愈的伤口一般……
“我是青鳞!你的名字是苍吗?”
苍回过了头,看见了昨天看见的那个人。
那个没有接住梅花的人……
眼睛是绿色的!
“你的头发眼睛……是绿色的……”他说:“真奇怪……”
青鳞微微眯了下眼睛。
“你不是也很奇怪吗?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忘了……”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昨天,你为什麽要送梅花给我?”青鳞笑著说:“说起来,以前我也折过梅花给人,本来是开玩笑的,却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认认真真地收下了。所以,我每次想到折梅都会觉得很有趣!”
“嗯……”他把头转回去,一付不想多说的架势。
“不过,他死了以後,我就再也没有折过梅花送给别人。”青鳞笑了笑:“我常想,他要是没有那麽早死,也许我就不会觉得不甘心了。我赢了……却总觉得这胜利是他施舍给我的。”
苍看著眼前的梅花,什麽也没有听进去。
“真的很巧,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一片梅林,我折梅花给他的时候,就是念了那首诗。”青鳞折了一枝梅花放在手里:“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苍背对著他,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名字里也有个苍字。”青鳞叹了口气,揉碎了枝头的梅花:“昨天看见你的时候,我差一点以为你就是他呢!”
“青鳞……”
青鳞突然一怔,手里的梅花飘落到了地上。
苍转过了身,脸上有著困惑。
“我不记得了……你认识我的吗……”
青鳞摇头。
“真的?我还以为……总有人认识我的……”苍慢慢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不认识……不认识呢……”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只可惜无情的风总不解人意……
“掌灯。”青鳞轻声地喊道。
“山主。”掌灯的身影出现在一旁。
“你说……他到底是什麽呢?”
“啊?难道连山主也……”却看见青鳞的笑容,立刻低下了头:“掌灯不知……”
“真像……”青鳞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容隐去了。
“像什麽?”
“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却又不是……”青鳞面无表情地说:“那个人,是个凡人,他说爱著我,我却让千鬼万妖把他啃食殆尽。掌灯……你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总有些凡人……和别人不同……”许多年前,她也见过一个:“为了情,那麽决绝……我们比不上的……”
“掌灯。”他的声音越发柔和起来。“你要记得,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比不上什麽……特别是凡人这一类的……”
掌灯再不敢说话。
“我们来看看吧!到底是谁做的……居然还有人知道……”
“你在问我?你是谁……”一片梅林中,有人茫然地问。
“我是青鳞啊!不是已经见过几面了吗?”青鳞好脾气地回答。
“是吗……”苍毫不在意地说:“我不记得了……”
“你好像常常忘记东西。”
“是啊!”
“是为什麽呢?”
“不知道……”
青鳞站在他的身後,脸上说不出是什麽表情。
完全被忽视了……
“我能知道是谁把你封进画里的吗?”他强压下心里的不满,接著问:“那个使用上古锁魂阵封你的人……是谁呢?”
这一点,十分重要。
上古锁魂阵,居然还有人能用上古时的阵术。虽然做得不是十分完美,可这件事的本身就足够让人惊讶了。
这种阵术可不是人人能列的……
“阵?”苍一脸木然地看著他:“什麽阵……”
“上古锁魂阵。”
“不记得了……”
青鳞终於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
“你!”
“我……我什麽……”苍转过头来看他:“你是谁啊?”
青鳞在还控制得住自己的时候转身就走。
苍站在原地,看著他走远。
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著掌心的炙痕。
伤痕……为了什麽受的伤……
为什麽这个伤,总也好不了呢?
“什麽伤……是做了鬼也好不了的呢?又为什麽……我总是在忘记,慢慢忘记……”
那个人是……青……
“好像叫做……”他下意识地说:“青……青鳞……”
青鳞……
“在哪里听过……”他闭起眼睛,风里依稀传来声声呼唤。
青鳞……
第四章
赵玉清坐在可以望见梅林的窗边,远远看著苍撑著伞的背影。
苍在阳光下看起来似乎不是那麽清晰……
也不知为什麽,一种悲哀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轻声地叹了口气,拿起了手边的书,看了起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有人接著她,慢慢地念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见苍不知什麽时候来到楼下,正仰头看著自己。
“还寝梦佳期。”她笑了笑,把诗念完。
苍慢慢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有些东西总在这里打转,可是怎麽也想不起来……
“月光……也能送人吗?”
这般虚无的东西,怎能拿来作为馈赠……要是我的话,宁愿有人赠我一握珍珠。虽不是月光,却胜过月光……
“虽说是月光……其实是指赠情吧!”赵玉清答道:“只要有情,就算只是受赠了虚幻的月光,也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不敢相信,所以才装作不懂。其实当时我是想说,不要说是一握月色,如果我能做到,我真想把天下的珍宝都拿来送你……
“骗人!”伞从手里滑落。
“苍,你怎麽了?”赵玉清被他脸上的神情吓到,急忙站了起来。
她这麽急著站起来,手上一松,书掉落到了楼下。
苍低下头,风吹过,书页正翻到了那一张上。
“不堪……盈手赠……”
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骗我!你竟敢骗我!
你怎麽能这麽对我!
“啊——!”苍抱著头,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梅林。
满目梅花刺痛了他的眼睛。
梅花!
什麽梅花?
什麽高洁!什麽傲骨!
什麽都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片片花瓣和著枝头的积雪像被无形的力量打落,四处飞散。
……能说不要就不要该有多好……
他闭上了眼睛,觉得应该有什麽东西会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在风里飞扬的花瓣在他身边穿梭。
他张了张嘴,感觉想要说些什麽,偏偏就在嘴边,却又始终说不出来。
全身的力气刹那消失无踪,就要跪到地上……
梅花雪里,有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向下滑落的身子。
苍抬起了头,看进了一双奇特的眼睛。
乌黑中带著一丝暗沈的绿,闪动著难以描述的光芒……
那人为他掸了掸落到肩上和发上的花瓣和雪,用淡定温和的声音问他:“你不舒服吗?”
“青鳞……”他轻声地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扶著他的青鳞像是被他身上的什麽东西扎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手。
“苍,你没事吧!”赵玉清匆匆忙忙从楼上跑下来,显得有些气急。
神情显得迷茫混乱的苍像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急急忙忙拉住了她,躲到了她的身後。
“你是……”赵玉清虽然惊讶,可还是更注意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我是到府里作客的人,这位就是侯爷夫人吧!”青鳞把手负到了背後,恢复了笑容:“真是幸会!”
“不要看他……”
赵玉清本来还想问两句,却听到身後的苍这麽说。
“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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