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站在吧台边时,又停下了。
吧台,是她私人领地。
她无数次从睡眠中醒来,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长长的头发随意盘起,睡眼惺忪地去吧台边做早餐。
……
夏洛克久久地立在盥洗池边。
他忽然把咖啡杯哐啷哐啷扔在洗碗池里,没有再看那些破碎的杯子一眼,大步跨出了这片让人窒息的坟场。
……
你是一个骗子,路德维希小姐,你骗过了世界上最高明的侦探。
用过就扔,过河拆桥……谎话连篇。
……
矿泉水和蜂蜜酒是她的小把戏。
她大概也知道她撇下他赴险的行为有多么恶劣,于是她给自己留了一个后手。
如果她活着回来,就可以说她已经给了他提示,是他自己没有看出来,从而推卸所有的责任。
这是一个简单到粗劣的暗号,她现学现卖。
如果不是因为月光下她衣袖滑落到手肘,露出了一截伶仃而精致的手臂……他没有理由会忽略这么明显的暗号,除非他的大脑因什么空白了一秒。
水r。
蜂蜜酒,mean。
连起来就是……an。
……。
等我。
伦敦的雾气终年不散,连阳光也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把人笼在里面,像笼着一层轻纱。
轻飘飘地,就要消失。
夏洛克凝视着她没有血色的嘴唇,就像凋零后失去颜色的玫瑰花瓣。
他冰冷的手指,终于抚上她苍白的脸。
他慢慢地在她身边躺下来,一只手越过她的腰,握住她细瘦的手腕。
而另一只手慢慢地穿过她漆黑的长发,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
“你说过让我在广场等你……你说过你一会儿就回来。”
他就这么把她冰冷的尸体紧紧地搂进怀里,把头埋在她已经感觉不到脉动的脖子旁,蹭了蹭她的头发,平静地说:
“你是个骗子。”
他长久地抱着她,而她的侧脸在模糊的光晕中,就像要羽化了一般。
夏洛克一动不动地躺在她身边,长长的睫毛垂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伦敦另一头。
“福尔摩斯先生已经睡了,boss。”
“睡着了?”
“睡着了,boss。”
麦克罗夫特已经把桌上大批的文件飞快地翻阅了一遍,推到一旁:
“我只喝了一口咖啡已然感到困意,他喝了足足两杯,也该感到困了。”
安西娅小姐坐在麦克罗夫特工作室的一个角落里,职责是对着手机观看贝克街视频,并把消息及时传递到boss那里。
“您为他的牺牲,他会看见的。”
安西娅恭敬地说,心理却在腹诽——没错,boss为了欺骗弟弟把安眠药喝下去,居然自己也喝了一口,这真是无上伟大的情操,只是明天的工作都要由他们来做了。
因为boss要去睡觉了。
可就在她面色平静地看着视频时,正在办公的麦克罗夫特突然说:
“不要腹诽,安德森。”
“……”
……我叫安西娅,安德森是苏格兰场的法医。
可她只是顿了一下,举起手机:
“您的母亲刚才发了短信要我质问您,为什么要给她第二个儿子下安眠药?”
“告诉她,那完全是出于对她第二个儿子生命安全的考虑。”
麦克罗夫特头也不抬地说:
“他对她承诺的事,每一件都会办到,所以既然他承诺了永远……”
他微微顿住了手上的笔,随即在剿灭教会的命令文件上,流利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定就是实际意义上的,永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太阳从东边慢慢升起,又从西边慢慢落下。
嘀嗒,嘀嗒。
贝克街的挂钟已经蒙上了夕阳橘黄色的影子,还在一分一秒不停歇的转着。
嘀嗒,嘀嗒。
伦敦已经沉入了夜色,而再过几个小时,阳光又将从太平洋东畔的海平线上升起,整个欧洲大陆,法国,英国,奥地利……又是一天黎明的来临。
时间夺走活人的生命。
……那么,死人的呢?
斑斑驳驳的阳光,落在路德维希印着大朵阴暗花朵的缎面床单上。
窗外有叽叽啾啾的鸟鸣传来,有鸽子在他们的阳台上哒哒地磨了一会儿爪子,又拍起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夏洛克从沉沉地梦境中醒来……梦里,她正站在灰色梧桐和青色忍冬青树下,穿着白色的缠花外套。
她在一片几近荒芜的寂静里站住了,回过头朝他笑了笑。
随后,她像蝴蝶张开翅膀一样,慢慢张开双臂,朝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走去……她就那样沉入了永恒的黑夜,不见了。
……不见了?
梦里的她更是十足的骗子,连形体都没有留下。
夏洛克收紧了手臂,想要把怀里的尸体搂得更紧一些……毕竟他现在拥有的只有这么一点东西,尽管是她丢弃的,不要的躯壳。
可是……可是……
她人呢?
夏洛克倏忽睁开眼睛。
面前的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巨大的恐慌向他袭来……她人呢?她去哪儿了?他不能弄丢了她,又弄丢了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那是他仅有的珍宝。
即便不会哭,不会闹,也不会笑
他慢慢地伸出手,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惶恐的神色,摸了摸面前的床单。
只有空气。
忽然一阵小鸟拍动翅膀的声音惊醒了他,鸽子们把住户的窗户当成了自己的乐园,即便窗口站着人,也从不惧怕。
……窗口,站着人。
夏洛克慢慢地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见,他一度以为永远失去的小女朋友,正站在窗边,就像蝴蝶张开翅膀一样,慢慢地,对着太阳举起手臂。
这是一个古老的埃及仪式。
几千年前,住在尼罗河畔的人们也曾作出同一个手势。
面对太阳,面对着阿蒙…拉神。
他们用这个手势表达最原始与最虔诚的谢意和尊重……感谢神为我们带来肥沃的土壤,让这大地上有人,有飞鸟,也有游鱼,充满生机。
感谢神赐予我们食物和美酒,荣耀……和生命。
那个时代,神与人和平共处,就像父亲与儿子。
……
路德维希站在阳光下。
而轻得仿佛沉纱一般的阳光,从几千英尺的高空慢慢落下,就像真正的轻纱一样,笼住她的身体,被她伸长的手臂接住。
她微微眯起眼,任黑色的长发铺满了整个背脊,白色的绸缎与粉色的缠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而她右手的食指上,正戴着一枚银质戒指,上面用黑色的石头镶嵌着一个绳结,就像卡通小人垂着没有手指的手臂。
——那是那个咖啡馆老板艾瑞希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在古代的埃及宗教,唯一能与太阳神阿蒙…并列的女神,只有伊西斯。
伊西斯——象征女性繁殖力的女神,那是世界得以延续的根本——创造生命。
除了被君士坦丁修改后的天主教,无论在哪个宗教的教义中,繁殖力都是神圣而崇高的,与生命力等义。
……
安和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并不是什么卡通小人。
那是伊西斯之结。
在埃及也被叫做
——生命之符。
☆、第160章 如果这是梦
“维希?”
夏洛克从床上爬起来,声音轻得,就像一阵飘忽的风。
“是你吗?”
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大一些,就要惊散魂灵。
可是路德维希还是听见了。
她微微回过头,朝他笑了笑:
“是我。”
那是和他梦里一模一样的姿势。
在灰色的梧桐和青色的忍冬青树下,她在一片几近荒芜的寂静里停住脚步,也是这样,回过头,朝他笑了笑。
……
死亡是不可逆的,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所以眼前的她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梦境……
是一阵雾气。
不过是因他脑海里太过强烈的愿望而产生的幻觉……仅管这幻觉如此真实。
夏洛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背影。
太阳已经升起,而他的小女朋友也收回了手,转过身,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平静得就像昨天晚上只是度了一个假回来一样。
……没有错,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色。
那是他的路德维希。
即便在他的梦里,她的面容也可以清晰至每一根发丝和每一根睫毛,举手投足,都带着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味道。
她有些疼似的按了按肩膀,然后走到他面前。
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早晨,她在经过他身边时,会像忽然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似的,倒退一步,侧着头,问他——
“?”
……
眼前她的步伐并不快,大概是他的大脑在构造这个梦境时已经考虑到了她在过度紧张后肌肉会乏力的情况。
她经过他身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
“先生,咖啡吗?”
夏洛克并没有回答。
路德维希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于是自顾自地点点头,抬脚朝外走去:
“好,那么喝牛奶。”
……
——如果这是梦。
就在她要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一把拽住她没有受伤的手,狠狠地往下一拉,路德维希还来不及惊呼,就被紧紧他护在怀里,相拥着倒在床上。
“先……”
她背上被火焰灼伤的伤口蹭到棉质的衣料,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夏洛克并没有给她喊疼的机会。
因为下一秒,骤雨一般的吻已经落在她脸上。
她的挣扎是蝼蚁的挣扎,她的闪避是徒劳的闪避,她的手推着他的胸膛,就像螳臂当车。
这样不堪一击。
这样柔弱的一个人,他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折断她的四肢……如果他要,她会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可她却从他手里溜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就把他踢到了一边,像一尾鱼一样狡猾而无情。
她拒绝他的帮助。
她离开了他……然后再也不回来。
夏洛克盯着身下的女人,沉沉的眼湖里蓄着风暴,就像大海掀起了几千米高的巨浪,昭示着海啸。
——如果这是梦。
“撕拉”一声,他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服。
路德维希受伤的肩膀疼极了,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夏洛克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制住。
她的衣服被他仍在一边。
于是她并不温热的身体,她精致的锁骨,她的起伏,还有……她身上累累的伤痕。
这曾经隐秘的一切,终于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伤疤。
碰撞的淤青,火焰的灼伤……他伸出手,慢慢得拂过她腰侧最长的那条伤疤。
这些伤口在她身上生出了刺,狠狠地刺伤了他的眼睛。
——如果这是梦。
路德维希的挣扎好像停了一会儿。
可就在夏洛克放开她的一只手,抚摸她的伤疤时,路德维希忽然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本金属包角的典藏集,朝他脖子上砸来。
夏洛克并没有躲避,任由那本书砸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划痕。
“我告诉过你。”
他慢慢地看向她:
“如果要攻击,就要攻击最脆弱的地方,手下留情只能招致反扑……可显而易见,你忘记了。”
他伸手抚在她的唇角:
“不过也对……你从来不会记得我的话。”
就在她抛下他的前一分钟,他还在和她说,这可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必强撑着却不松口。
可她从来不记得他的话。
或者说,她从来不在乎他的话。
她独自决定,独自冒险,独自死亡……这些都不干他一点事,她的决定他从来插不上手。
……可结果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不是这个梦。
如果不是这个梦……他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
路德维希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发凉,在他没有说话,手上也没有用力的空档,用力地挣脱了他的钳制,翻身朝床的一边爬去,想要爬出这个地方。
却因这个动作,把她裸。露的的背脊,完全露在了夏洛克眼前。
——她是从身后经受爆炸的。
最后那下致命的撞击,也是撞在背上。
……
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夏洛克盯着那些伤疤。
慢慢的,慢慢的……他眼里的海啸终于抵挡不住他长久的压抑,爆发了出来。
他握住路德维希的腰,狠狠往回一拽,路德维希就被他拉回了身下的位置。
他这次没有顾及她的伤了。
路德维希身后的伤口重重地撞到粗糙的被单,几乎像是被剖去了一层皮一样。
她忍不住扬起脖子,因为疼痛。
“你又想到哪里去?”
夏洛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不过抱歉,这里是我的地盘,所以我哪里都不会让你去。”
他的梦境,当然是他的地盘。
至少在他的梦里,他可以随心所欲……至少在他的梦里,她不能拒绝他。
“疼吗?”
他修长而细腻的手指从她的唇角,一路抚到下巴,然后是形状精致的锁骨……可是他并没有就此停下。
他的手指滑向了更深的深处。
那是隐秘的所在,是她无法拒绝他的地方。
“原来你知道疼吗?”
他忽然用力咬住了她的脖子:
“不,你不知道什么是疼痛……否则你就不会独自把我扔在卢浮宫广场上,自己一个人去送死。”
那才是疼。
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在短短一秒钟,就把你的心变成荒漠。
风吹过沙丘,吹过枯萎的矮树,心里冷到极致,又焦渴到冒烟。
却连一滴可以解渴的水都没有。
……
路德维希仰着脖子,想要躲避他近乎残。虐的亲吻……已经放弃了挣扎,在漫长的求生之后,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来应付黑化了的男朋友。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日本浮世绘一般的窗帘被风吹起,窗帘上印着松枝和波浪,风吹过,窗帘起起伏伏,于是那波浪也仿佛涌动了起来。
“所以你打算强。暴我以讨回你的公道?”
“强。暴?”
夏洛克